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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59:44 作者: 九夜茴
    「又不是給你,你不喜歡不代表抽中它的人不喜歡啊!」方茴扭動八音盒的小鑰匙,鬆開手裡面就響起了《秋日私語》。

    「你送的禮物,當然是給我了!嘿嘿,這點我還是能辦到。」陳尋狡黠的說。

    「什麼意思?」

    「傻丫頭!禮物的號碼是我來標吧?抽籤的號碼也是我來做吧?你的禮物標上號碼之後,我把那個對應的鬮攥在手裡,誰也不給,到時候再假裝抽一下,你買的禮物不就是我的了麼?」

    「狡猾啊……」方茴掐了他胳膊一下說。

    「哎喲!我也挑這個河馬牛送你了嘛!你不是說過,睡覺的時候喜歡抱著這種東西麼?收到我送的總比其他甲乙丙丁送的好吧?」

    「那你想要什麼啊?」方茴把八音盒放在了架子上,她還皺著眉,卻掩飾不住上翹的嘴角。

    「撥片!」陳尋又打了兩個噴嚏,忙拉著方茴走出小店說。

    「薄片?什麼東西?」方茴小心翼翼的撫平河馬牛的包裝紙問。

    「不是薄片,是撥片!我寒假打算學吉他,下學期就可以彈歌給你聽了,撥片就是彈吉它用的。」

    方茴會心的笑了笑說:「到哪兒能買到啊?」

    「新街口就有,咱倆現在就去吧!」陳尋打開車鎖騎了上去。

    那天他們在新街口買到了撥片,方茴本以為會是什麼奇巧的東西,拿到手裡才知道,不過就是一片薄薄的塑料。她覺得單送這麼個小東西有點不夠意思,於是又買了些漂亮的花紙和玻璃罐,折了一整罐的星星,總共九十九顆。她在那枚紅色的撥片上貼了張銀色的桃心貼紙,然後把它埋在了那罐星星裡面。

    新年聯歡會熱鬧歡樂,大家都玩得很開心,林嘉茉的好嗓子堪比王菲,引得路過的同學都進來聽,一下子震懾了高一年級。陳尋他們的小品亂七八糟,但是卻因為趙燁的忘詞而產生了意料不到的搞笑效果。化學劉老師前仰後合,結束之後拉住趙燁的手,「這個涅」了半天,愣是笑的沒說出話來。最後抽禮物的環節也很圓滿,方茴和陳尋心照不宣的拿了各自的禮物。陳尋沒想到方茴還為他折了星星,格外高興,一會兒就拿出看看。而方茴也沒想到陳尋在那個河馬牛的衣服上別了自己的署名石,黑色的石頭上用銀粉歪歪扭扭的寫著陳尋兩個字,傻得可愛。想到他曾說過,讓自己睡覺抱著,方茴不由臉紅了起來。

    但是他們的小把戲沒能逃過細心的林嘉茉,她追著他們喊了一天「假公濟私」,直到陳尋請她吃了烤白薯才作罷。

    時間在一片笑聲中嗖嗖而過,期末考試結束了,放了寒假,轉眼間就到了1999年。

    方茴和陳尋的成績都不錯,期末兩個人分別考了全班第三和全班第五,因此他們的chūn節過得十分踏實。而趙燁就不行,他考了第二,倒數的,整個寒假都老實的在家蹲了。

    中國過年是大事,哪家都要從年前熱鬧到十五,走前訪友討個吉利話,貼上chūn聯和倒福字,這心裡才舒坦。方茴和陳尋也不例外,隨著家裡的大人四處活動,偶爾打個電話聯繫,還老找不到對方。直到初九那天,陳尋給方茴打了電話,說是明天要和發小們聚會,他們吵著嚷著都要見他女朋友,所以就約她一起去。方茴本來不好意思去湊熱鬧,她是臉皮薄的人,不愛往人多的地兒鑽。可是陳尋不斷央求,方茴一個假期都沒見到他,也有些想,就答應了。

    第二天飄了點雪花,陳尋在車站一邊跺腳一邊等方茴。方茴晚了一兩分鐘,下車之後忙向陳尋跑去。那天她穿的特別嚴實,帽子圍脖手套都帶上了,比她平日的身形寬出一圈,陳尋迎上去笑著說:「慢點!別摔著!我看看,我們方茴怎麼跟從山裡跑出來的小村妞似的。」

    方茴拍了他一下,嘟著嘴說:「討厭!今天多冷啊!我可不像你,要風度不要溫度!」

    「嗯!穿多點好!丑點沒關係,別凍著就行!」陳尋把她的帽子又往下扽了扽。

    兩個人坐上車,方茴問他說:「你的髮小幾個人啊?哪個學校的?」

    「四個,我們小時候是一個院兒的,但是現在都搬家啦。他們學習不好,都沒上高中,有的在技校,有的在職高。」

    那會兒對教育的觀念和現在還不太一樣,不是個個都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畢竟上一輩的人念書的就少,經過那些磨難,在有些家長眼裡能夠過上日子、吃喝不愁就行了。至於以後有沒有出息,那得看孩子自己。因此也沒誰bī著孩子上這班那班的,考不上高中也沒多少家長會掏好幾萬的贊助費。所以,在一次次的考試中,不同人便有了不同的命運。陳尋的髮小們,就沒有跨進高中的門檻。

    兩人聊著就到了約定的地點,那裡是其中一個人的新家,方茴在樓門口緩下了步子,她拉住陳尋,支吾著說:「我有點緊張……」

    「緊張什麼啊?有我呢!」陳尋安慰她說。

    「我和他們都不認識,要不,我還是回去吧!」方茴揪著手套說。

    「見幾次不就認識了?再說早晚你也得見他們啊!走吧!」陳尋拉住了她的胳膊,走了進去。

    陳尋敲了敲門,一個女孩在裡面笑著說:「你女朋友帶沒帶來?沒來可不給你開門啊!」

    「來啦!快點!」

    陳尋扭過頭對方茴說:「你看看,你要不來他們都不讓我進了。」

    門一下子打開了,裡面的女孩很時髦,穿了件流行的緊身尖領毛衣,她一把拉住方茴說:「你就是陳尋女朋友吧!叫什麼名字啊?真顯小!初中生嗎?」

    方茴搖了搖頭,陳尋嬉笑著推開她說:「滾!你丫才初中生呢!」

    「切!誰知道你會不會拐帶未成年少女啊!」女孩瞪了他一眼,回頭朝屋裡喊:「別他媽看毛片啦!人都來了!你們快出來!」

    屋裡響起了拖鞋聲,走出了兩男一女,前面兩個人拉著手很親熱的樣子,另外一個走在後面揉著眼睛說:「叫什麼叫啊!剛看到關鍵時刻!那女的真他媽給勁……方茴!怎麼是你?」

    他驚訝的看著方茴,叫出了她的名字。

    而站在一旁剛才還因為緊張而臉紅的方茴,突然一下子蒼白了,她轉過身打開門就跑了出去,甚至沒有跟陳尋說一句話……

    (9)

    方茴講到這裡的時候長呼了一口氣,很長時間,她只是沉默的把玩杯子,好像並沒有發生這次對話一樣。我沒有催促她,我知道接下去的事qíng肯定讓她產生過qiáng烈的痛苦感覺,所以無論方茴說還是不說,都不是我能決定的。

    就這麼大概過了二十分鐘,她的喉嚨中發出了一點點嗚咽的聲音,然後她抬起頭望著我,眼睛裡有些濕潤,輕輕的說:「張楠,你高中是在西城,對吧?」

    「嗯對,H中。」我回答。

    「那……你聽說過B中校門口扎死人的事兒麼?」她的手又開始顫抖了。

    「啊,我知道……」

    這個事件在北京中學中曾經流傳了一段,有正史和野史兩個版本。官方的,無非就是在思想品德課上,各校老師和各城警方把它作為反面教材,深刻的批判了校園bào力和少年犯罪,並且惡狠狠的警示我們,絕對不能拉幫結派,也不能打架群毆,更不能上學持械,萬萬不能拿刀砍人。民間的,則是那個男孩是B中的老大,為了女朋友去和其他學校的一幫人火併,在亂戰中被海淀的「九龍一鳳」暗算,當然,也有說是被西城、崇文的XXOO暗算的,B中戰敗,他死的時候還一直念那個女生的名字,手裡緊緊握著她送的項鍊……

    反正不管是正史還是野史,在那年的北京確實發生了這麼一件事,匯總成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是:B中學生和一些外校學生以及少量社會混混在B中門口發生了群毆,多人受傷,一人身亡。

    「我的初中就是B中,死的那個男孩子叫李賀,是我當時的……朋友。」

    我的手也突然顫抖了,杯子中的桃子酒撒出去了一點,在桌子上形成了怪異的粉紅色水痕……

    方茴小升初的時候,既不是班gān部,也沒有什麼門路。所以沒有選擇的,她和大多數小學同學一起,被打亂重排,隨便「大撥轟」到了三流中學----B中。

    在北京,有很多全國知名的市重點,有很多歷史悠久的區重點,也有很多這樣的普通學校。這其中有的或許還不錯,成績不突出學生至少好管理,但有的卻著實令人頭疼,不但成績差,學生還十分頑劣,抽菸喝酒打架惹事,一代代的沿襲成極不好的校風,B中就是其中赫赫有名的一個。

    現在的家長恐怕不會讓孩子就這麼輸在起跑線上,只要有點能力,都要至少混個區重點上。甚至為了教學質量,不惜貸款買房舉家搬到好學校密集的地區,唯恐被「大撥轟」到B中這種學校。

    而在那會兒,人們還沒充分意識到階層的分化是從孩子開始的,一次次的升學考試就是一次次的標排三六九等。所以方茴也覺得沒什麼,B中就B中唄,中考再考個重點學校不就好了?於是,事qíng就在她的qíng願與不qíng願之間,悄悄劃了個圓。

    初一剛開始的時候,方茴確實學得很踏實,不管旁邊的同學怎麼變著花的折騰,她都一心一意的坐在第一排老老實實聽課寫作業。方茴文靜,膽子又小,對她而言,學壞比學好難得多。因此她的成績在B中一直保持著全年級第一,而且遠遠高於第二名。

    這樣的好學生,一般是不會被壞學生騷擾的。因為老師都向著他們,不會占到便宜,而且不是一個路子的,招擺她也沒意思。但是還有另外一種qíng況使這兩種學生會混到一起,那就是仰慕。

    想想還是那時候的男孩子實誠,對美好的事物都有種自然的嚮往,要麼喜歡長得漂亮的女生,要麼喜歡學習好的女生。像方茴這樣出淤泥而不染,而且細眉細眼的清秀女孩子,自然挺招人喜歡,李賀就是這麼喜歡上她的。

    李賀和方茴不一樣,他是胡混的主兒,上了初中更加撒歡了。他個子比一般男孩高,身體也壯,什麼事都敢出頭,就像按不住的葫蘆。他結jiāo了不少不三不四的「哥們」,因此在B中也有了點名頭。

    方茴那會兒有個小毛病,因為稍微內向,在人前總是緊張,所以說話有一點點結巴,她在班裡的外號就是小結巴。可巧,當年紅遍大江南北的《古惑仔》中,陳浩南的女朋友也是這個名字。李賀迷戀古惑仔迷到了一定地步,恨不得自己建個洪興,把北京當成銅鑼灣,先人在江湖,再猛龍過江,最後隻手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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