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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58:16 作者: 沐清雨
    司徒家的獨棟別墅漆黑一片,寂靜得像是無人居住的空樓。但南庭知道,司徒老爸是在家的。因為公司沒了,他再不用像從前那麼忙碌,除了這個有她的家,他現在一無所有。

    他不在家,能在哪呢?

    夜風夾雜著冷意襲來,把凍透的司徒南吹得瑟瑟發抖,她站在在門口平復好了心情,自覺司徒勝己應該看不出什麼異樣,她才掏出鑰匙開門,儘量以愉悅的聲音喊,「老爸,我回來了。」

    在那一刻,那個尚不滿二十歲的女孩子還在試圖用溫暖的父女之情,安慰父親遭遇人生巨變的打擊,她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也正在遭逢變故,也需要別人的安慰和鼓勵。

    司徒勝己確實在家,他明明就坐在一樓客廳的沙發上,把女兒的腳步聲和呼喚聽得一清二楚,可他像是失去知覺似的,一點反應也沒有,直到司徒南開了燈,他不適應突來的光線,閉上了眼睛。

    司徒南沒有發現這一天的司徒勝己和以往有什麼不同,因為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他都是這麼沉默的,而她像以往撒嬌時一樣,摟住老爸的脖子說:「是為了懲罰我貪玩回來晚了,才坐在這嚇唬我嗎?」

    司徒南是南嘉清去世後,司徒勝己唯一的安慰,他深怕自己給她的不夠多,所以這些年來,他一直努力地賺錢,想要把這世間最好的一切捧到女兒面前,讓她有享不盡的福,讓她隨心所欲,為所欲為地生活,結果他破產了,連最起碼的生活都無法滿足女兒,那種心痛和自責,或許只有為人父母的人,才能感同身受。

    司徒勝己把司徒南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問她:「蠻蠻,你怪爸爸嗎?」

    「怪你什麼啊?你那麼棒,白手起家創建了『勝清』,給了我和媽媽最好的生活,我崇拜你都來不及。」司徒南說著,揚著小臉看著司徒勝己,像個大人一樣地說:「你別難過,不就是沒錢了嘛,這個世界上,也不都是有錢人吧,我剛剛坐車回來,看見那些工薪階層的人,也沒愁眉苦臉啊,其實,那些最平常普通的生活也是充滿了希望和快樂的。而且我已經成年了,可以賺錢養活自己的,你忘了嗎?」她語氣中流露出幾分怯意和歉意,「但我從前不學好,沒什麼本事,好像沒辦法像你那麼厲害,你不能嫌棄我。」

    司徒勝己那麼疼愛女兒,當然不會嫌棄她,可是,他根本無法想像,從小被嬌生慣養長大的司徒南,怎麼去過那些平常普通的生活。那些所謂的希望和快樂,從何而來?他也想過東山再起,可那談何容易?想到司徒南日後可能會因為何家的咄咄逼人窘迫度日,司徒勝己已經接受不了了。

    他摟住司徒南的肩膀,愧疚地說:「爸爸怎麼會嫌棄我的蠻蠻,我的蠻蠻是這世上最可愛最懂事的姑娘。」

    司徒南依偎在老爸身旁,特別有自知之名地說:「我是最刁蠻最任性最能作的姑娘,也就是你,認為我哪哪都好。」

    這是司徒南給予自己最中肯的評價,即便司徒家沒有破產,她也清楚自己身上的缺點,就像她和盛遠時說的,她是個除了長得漂亮,什麼都不會做,還挑三揀四的人。

    司徒勝己作為父親,司徒南有什麼優缺點他怎麼可能不知道?但他一直認為,優渥的家族背景是資本,有他為司徒南撐腰,司徒南是有底氣做任何她喜歡做的事,追任何一個她喜歡的人,現在他破產了,自己這個刁蠻任性能作的女兒要怎麼繼續她的人生?那一刻,司徒勝己萬分後悔,後悔不該太溺愛司徒南,後悔沒有從小培養她獨立生活的能力。

    卻為時已晚。心如死灰的司徒勝己忽然問:「蠻蠻,你想媽媽嗎?」

    換作是平時,司徒南或許會說:「不想。」也可能反問他:「爸爸你呢,你想媽媽嗎?」總之,她不是否認,就是迴避,怕觸及老爸的心事。這一次,司徒南聞言環顧了一下這棟南嘉清生前住了不到一年的別墅,終是點頭,再點頭,實話實說:「但我不敢說,我怕我說了,你就更想媽媽了。」

    一個看似無憂無慮,沒心沒肺的孩子,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懷念著已逝的母親,照顧獨自撫養她長大的父親的情緒。這麼懂事貼心的孩子,是最該獲得幸福的吧?憑什麼要被奪去至親和所擁有的一切?那些命運的刁難,究竟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絕望,充斥了整個胸臆。

    司徒勝己像是呼吸不暢似地長長舒了一口氣,才說:「是啊,爸爸也很想你媽媽。」

    然後,他絮絮地對司徒南說了很多和南嘉清的過去,說作為孤兒的自己能遇到那麼溫柔善良的南嘉清,是他畢生的福氣;說他那麼地想和南嘉清組建一個家庭,卻遭南家反對時的難過,以及決心放棄南嘉清時的不舍;說南嘉清在無法說服父母接受他後,毅然決然地追隨他來到了A市;說他們一起創業;說他們曾經有多窮多難多苦;說南嘉清懷孕時妊娠反應有多強烈;說司徒南出生那天,他們有多開心和幸福;最後司徒勝己還說:「你媽媽走的那天,我也不想活了,可你那麼緊地拉著我的手……」他說不下去了,眼淚一滴一滴地掉了下來,滾燙地落在司徒南的手背上。

    司徒南不想哭的,至少不想在司徒勝己面前哭,可她到底是個孩子,終是沒控制住,也跟著哭了,「你還有我啊爸爸,我會永遠在你身邊的。」

    那個時候,司徒南是真的下定了決心要振作起來,重新開始的。她以為,破產的打擊和陰霾總會過去,就算憑她的努力和能力無法讓父女倆過上像從前那樣富裕的生活,至少溫飽沒有問題。她甚至都想好了,先辦一個休學,然後找一份可以謀生的工作,解決最基本的生活需要,等慢慢地積累了一些經驗,就可以換一份工資高一點的工作,再好一點後,她再繼續學業,邊上學邊工作,會很難,但也不至於活不下去。

    司徒勝己卻徹底地失去了面對生活的勇氣。他抱著女兒,不停地說:「我答應過你媽媽,要照顧好你,我沒有做到,我對不起你媽媽,對不起你……」

    司徒南就那樣哭著安慰鼓勵他:「你沒有對不起我們,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我嘗過的美食,我見過的風景,我去過的國度,一切一切我享過的福,都因為我是你司徒勝己的女兒。爸爸,我長大了,輪也輪到我照顧你。」

    依然沒能挽回司徒勝己自殺的決心。他和司徒南吃了最後一頓飯,親自把女兒送回了二樓她的房間,然後又送了一大杯牛奶上來,放在她床頭柜上,平靜又溫柔地囑咐,「喝了再睡,能睡得好點兒。」

    司徒南確實有睡前喝牛奶的習慣,她不覺有異,端起來就要喝。司徒勝己卻忽然按住了她的手,看向她的目光沉重,痛心。可司徒南沒有看出來老爸眼中的情緒,只以為他還被困在破產的陰影中走不出來,她說:「爸爸你也早點睡,明天我們還要搬家呢。」

    司徒勝己的手抖得厲害,他沉默了一會,問:「蠻蠻你和爸爸說實話,你是不是不想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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