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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57:41 作者: 沐清雨
他沒時間抬頭,眼睛卻已經濕了,聲音喑啞而溫柔,「我知道。我更愛你。」
兩個向來不把愛掛在嘴邊的人在此時此刻說「我愛你」,悲壯得有如訣別。
他們已然感覺到對方的心,疼得有如刀絞。
一切,終究還是脫離了控制。
「儀錶盤有異!秒表運轉速度加快!」牧岩忽然驚呼出聲,汗珠順著額際滴落在安以若的手背上。
三十秒,二十秒,十五秒……
安以若已經聽不清外面的人說了什麼,她只看到牧岩身後不遠處的顧夜掙扎著站了起來,槍口對準了背對著他的牧岩。
「紅藍兩線,扯斷哪根?」牧岩的jīng神高度集中,雖然已聽到背後的聲響,然而秒表上的時間只剩最後十秒,他再顧不得其他。心裡只剩一個念頭,那就是,安以若要平安,他要她平安無事。
「牧岩!」安以若驚喊出聲,牧岩柔軟的肌ròu線條已變得硬朗而僵直,嘴唇緊抿,凝神聽著外面拆彈專家的指示,手正伸向電控盤,對於她的叫喊置若罔聞。
三秒,只剩最後三秒。
剎那間,似是聽到催命的鈴聲,他們已行至生死邊緣,命懸一線。
安以若的眼睛霎時紅了,目光觸到他腳邊的手槍,猛地伸出手抓起來,雙手握住,瞬間扳動了扳機。
與此同時,牧岩深呼一口氣,等不及拆彈專家分析後給出答案,果斷地扯斷了紅線,儀錶盤上飛速跳動的時間終於定格在一秒的位置上。
砰!砰!
沉悶的兩聲槍響過後,定時引爆裝置上的計時器終於停止了跳動,而眼前的兩個男人也同時倒了下去。
心跳霎時停住,眼見著鮮紅的血從他眉心涌淌出來模糊了面容。安以若尖叫著抱住他,哭聲響徹雲霄……
第二十四章聽說愛會來
當世界只剩下自己的時候,再說怕孤獨,已經晚上。
那段痛苦掙扎的日子裡,每個深夜,安以若都倚坐在窗前發呆。記憶的片段不受控制地跳出來,眼前不斷浮現牧岩頭臉是血的樣子,看著他整個人被包圍在一片紅色汪洋之中,她心神俱裂。
那種疼,錐心刺骨。
記得當手術室的燈亮起的時候,外面忽然下起了瓢潑大雨,冰冷的雨滴敲打著玻璃,發出輕脆的聲響,啪啦……啪啦……洗染了天空,cháo濕了大地,沖刷去泥濘,卻無論如何帶不走那一刻的哀傷與凝重。
醫院走廊里淒冷而蒼白。安以若刺痛般看著手術室的門,裡面躺著牧岩。
眼淚一滴滴滑下來,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碎成一片一片晶瑩的光,一如玻璃般脆弱的心,霎時被震得四分五裂。
這個世界有很多苦難。老天何其殘忍,一邊給了他們jiāo集的緣分,卻又吝嗇成全他們永世相守。安以若不懂,一次命運的轉折,世界怎麼就瞬間坍塌了?所謂愛,難道非要以生離死別來祭奠?
眼前莫名地陷入黑暗,她恍惚得不知今夕何夕。
良久之後,她虛弱地倚著牆壁滑坐在冰冷的地上,似是在等待命運最終的宣判。
很深的夜,深得心緒徘徊在生死邊緣。
城市裡的空氣蔓延著憂傷的疼痛,失去繁星點綴的天際暗得猶如一塊黑幕,是忽明忽暗的霓虹無力照亮的。
時間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消耗的像是牧岩的生命。
安以若的心疾速沉下去,直跌入yīn冷徹骨的萬丈深淵。
凌晨六點,手術室的燈終於熄了。
醫生一臉疲倦地走出來,看著她慘白如紙的臉,觸到她茫然空dòng的眼神,沉沉嘆息。
「頭部中槍還能活下來已是奇蹟。你要有心理準備,他能醒的機率不到百分之五。可能突然有一天就走到了生命的盡頭,或許,接下來將是一段非常漫長的歷程……」
仰頭望著醫生,安以若沒有說話,靜得有些可怕。當牧岩被推進了無菌監控室,她掙扎著站起來,扶著牆壁走到監控室外面。看到他被埋在一堆儀器里,頭上身上cha滿了管子,淚水止也止不住,籟籟而落。
安以若無力地將額頭抵在玻璃上,任由冰寒刺骨的感覺傳遞到心口,胸臆間被生生剜出了血dòng,空不見底。
這就是結局?!
轟動全國的販毒案經過為期兩年半的追查終於告破。
重犯顧夜出其不意地死在安以若槍下。
而特警牧岩,成了植物人。
等待確實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尤其是在忐忑不安中,等待更是一種無形的折磨。然而,卻是這份等待支撐著安以若挨過了一次又一次的日出日落。
或許,很多人都忘了,這個看似柔弱的女人擁有一份不到huáng河心不死的執念。
對於愛,她的態度始終那麼毅然決然,不顧一切。
在所有人為牧岩的沉睡哭泣之時,她選擇了微笑。
握著牧媽媽的手,她輕聲說:「他還活著。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牧BBS.\nJOOYoO·nET晟的眼圈紅了,用力摟緊妻子,將她的哭聲死死壓在了懷裡。
是的,他的兒子還活著,他們怎麼可以放棄希望。
米魚哭了,死死抱緊譚子越的腰,再也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此時此刻,語言變得蒼白而貧乏,毫無意義。
看著眼前清瘦憔悴的女人,譚子越也不禁濕了眼眶。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每每觸到安以若的目光,譚子越都覺得那裡面滿是淒涼與滄桑。
他知道,微笑的她,痛得比誰都要多。然而,她卻選擇以堅qiáng的微笑迎接命運賦予她的苦難,像是盲人般摸索著行走在黑暗裡,等待希望的曙光。
是愛,是牧岩,令她勇敢。
來到病房的時候,安以若正站在窗前望著外面。她的目光很悠遠,宛如一幅絕美到無法碰觸的畫卷。
譚子越默然,記憶一下子被拉回到很多年以前。
何書慧離開以後,牧岩也常常久久於窗前,似回憶,似沉澱。孤單而挺直的背影被籠罩在huáng昏的餘暉之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哀傷。
他們,竟是如此相像。就連痛苦的表qíng都如出一轍。
譚子越恍然驚醒,或許,他們才是彼此永遠的戀人。
「你來了。」安以若回身,唇角邊帶著淺淺的微笑,仿佛之前沉浸在憂傷之中的人根本不是她。
譚子越笑笑,走到牧岩chuáng邊坐下,「他怎麼樣,睡得還穩嗎?」
牧岩出事後他常來醫院,面對每天守在這裡的安以若,已經不知道能說什麼了。
如月光般溫柔的目光落在那張俊顏上,安以若伸出手溫柔地摸了摸牧岩短短的頭髮,像是撫慰受傷的孩子,溫和的語氣透溢出濃濃的傷痛,「還是老樣子,和他說話也不理人。」
低頭的瞬間,看到薄被外牧岩手指上那枚素戒,譚子越明顯猶豫了下,終於還是問:「安以若,說實話,你還能等多久?」
三年了,牧岩的身體狀況並不樂觀。前幾天安以若想帶他出去曬太陽,譚子越抱他的時候才發現他瘦了很多,隔著衣服都能摸著突出的肋骨。即使醫生沒明說,他何嘗不明白這樣的消瘦意味著什麼。他是真的怕牧岩要是走了她會受不了。如果可以,他倒希望她現在放棄。
總之,譚子越已經不知道空間怎麼做才能幫到他們。
心痛從胸口掠起,他感到全身無力,心很亂,前所未有地亂。
安以若怔忡了下,像沒料到他會有這樣的疑問,隨即握上牧岩寬厚的手掌,輕淺的聲音漫過不容置疑的堅定,「他一天不醒我就等一天,他一年不醒我就等一年。如果他這輩子就這樣睡過去,那麼,我的一生也只好在等待和陪伴中度過。」略頓,她又說,「誰讓他說過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他們說好的,她累的時候他背著她走。
他們說好的,牽著彼此的手一起老去。
她始終相信,他捨不得她,絕不會撇下她。
目光鎖定在jiāo握在一起的一大一小兩隻手上,同款的素戒那麼刺目,仿佛是永有褪色的承諾與誓言。
靜默了幾秒,譚子越嘆息著說:「以前大木跟我說你和何書慧不同,不讓我拿你們做比較,我還挺不服的。現在我懂了。」
當年,何書慧與牧岩爭吵的時候他也在場過。他記得何書慧說:「牧岩,我愛你。你不能這麼自私地讓我承受一切,任何一個女人都過不了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
那時,他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然而此時此刻,他忽然發現那種愛才是真的自私。自私到以愛為名要求別人放棄信仰。
牧岩當時是什麼表qíng譚子越已經記不清了,他只知道他定睛看著何書慧,目光是他在十年後的今天才讀懂的一種叫做「無可奈何」的東西。
「如果有一天安以若提出同樣的要求,你怎麼辦?」牧岩和安以若戀愛後,譚子越問他。
牧岩習慣xing蹙了蹙眉,隨即又彎唇一笑,給出極肯定的回答,「她不會。」
「為什麼?你是她男朋友,難道她不怕你遇到危險?」譚子越不解,「除非她不愛你。」
眉頭漸漸舒展,目光流露出異樣的溫柔,牧岩微微一笑,「她越愛我就越會尊重我的選擇。」
譚子越正想反駁,又聽他說:「以若很勇敢,無論是對愛qíng還是對待世事。她不會開口要求我為她離開警隊,因為她知道我除了愛她,也熱愛我從事的職業。她既然選擇了我,就肯定做好了接受我的所有,包括身為警察的身份的準備。」
所以,即便擔心他的人身安全,安以若也只是虔誠地求來了平安符,從來沒有因為他對她深沉的愛而提出任何要求,從來沒有。
那時譚子越並不明白為什麼牧岩會那麼有把握。直到今天,看著安以若沉靜地掀開薄被,熟練地為牧岩按摩受過槍傷的腿。譚子越不得不承認,她確實與何書慧不同。
兩個女人同樣愛牧岩,但那份愛又是迥然不同的。安以若的愛更厚重,而且是建立在尊重與支持上,她有勇氣陪牧岩經歷任何不可預知的危險,如同在顧夜的事qíng了,她就選擇了與他並肩而戰。
牧晟說過,沒有安以若作餌,顧夜絕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自亂了陣腳。任牧岩布局再周密,想要一舉擒獲又談何容易。在這件事qíng上,他兒女愛著的女人沒有一味地受他庇護,而是出人意料地走進了棋局。
這樣的女人,值得牧岩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