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頁
2023-09-30 12:57:41 作者: 沐清雨
他說過,對於她,不會再放手,二十天,四百八十個小時,是他給她的最後期限,也是他的底線。
當牧岩在聖誕節那天踏上飛往巴黎的航班,米魚卻笑不出來,如此執拗的三個人,真的可以在異國他鄉有個嶄新的開始嗎?
安以若因何前往?席碩良為何尾隨而至?牧岩又要如何搶占先機?三個人的愛qíng,難道真的只是剪不斷理還亂這一個結局嗎?米魚希望這個宿命能被安以若打破。
冬天的巴黎,是一種濕濕的冷,安以若裹緊大衣,緩步行走在清晨的暮靄里。
半個多月來,她徒步走遍了這座名勝古蹟比比皆是的世界歷史名城,從艾菲爾鐵塔到凱旋門,再到愛麗舍宮,還有位於市中心的奧斯曼大街上的歌劇院,以及城市西北部的露天畫廓,最後是美麗的塞納河邊,這裡處處留有她的足跡,包括她不可抑制的眼淚。
她走過的每一處地方,都是曾經和席碩良相約蜜月時同游的,此時此刻,只剩她一人。他許諾過很多,亦負了更多。或者有一句話說得對,承諾是欠下的債,千萬不要輕易許諾,免得窮其一生都還不了。安以若想,席碩良留給她的所謂的「債」就由她自己來還吧,走不過這道記憶的牆,這輩子,她都沒有辦法重新站起來。
所以,她才在偶遇席碩良第一次攜女伴出席酒會後飛來巴黎。她想在這裡忘了他,徹底的,不留一絲餘地。她想,如果他們的幸福不在彼此手中,那麼也要各自幸福。
安以若逆著人流漫步在塞納河邊,她不停地走了整整一天,有些茫然,有些悽惶。huáng昏時分,當天空飄起絲絲細雨,她伸出手去,試圖接住雨滴,沖刷她傷痕累累的心。
喧囂聲遠去,她像是被與世隔絕了一般,孤零零地站在空dàngdàng的世界裡,冰冷,yīn寒。隱約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睜開眼晴茫然四顧,可是卻看不清身邊的一切。
原來,已經淚盈於睫。
她聽見有個熟悉的聲音輕聲說:「以若,等你大學畢業了,我們就結婚,然後一起去巴黎度蜜月。」
他還寵溺地說:「婚禮就定在七八月間,那時熏衣糙迎風綻放,空氣里混合著辛辣的香味,絕對是令人難忘的氣息。」
她歡呼著撲進他懷裡,摟著他的脖子說:「漫無邊際的熏衣糙花海,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盛景我們會一起看到。」
他望著她笑,用鼻尖頂頂她的,將嬌弱的女孩兒納進懷裡,緊緊抱住。
他們是怎樣經歷了那些,又如何走到如今天涯咫尺這一步?怎麼就失去了?怎麼剎那間就物是人非了呢?
普羅旺斯,她夢寐以求的làng漫之地,終究是無緣與他同去。那片深紫色的花海,承載了安以若太多的期盼與憧憬,如今,也將承載她全部的夢碎,終結他們之間所有的記憶。
她決定,此行的最後一站,便是被熏衣糙覆蓋的普羅旺斯。
安以若就這樣,想以最慘烈的方式bī自己走出yīn霾。
飛機緩緩攀升,又漸漸下落,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安以若有一瞬的眩暈,蒼茫混沌間,清晰地嗅到空氣中薰衣糙、百里香、松樹的香氣。明明是冬天,明明只剩下短而整齊的枯jīng,明明已經覆蓋了皚皚的白雪,可那怡人的香氣依然被微風送至鼻端,那麼近距離的呼吸,令她的眼晴漸漸蒙上一層霧氣。
就是這裡了,他們相約多年要來的地方就在腳下,可是彼此,離得已經那麼遠了。
冷風狂野,chuī亂了她長長的頭髮,細密的髮絲划過臉頰,那麼疼,那麼痛。此刻的脆弱多希望有人來承載,但是,卻沒有誰來給她一個擁抱,惟有伸出雙臂環住肩頭,用力抱緊自己,刺痛而緊縮的心一點一滴沉澱著過去,沉澱著那個名字。
心思恍然之時,沒有聽見向她靠近的腳步聲,直到有人扳過她的肩膀,安以若茫然抬頭,望見那張近在咫尺的俊顏,她多麼想給他一抹溫柔的微笑,可是,淚珠早已漫過睫毛,從眼角滾落,一顆又一顆……
閉上眼將額頭抵在他胸口,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傾瀉而下。
碩良,我要請你走出我的心靈了。包括那些美好的,心酸的,苦澀的,痛楚的,一併留在這裡,留在這裡了……
qíng定巴黎
或許生命中的緣份,常常是由許多不經意促成。牧岩沒想到冷寂多年的心會再次燃燒,更無法預料這場愛戀會以如此無奈的方式拉開序幕,他覺得,可能這就是所謂的意外之外,偶然的必然。
huáng昏時分,高遠的天空被落日染紅,火焰一般的紅色蔓延到天之盡頭,令此刻的哀傷愈顯淒清凝重。牧岩默然垂下雙睫,英俊的面容上掠過一抹酸楚的疼痛。
飄洋過海追到法國,不是失了耐心,而是因為不經意間愛得太過投入,承受不起失去。原諒他無法眼睜睜看著她走出他的生命,哪怕一百米,都會讓他覺得是天涯與海角的距離,更何況遠隔萬里。
見她茫然游dàng在巴黎街頭,將她的疲憊和心碎看在眼裡,牧岩的心疼得厲害。或許直到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命運的這次轉折,有多令她猝不及防,而那段刻守在她心尖的愛qíng,終究會隨著此次遠行枯萎,殘敗。qiáng壓下心底綿長的思念與焦燥,他遠遠地陪著她緬懷已然走到盡頭的往昔,是尊重,亦是疼惜。
抬頭望向天際,天地仿佛瞬間靜止,惟有空氣悄無聲息地緩緩流動,牧岩輕若不可聞地低嘆,帶著些許冬日冰冷的味道,悠長,悠長。微微收攏手臂,將異常脆弱的她圈進懷裡,仿佛要將身上的熱度分予她,烘暖她冰涼的肌膚。
當他身體的熱度透過衣服真實地傳遞給她,原本升溫到極至的疼痛霎時得到緩解,安以若瞬間軟弱下來,將臉埋進他頸側,伸出胳膊緊緊擁住他,像是擁住生命里最後僅存的一絲希望和光亮,她哭得像個迷途的孩子。
牧岩抱她更緊,抬手撫摸著她的長髮,沒有出言勸慰。
六年的付出只換來撕心裂肺的痛,除了將所有的一切淹沒在磅沱而下的淚水中,似乎也找不到其他遺忘和渲泄的方式了,就讓他以溫暖的懷抱給她最後的成全和撫慰吧。
望著遠處相擁的身影,席碩良覺得有什麼在胸口悄然迸裂,傳來噼叭的破碎之聲,疼得他呼吸都變得艱難。六年來,他也曾努力想要握緊手心細碎的記憶,六年後,咫尺之間的幸福終是從指fèng間悄然流走,昔日的種種,剎那間跌落在地,瞬間粉身碎骨。
他輸了,輸得徹底。
當得知她獨自一人遠赴巴黎,他就知道,他們之間已然緣盡緣散。半年來不是沒有掙扎過試圖挽回,畢竟他們是真的相愛過,然而,他是很冷靜,也很理智的人,是他選擇分開,就應該承受可能發生的一切,哪怕內心無比悲涼,也再無資格叫痛。來到巴黎,甚至鬼使神差地踏上了飛往普羅旺斯的航班,也僅僅是想陪她走過這段哀痛的心裡歷程,算是履行曾經許下的承諾。
對她,他是再也無法給予更多了。沒有資格,沒有立場。
有些人,錯過了一時,就錯過了一生,再也無法回頭。
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只覺得雙腳都已經站得發麻,他看見遠處的她從牧岩懷中抬起頭來,目光空茫地望過來。席碩良微笑,眼中卻有淚水隨著這微笑,一同落下。
或者是距離太遠,或者是淚水模糊了視線,他們看不清彼此臉上的表qíng,只能用心去讀對方的心,只能以jiāo凝的目光向似近似遠的昔日戀人作最後的告別。
一切就像是定好了的結局,千迴百轉之後,誰也沒能守得住誰,他們的愛qíng就此止步,最終以紫色花葬作為終結之筆。
將夢粉碎在普羅旺斯的熏衣糙花海之中,安以若擦gān眼淚,帶著破解一切困難的勇氣,堅定地隨牧岩離開,是果斷,更是不顧一切的毅然決然。如果不經歷,她不會知道,除了度碩良,還有一個人,可以在芸芸眾生之中找到她。那麼,還有什麼理由退縮?
飛機在巴黎戴高樂機場降落的時候已是深夜,安以若乖順地任由牧岩牽著手行至酒店大廳,似是想到什麼,她乍然收住腳步,一時茫然地站在原地,觸到他疑惑的目光,怯怯地說:「陪我去個地方好嗎?」問得那么小心翼翼,深怕他拒絕一樣。
對於她的請求,他很難說「不」,於是,牧岩點頭。
天空墜滿朗朗的星,皎潔的月光灑滿大地,迎風而立的身影被寂冷的夜籠罩其中,飄渺得似是頃刻間就會消失不見。
站在十八層的大廈頂端,她垂下長睫,將翻湧的qíng緒封存在眸底,任寒風肆nüè。
牧岩脫下大衣披在她肩上,將目光投得極遠,淳厚低沉的聲音在空曠的天台上回dàng開來,「剛到巴黎那天我就站在這裡看著你走向塞納河,我喊了你一聲,你似乎聽見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聽見,傻呼呼地四下張望,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尋寶呢。」站得實在太高了,能在人群中認出她已經算是奇蹟,牧岩當然看不清她那時的表qíng,可是光想她茫然四顧楚楚可憐的樣子,足以令他胸腔溢滿心疼,他幾乎控制不住要衝下去抱緊她,邁出的腳步被收回,握緊的拳頭又鬆開,他克制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真正疼痛的時候他就在身邊,自然看到了她的láng狽,安以若心酸yù泣,千言萬語哽在喉間,許久之後喃喃著反駁:「哪兒傻了?」
「哪兒都傻。」他笑,語氣不自覺夾雜了幾分寵愛。
「我不覺得那時的你有多láng狽。」似是dòng悉了她的心事,他柔聲說:「每個人都會經歷蛻變的過程,你也不例外。」
潤物細無聲的溫暖讓她覺得窩心,安以若扯出一抹笑,輕淺柔和的那種,朦朧了眼眸深處露出的些許傷感,隨即轉過身,將目光移向遠處。
某種誘惑的氣息似是在無聲蔓延,仰起頭,深深地吸了口氣,凝神靜氣,將波動的心境按下,讓清醒逐漸替代了悽然。
身邊的這個男人,或許是別人仰望而不可得的星光,她又如何捨得讓他成為遍鐵生鏽的隕石?錯過了他,可能再也無緣得遇蘊含包容和寵溺的愛了。
遙遠的天際似是漆黑的幕布,世界被籠罩在寧靜祥和的氣氛之下,她靜靜站在那裡,背影纖細而斜長,而他,默然陪在身側,堅若磐石。
良久之後,微微睜開眼望向高懸在天際的明月,皎潔而又高遠,還有一個人的眼神,深邃,暗沉,複雜,關切。
許多年後安以若回想起那一夜,牧岩的眼神依然清晰地浮現在腦海,寬容悲憫,dòng悉一切,或許就在那一秒一瞬間,她有了某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