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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57:01 作者: 沐清雨
    顏顏走了,父親入獄,母親撒手離去,世界就這樣在一箱陡然安靜,我開始懼怕,懼怕安靜,懼怕寒冷。

    三年裡,無論多忙,每個周末,我都要放下工作,獨自一人回到校園,漫步在林蔭路上,一圈又一圈地反覆行走。

    這路上,突然就剩我一個人,看著眼前熟悉的風景,卻再也找不到記憶中的人。

    恍惚中,我看到顏顏燦爛的笑臉,看見我的那一瞬,她揮著手臂興奮地輕喊,「韓諾,你怎麼才來呀,我都等你好久了呢…」

    合了合眼,抬頭再望去,又見她沉靜地臉上帶著認命的荒涼,「韓諾…我該怎麼辦?」

    一滴晶瑩的淚自眼角滑落,濕入我心底深處。

    「顏顏,我能怎麼辦…」仰起頭,我長長嘆息。

    我多希望,什麼都沒有發生,我多希望,一切,只是一場夢。然而,一切已成定局。

    「大哥,賀玉梅已經被停職,估計郗賀也從不了政了,這事牽涉太大,又太敏感。要是事qíng進展順利,郗家可能會破產。」

    「想辦法把開庭時間提前,免得夜長夢多。只要郗灝受賄罪名成立,郗家就倒了,儘量別碰玉梅和那兩個孩子。」

    「身為土地資源局副局長,案子必然得牽扯上賀玉梅…」

    「我說過,別碰玉梅。無論你用什麼方法,只要扳倒郗灝就行,除了他,郗家的人誰都不能有個三長兩短。」

    「知道了,大哥。」

    站在書房外,聽到父親與二叔的對話,我的世界,我的信仰,轟然倒塌。

    我尊敬的父親,我視為神的父親,竟然是陷害郗家的兇手。

    雖然我並不了解郗灝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可是對於那個白手起家的商界前輩,我卻在認識顏顏之前就有所耳聞。父親說過,當韓家已在商界站穩腳跟的時候,他還在為別人打工,然而,短短五年,他就開始在地產界嶄露頭角,同年又娶了從政的妻子,就是顏顏的母親賀玉梅。我還聽說,他們夫妻很相愛,賀玉梅更是不顧家裡的反對,毅然決然地嫁了過去,直到她生了兒子,也就是郗賀,賀家才真正接受郗灝這個女婿。只是我不知道,父親竟然也喜歡賀玉梅。否則他又如何能那般自然地叫她「玉梅」,否則他為何在陷害郗家後,要求保住她?

    那夜外面下了很大的雨,我站在顏顏的窗下,任手機響了一遍又一遍…

    「韓諾,你在哪?」

    「我下午就找不到你,我媽媽病了,你能過來嗎?」

    「你怎麼了,我很擔心。」

    「韓諾,我是顏顏,你看到信息儘快打過來,別再讓我擔心。」

    「韓諾,我等著你。」

    簡訊一條條接踵而來,我的眼淚混著雨水流下來,一滴又一滴…

    「顏顏,我愛你。」

    轉身消失在雨霧裡,我想,我該做點什麼,我想,我必須選擇。

    「爸,我想進公司幫忙。」站在父親對面,第一次不想直視他的眼晴。

    「嗯?」父親顯然沒有想到我會如此決定,畢竟四年來我那麼堅持從事律師職來,他勸了不下百次,我都拒絕了。

    「您就我一個兒子,韓家這麼大的家業,您太辛苦了,我不能只顧著自己的理想。」第一次覺得自己虛偽,而眼前的他,更讓我覺得厭惡。

    他看著我笑了,眼角的皺紋很深,「好,爸爸等你這句話很久了。」

    無論如何偽裝,我都笑不出來,倉促地移開了目光,低聲道:「對不起,爸。」

    他顯然不知道這句「對不起」意味著什麼,否則他不會笑得那麼欣慰,拍了拍我的肩,我聽見他說:「你是我兒子,沒有什麼對不起,韓家的事業還要你來繼承,辛苦你了。」

    在他的注視下我點了點頭,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決定不參加律師考試了,從明天起我要進我爸的公司幫忙。」拿著電話,我聽到顏顏輕淺的呼吸,心口疼得似是要在下一刻就會失去知覺。

    顏顏,不要放棄我,不要對我失望。

    「為什麼?」她的聲音有些啞,顯然是剛剛哭過。我知道沒有我在身邊,她會更脆弱。

    我沉默許久,不知該如何作答,真話,太過傷人,而我,又不想騙她。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兩人已經無話可說。

    「你能過來嗎?」最後卻是顏顏先開口,沒有追問我原因,只是謙卑地請求。自從我知道真相,已避而不見一個星期,這期間,她打了很多電話,也發了很多簡訊。我知道,她想聽我解釋。

    「最近很忙,我…」我深深呼吸,艱難地開口。

    「沒關係,那你忙吧,別太累了,我去照顧媽媽了。」她打斷我,聲音已然哽咽。我知道,她怕我騙她。

    「顏顏~」我叫住她,仰起頭咽下眼中的酸意,「好好照顧自己,郗叔不會有事的,我過幾天去看你。」

    「嗯~」她哭了,卻對我的話堅信不疑。

    掛了電話,又在樓下站了許久,直到她房間的燈熄了,我才轉身走了。

    當我以總經理身份出現在天啟,我看見二叔的微笑那麼牽qiáng。

    「二叔,我什麼都不懂,以後還要靠您多提點。」我微笑著握住他的手,語氣誠懇。

    「韓諾啊,公司是你爸半輩子的心血,你可得多上點心。」他輕輕回握,說得看似那麼真誠。

    「二叔放心,我不會讓您失望的。」我笑著抽回手,轉身時臉上的笑容被迅速斂去。

    從這一刻時,我必須戴上面具而活。我想,只要我一天是公司總經理,父親和二叔就沒有機會再下手。我想,我必須阻止他們錯下去。而另一方面,我也在想方設法,甚至不惜請私家偵探暗中查找一切對郗家有利的證據。我不想任何人受到傷害,只要郗家人不出事,我與顏顏,就還有可能。

    接下來的日子,我沒日沒夜地忙碌,藉此忽略身邊的一切,包括深愛的顏顏。因為在這件事過去以前,我不知道該拿什麼樣的表qíng面對她,所以,我選擇了逃避。我想,我是自私的,也是懦弱的。

    「韓諾,早點休息,別忙太晚。」

    「韓諾,我知道你很忙,可是馬上就要律師考試了,你真的決定了嗎?」

    「韓諾,我在你公司樓下,你方便下來嗎?」

    我站在十五樓的窗前,看見顏顏無助地站在街邊,等了將近一個小時。然後,她緩緩仰起頭,目光投向我窗子的方向。

    閉上眼,左心房一陣翻江倒海的疼,就在她轉身的那一瞬,我推門沖向樓下。

    不行,真的不行,我沒辦法看著她消失在我眼前,我不能,我怕。

    「顏顏~」她應聲轉身,我看見她眼角不及滑落的淚。

    「韓諾~」她站在原地輕輕叫我,淚隨之落下。

    「傻瓜,怎麼哭了?」我將她擁進懷裡,聲音控制不住地顫抖。

    怎麼哭了?我知道的,我都知道。可是,我還能說什麼?我深愛的顏顏,快樂單純的顏顏,相戀四年,我從來沒有捨得對她發過一次脾氣,哪怕她任xing地鬧我,哪怕她因別的女同學給我寫qíng書生氣不理我,我也從不曾說過一句重話兒。因為我知道,她愛我。可是現在,讓她哭的,惹她傷心的,卻是我。

    「韓諾~」她緊緊環抱著我的腰,哽咽地一遍遍叫我的名字。

    「顏顏~」我控制不住啞聲,低下頭,旁若無人地吻住她。

    她沒有掙扎,順從地摟上我脖子,任由我近似於掠奪地親吻著她。

    「顏顏,我愛你。」輕喘著鬆開她,我俯在她耳邊低語。

    我愛她,真的愛她。我害怕,怕她以為我不再愛她,怕她轉身之後就真的不再回頭,我更怕,對於這場突出其來的變故,無力扭轉乾坤。

    我緊緊摟著她,深怕一鬆手,就與她咫尺天涯。

    她沒有說話,只是更緊地回抱著我,透著絕望般的無依。

    那一天,我們相擁在人流與車cháo川流不息的街邊,許久許久…

    我努力想扳回一局,日夜都已被顛倒。可當我手握著那份可以為郗灝洗脫罪名的資料,噩耗卻再一次傳來。郗顏的母親,那個溫婉賢靜的女子,到底沒能逃過一劫。

    醫院走廓里,顏顏縮在郗賀的懷裡,慘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目光空dòng得嚇人。

    「顏顏~」蹲在她身前,我緊緊握住她冰冷的手,聲音已然破碎。

    晚了,一切都晚了嗎?真的無力挽回了嗎?

    「媽媽渾身是血,全是血…」她怔怔望著我,目光渙散,嘴唇顫抖,哽咽地一遍遍重複著同一句話,「全是血,全都是血…」

    眸睛迅速蒙上一層霧氣,我別過頭,把她擁進懷裡,那麼緊,那麼緊,「不會有事的,一定不能有事…」

    十個小時的時間,十個小時的等待,像是比十年都漫長,顏顏倚在我懷裡,纖細冰冷的手緊緊抓著我的襯衫。

    我摟緊她,任希望一點一滴破滅,只覺得身體那麼冷,那麼冰,白色襯衫上她母親鮮紅的血,變得越來越刺目,灼得我的眼生疼。

    「顏顏,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不自覺收攏雙臂,讓她更加貼近自己,我無聲地說:「當你臉頰緋紅,甜笑著說只做我韓諾的女朋友,當你摟著我的脖子說愛我,當你親手撕了別人寫給我的qíng書,當你為了見我媽媽而辛苦地備戰,我的心,再也容不下別人。可是,如果一切終究要在今天走到盡頭,我的愛,就真的無法繼續了…要我如何繼續啊…」

    「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請節哀…」

    看著白色的醫生服自眼晴晃過,我渾身無力地癱軟在走廓里的長椅上,仰頭咽下眼中的cháo濕,心口傳來迷茫的痛。

    為什麼會這樣?不是說過不碰郗家人,不是說過不會傷害他們嗎?為什麼還是出了偏差?為什麼這麼狠?為什麼?

    我握緊拳頭,狠狠砸向堅硬的牆壁,已感覺不到疼愛痛。

    我看著她衝進手術室,看著她抱著那具冰冷的身體哭得淒涼而絕望,卻是無能為力。

    怎麼會是這樣的結局?怎麼能這麼慘忍?我可以不愛她,我可以放棄所有,可為什麼偏偏奪去她最親的親人?她那麼脆弱,要她如何承受?如何承受啊…把屬於她的親人,還給她,還給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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