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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56:03 作者: 沐清雨
    僅僅是這樣,是說服不了肖妃的,她問:「爸,或許是以生命為代價的熱愛真的值得堅持嗎?」

    肖安握著女兒的手,「妃妃,你為了厚臣,為了你們的婚姻,甘願放棄熱愛的演藝事業,又何曾考慮過值得與否的問題?這世上有多少人,庸庸碌碌就老了,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興趣所在,都沒能找到一件熱愛的事qíng為之堅持。你該慶幸,你的女兒,小小年紀已經知道下一步的人生要怎麼走。妃妃,像爸爸尊重你一樣,尊重你女兒的選擇。」

    肖妃當然是被父親說服了,她同意程瀟學習飛行。

    程瀟對她承諾,「給我八年,等我航校畢業,完成機長訓練,帶你重飛一次林江河。」

    正如肖安所言,程瀟對自己下一步的人生是有規劃的。她給自己八年時間實現自己的飛行夢,或許還帶著幫肖妃克服飛行恐懼的決心。

    現在,八年之約即將兌現。

    肖妃說:「從我和爸爸一起說服你同意她學習飛行開始,我就在等待她成為機長帶組的一天。除了她,我不願意把生命jiāo給任何人。厚臣,我知道這個時候,你比我承受的壓力大,但請你再由著我一次,讓她安心完成最後階段的訓練,為我做最重要的一件事。我答應你,我不會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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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厚臣站在窗前,語氣哽咽,「顧南亭,你告訴我,這個時候換成是你,你會怎麼做?」

    顧南亭手裡拿著的報告,不僅僅是肖妃每年的例行複查報告,還有骨骼核素掃描、磁共振成像等檢查的確診結果,他因上面再明確不過的「遠處轉移」診斷,難過到幾乎要把手中的報告撕碎。

    他想到自己曾問她為什麼選擇飛行時她的回答。顧南亭終於明白,程瀟所說的「飛行最安全」不是一句敷衍或玩笑,那是對於開啟飛行生涯的她而言,最理智的認知,以及最高職責和一生信仰。

    程瀟,到底還有多少面的你,是我不了解的。

    顧南亭抬頭,注視程厚臣僵直的背影,許久,久到他必須要一遍一遍地確認自己的認識和決定,才終於開口:「現在的程瀟和當年的顧南亭不能相提並論。如果在知qíng的同時需要承受更大的壓力與煎熬,和被隱瞞日後遺憾之間,她會選擇前者。」

    他沒有以任何人的立場處理這件事,而是單純地以身為當事人的程瀟的角度考慮。

    她是成年人了,但在父母眼中,她依然是個孩子啊。程厚臣緩緩轉過身來,以深沉複雜的目光注視顧南亭,似乎是在詢問面前的年輕人,真的要那麼做嗎?真的只有如此殘忍的一條路可走嗎?

    顧南亭把報告收好放在書桌上,他走到窗前,用自己的雙手握住程厚臣飽經滄桑的手,語氣堅定地說:「我認識的程瀟,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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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程家出來顧南亭一個人在江邊站了很久,直到程瀟打來電話,向他匯報:「落地,平安。」他才回過神來,一如既往地柔聲問:「累不累?」

    程瀟已經到了酒店,那邊安安靜靜的,襯得她的聲音更加清亮悅耳,「這個航段只飛了六個小時,說累的話,不是變相承認我的飛行耐力不夠?」

    換作以往,聽到這樣的話,顧南亭一定會打趣她兩句,現在卻,只剩心疼。

    把目光投向遠處的江面,他在寂靜的夜裡對她說:「早點休息,明天回來到我辦公室取申請。」

    程瀟不解,「什麼申請?」

    顧南亭力竭語氣輕鬆,不讓她聽出異樣,「飛完明天的航段不是就滿一百個航時,可以申請一檢了嗎?」

    那邊的程瀟笑了,「可我還沒提jiāo申請啊。你不會比我還急,提前幫我把申請打好了吧?」

    當你知道真相,你會比任何人都急。可惜,飛行管理條令,我們改變不了。所以接下來三個月,對你而言,將會是漫長而痛苦的。而我能夠為你做的,實在有限。

    顧南亭回答她,「我不僅幫你寫好了申請,還幫你把該簽的字都簽好了。」

    從請示到安排一檢,通常要一周時間,他是在幫自己節省時間呢。

    程瀟輕聲說:「顧南亭,你懂我的歡喜。」

    但願我是真的懂----通話結束,顧南亭站在江邊到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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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程瀟下航線時,顧南亭已經把本該由她本人發起,由公司逐層審核,確認她航時無誤的qíng況下才能呈報到總經理處的請示,走完所有流程放到了喬其諾的辦公桌上,只要程瀟補簽上名字,就可以參加由飛管部指派教員的隔日的一檢。

    對於他給予的特權,程瀟沒有拒絕,她只說:「我有絲毫閃失的話,就太給你丟臉了。」

    顧南亭擁她入懷,「你不會,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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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一天的調整休息。程瀟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參加一檢。

    這次檢查是在正常航班上進行。檢查員是飛管部指派的,中南分公司的教員。被檢查的飛行員需要飛四個航段,兩個jīng密進近,兩個非jīng密進近。

    所謂jīng密進近,是根據地面設備,諸如jīng密進近雷達提供的方向指導和垂直引導信息,在方向上保證飛機對準跑道中心線的延長線,所實現的jīng確的「進近」。

    非jīng密進近則是不提供下滑引導,要求飛行員判斷飛機準確的下滑線,令飛機在穩定的狀態下安全著陸。因為沒有確切引導,全憑飛行員自行判斷,非jīng密進近是有風險的,容易造成飛機進近狀態不穩定,或接地事故,屬於飛行中較高的科目之一。

    當然,航空公司不會拿乘客和員工的生命開玩笑,沒有準備和計劃,是不可能讓飛行員進行非jīng密進近的。所以,其實能進行到一檢這個階段,飛行員絕對具備進行非jīng密進近的技術水平。但是,在進行非jīng密進近時,飛行員要格外注意檢查和修正,使飛機在規定點和高度準確地切入五邊向台航跡。

    和顧南亭預想的一樣,在四個航段的起落過程中,身在頭等艙的他,以一名資深機長的經驗感受到,無論是jīng密進近,還是非jīng密進近,程瀟都飛得很好。他相信,機上的乘客一定不會發現,此時cao縱飛機的飛行員是僅僅才在左座建立了一百個航時的新人。

    當程瀟非常完美地飛完四個航段,檢查員朝她伸手,「辛苦了,恭喜!」

    程瀟微笑著與他握手,「謝謝。」

    檢查員才告訴她,「顧總也在機上。」

    程瀟神色坦然,「我猜到了。這種時候,他一般不會缺席。」

    但她沒猜到的是:她順利通過一檢的這天,有個噩耗等著她。

    ☆、第59章 天空59

    正常的時間軌跡里,程瀟參加一檢二檢時,顧南亭都在航班上,而且是在駕駛艙。只不過那時,是以中南航空總經理的身份對程瀟進行考查。畢竟,女飛和男xing飛行員比較,是有明顯弱點的。剔除「保護女飛」的想法,賦予她獨立帶機組的權力,需要她用能力證明。所以,當年批示程瀟的請示時,他特意jiāo代喬其諾,「調整下我的行程,我也上機。」

    喬其諾當時真是為程瀟捏了把汗,儘管對她有信心,可到底是最後的衝刺階段了。所謂台下十年功,台上一分鐘,程瀟努力八年,到了一朝定乾坤的時候,他怎麼能不緊張激動?

    夏至卻誤會了,還因為他的緊張鄙視他:「別說是你們顧總,國家主席坐在飛機上,也不會影響到我瀟的好嗎?」

    然而那時,顧南亭全然不知程瀟剛剛經歷過什麼。當程瀟漂亮地完成非jīng密進近,他已經不需要考慮jīng密進近她會做得怎麼樣。完全不必擔心。飛機安全著陸時,他說:「我沒忘記面試時你說過的話。」

    「我說過:我會用事實向你證明,你是錯的。」程瀟臉上並沒有因為過過二檢有絲毫笑容,她只說:「我做到了。」

    顧南亭看到她眼裡的微光。他以為那滴淺淚是因為喜悅,他微笑著與程瀟握手:「恭喜,你贏了。」

    她用實力證明,她不比任何男xing飛行員差。飛行時,她表現得冷靜、沉穩、敏捷、果斷。一切令人擔心的女飛的缺點,在她身上,都沒有。

    於是,作為飛行面試官的顧南亭遵守承諾,在程瀟通過二檢後,讓她成為業內首位女xing機長,可以獨立帶機組。

    時間錯位,顧南亭無從選擇地再次「回顧」這七年,他已經等不到她通過二檢再說恭喜。他太清楚,那個時候,誰都無法把「恭喜」說出口。所以今天,當她完成一檢後,他說:「帶你吃頓好的,算是對你的獎勵。」

    程瀟眼眸里有俏皮的笑意,她說:「你真幼稚。」

    幼稚到拿我當小孩子一樣哄。

    顧南亭多希望,對她的獎勵僅僅是出於對她的寵愛。然而這一次,卻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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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南亭選了一家環境優雅的餐廳,程瀟看著滿桌的菜餚直皺眉,「帶我開葷也不用這麼奢侈吧。從小到大,我沒虧過嘴。」

    顧南亭無意解釋什麼,只體貼地給她布菜,說:「多吃點。」

    程瀟開他玩笑,「聽你的語氣像是,吃了這頓就沒下頓似的。」

    當然不是。只不過這頓晚餐過後,我不知道你要多久才有心qíng好好地吃一頓飯。顧南亭抬手摸摸她的臉,「不是總嫌機餐難吃嘛,今天又是檢查,估計你也沒怎麼吃飯,給你補回來。」

    程瀟隱隱發現他神色不對。憑她對顧南亭的了解,她通過一檢雖然不算什麼大事,屬於意料之中,他也一定會很高興,為她高興。此時,他非但沒有絲毫喜悅的qíng緒,反而有些壓抑的不安。

    程瀟開始有了預感,她沒有急著追問,邊用餐邊等他開口。

    然而,顧南亭明明已經和程厚臣商量好,等她完成今天的檢查,就把肖妃復發的事qíng告訴她。他甚至在昨晚就開始在想開場白,如何鋪墊,怎樣切入,包括她可能會有的反應,都考慮到了。

    可當她就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顧南亭卻無論如何開不了口。因為事實的沉痛,讓他覺得無論怎樣說,於她,都太殘忍。幾乎是在瞬間,他理解了顧長銘當年對自己的隱瞞,以及此前程厚臣的左右為難和猶豫。

    直到晚餐結束,顧南亭都沒能按之前計劃的切入重點。他保持很慢的車速駛向程家的方向,一路上,都不忍心看程瀟的眼睛。

    當車在程家別墅外停下,還是程瀟先開口,她說:「我以為你要開到天荒地老。」

    說話的同時,臉色已經變了。

    顧南亭扣住她手腕,阻止她下車。

    兩人才因蕭語珩發生過不愉快,她又在今天通過了一檢,憑他對她的感qíng,憑他們之間的愛qíng,他今晚的反應都太不正常。現下,他還把她送回了家。換作以往,這是他最不qíng願的事qíng。

    程瀟看著亮起燈光的家,問出今晚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問題,「你是回醫院陪顧總,還是準備和我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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