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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55:40 作者: 唐七公子
他的反應令聶非非意外,她停頓了一會兒,才頗有些尷尬道:「許導你……」又道:「我……我真是覺得許導你在開我玩笑,我看許導你口味似乎一直是偏明麗耀眼的女xing……」
許書然打斷她道:「你讀大學時我就喜歡你,但那時你已經有男友。」又問她:「你不知道自己就很明麗耀眼嗎?」他沒有老土地進一步同她剖白,說這麼多年他同其他人都是逢場做戲,真正愛的只有她一人。她不會信,他自己也不相信。他是愛過別人的。只不過,聶非非的確是他第一個真心喜歡的人,她對他來說是很特別的。但那時候的那份真心,大概並沒有到非她不可的地步,否則他就該也去A國,前往她就讀的那所學校,製造一起làng漫邂逅,然後對她展開熱烈追求。這世上並沒有那麼多一眼萬年的深qíng。他那時候對她的喜歡也就是到那個程度罷了,她並沒有他的夢想重要。但多年後再重逢,她依然同大學時代別無二致,自立自主、明麗耀眼,那喜歡便又死灰復燃,像座極不穩定卻極其壯美的活火山,吸引他一步一步泥足深陷,每一步都是疼的,卻也有快慰。
但即便他沒有煽qíng地同她剖白,聶非非看起來也足夠震驚了,喃喃道:「這……那……那時候嗎?我不太記得那時候我們有沒有見過,哦,對,你說過我們同校……」似乎一時也不知道還能再說點什麼,她就住了嘴。
那樣單純的暗戀到底是發生在多少年前?許書然看著她,看她的長髮卷出利落的大波làng,看她的神色中帶著些許的困惑和尷尬,但是她的眼神依然是清明而jīng神的。她大學時代也是這樣,無論發生怎樣的事,她的眼神始終是清明而jīng神的。他低聲道:「你大概沒有見過我,但……」他笑了笑:「我在很多地方見過你,食堂、超市、水房、自習室、圖書館、chūn遠湖的湖邊糙地上。」
聶非非不置可否地道:「哦,這樣。」顯然並不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許書然沉默了兩秒鐘,突然道:「如果我在你遇見聶亦之前先找到你,和你表白,追求你,是不是我們可能有機會?」
聶非非詫異地轉過頭看著他,好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沒可能的。」她很淡地笑了一下:「你怎麼在我遇到他之前就喜歡上我,和我表白呢?」她轉回頭去撐著腮看窗外:「我遇見他是在十二歲。」
許書然愣住了,半晌,道:「我不相信你從那時候……」
「喜歡他?」她將他的問題補充完,手似無意壓過心口:「誰知道呢?」
許書然頓住,這一次他沉默了更長時間。在這微長的沉默里,他想了很多,他想她在聶亦身上竟花費了那樣長的時間。她放在聶亦身上的,也許的確是一份難以撼動的深愛,但如果他也願意為愛qíng堅持一次,為愛qíng犧牲一次……唯有時間才能與時間較量,唯有犧牲才能與犧牲匹敵……這想法令他一瞬間有些激dàng,他開口向她,聲音因心中的決定而異於常時,聽上去甚至有些少年才會有的衝動,他道:「你總有一天會忘記聶亦的,對吧?那時候我……」
聶非非有些不解地眉心微皺,卻本能地打斷他的話:「許導我感謝你的厚愛,但……」她頓了頓:「請你不要讓我難做,的確我總有一天會忘記他,但忘記應該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我從沒想過給自己設一個時限。」她低聲,像是說給對方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也許很快就忘記他,也許一輩子都忘不掉,這怎麼好講呢,我不能耽誤你的時間。」
許書然沒再說話,兩人沉默對坐了一陣子,直坐到許書然手機響,他出門接電話。
聶非非忐忑地等了一陣,沒等到許書然回來,心想此時相對也是尷尬,許書然興許也是做如此想,因此藉機留她一人養病,自己悄悄走了。她心中大感安定,閉目養神了一會兒,然後就睡著了。
醒來後便是如此境況,天色已暗,許書然依然沒有回來,而聶亦坐在chuáng旁邊的小沙發里戴著耳麥單手輕輕敲字,說在寫文件又不太像,倒像是在開什麼只需他敲YES或NO的視頻會。
聶非非知道這絕不是夢,剛才她悄悄掐了一下自己大腿,挺疼的。但聶亦怎麼會出現在她病房裡?難道是許書然多事,將自己受傷的消息通知了聶亦,而事有湊巧聶亦正在K國首都出差,因此順道來探望自己?
如果真是這樣,那也太巧。
聶非非半眯著眼睛觀察聶亦。
這是個yīn天的huáng昏,因此房中光線並不盛,幾乎暗沉得算模糊了。但電腦屏幕的微光足夠勾勒清聶亦的臉:他目光專注落在屏幕上,左手放在唇邊,右手隨意搭著鍵盤。有時候聶亦想事qíng時會做這個動作。
這人真是好看。
這人是她的丈夫。
但馬上就要不是了。
聶非非在天馬行空地想。
就在那時候她突然注意到聶亦抬頭看了眼病chuáng,她幾乎是本能地閉眼裝睡,大概是因潛意識裡已將這事想得透徹:既然相對無言,那不如不要相對。
屋子裡安靜了一會兒。
她聽到響動,聶亦應該是關上了電腦。
她感覺聶亦在看她。
她努力控制住眼瞼和睫毛不要顫動。
聶亦的手落在了她的腹部。
她知道,隔著被子和病號服,怎樣的撫摸都會像是輕撫,但來自那隻手的輕撫,卻讓她無端感覺那撫摸裡帶著怕碰疼她的慎重。那輕撫十分緩慢,停留在她的腹部。她腦子裡靈光一閃,接著轟然一響,忽然就明白過來為什麼聶亦會做這個動作,以及為何她會在這動作里感知到慎重。
這裡失去過一個孩子。
他們的孩子。
他知道了。
又是許書然嗎?
好吧,事到如今,就算他知道了也無可無不可了,這無法改變他們各自選擇的路。
聶非非睜開了眼。她想她並不是給自己找理由好再一次同聶亦相對,只是,這事,既然他知道了,他們總要談談的,不是今天也會是明天,要麼就是下個星期,或者下個月,沒有必要將事qíng拖到那麼遠。
聶亦像是早知道她裝睡,看到她不含一絲睡意的清澈雙眼時也並沒有驚訝。他坐在病chuáng旁邊,傾身靠她很近,很專注地看著她。對上他的目光時她心裡微顫,但只是一剎那,她立刻找到自己的聲音:「不是你的錯,你不必自責,也不是我的錯,你也不能,不能責怪我……」她沒有想過會和聶亦談起這件事,她從沒有準備過,她是將語聲偽裝得很平靜了,但那畢竟是她心中隱痛,此生難愈,再提及時無論如何難以從容。她錯開他的目光,將臉轉向了另一邊,入眼只看到一面雪白牆壁。
半晌,她聽到聶亦開口:「你對我有多失望才會瞞著我。」聲音有些低啞。
她看著牆壁:「我並沒有……」
她的手指感知到聶亦手指的溫度,接著是他的嘴唇。「是我的錯,」他打斷她的話:「我不是合格的丈夫和父親。」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趕緊偏過頭來,卻並不能看清聶亦的表qíng,只能看到他低垂的眼。她突然就明白過來他的第一句話其實並不是個疑問句。然後她聽到他向她許諾:「非非,我不會再離開你。」
她的眼皮猛地一跳,是的,會是這樣的結果。她早料到了。
那時候童桐問她為什麼不讓聶亦知道,她告訴她因為聶亦是個有責任心的人,一旦他知道,這婚就不用離了。童桐睜大眼睛問她,那不是很好嗎?
她明白童桐為什麼會那樣說。世上的婚姻,百分之九十九都不是因為純粹的愛qíng,這才是人間現實。世間多的是因利而成、因需而成、因不得已而成的婚姻。但她想,那不應該是她同聶亦。若他們的婚姻只是因聶亦的責任心而不得不維持,不幸的會是誰?受侮rǔ的又是誰?
不能那樣的。
她願意讓他幸福。也希望自己將來能幸福。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聶亦:「沒有必要的。」緩了緩,又道:「你來之前,許書然向我表白了。」
聶亦猛地抬眼。她觀察他的表qíng,看到他眼中的吃驚。她想,至少許書然沒有告訴他這件事,這很好。她從不愛撒謊,但此時卻不得不撒一個謊,好讓彼此能夠真的徹底結束,不留餘地,沒有退路。
聶亦,我知道你的痛苦,她認真地看著他,在心裡輕聲道,我知道你並不太擅長感qíng這種事,你一直覺得這方面我懂得比你多,那麼這次就請完全地信任我,如果你不知道正確的路在哪裡,讓我來告訴你。
她看著在震驚中有些茫然的聶亦,從他的掌心裡收回自己的手指,手肘撐著chuáng鋪坐了起來:「我答應他了。」她微微抿起嘴角,狀似平和:「聶亦,你不能再在我的身邊待著了。」
寂靜似一幅緊繃的白紗,裹著暮色籠住房中每一寸。好一會兒,她聽到聶亦低聲:「這樣。」然後看到他坐回沙發深處拉開了彼此距離,又過了幾秒鐘她聽到他問她:「所以,你最後的決定是……」他停了停:「你還是希望和他在一起,是嗎?」
她輕輕點頭,輕輕應聲:「嗯。」
又是一陣安靜。
十秒鐘後,她聽到聶亦重新開口:「可是聶非非,你不是說你要給我非常好的愛qíng?」
她猛地抬頭看他:「是誰……」
他打斷她的話:「你不是說要給我幸福?」
她本能反駁:「我什麼時候……」
他根本不讓她說完一個句子:「你不是愛我愛得毫無底線?」
她立刻閉上了嘴,震驚地看著他。
他面無表qíng,他的語聲中已完全沒有了方才握住她指尖的溫柔:「你告訴謝侖,說你愛著我。你愛著我,最後卻選擇了許書然。聶非非,你讓我很混亂。」他竟像是在責怪她,像是一邊困惑一邊諷刺她:你這樣混亂,讓我也跟著混亂,你所謂的愛原來就是這樣。
她的臉色一點一點蒼白:「你是在生氣嗎?」
他安靜地坐在那裡,目光深不可測,那像是一種審視。
她僵著身體,視線無目的地落在正前方的牆壁上,良久,她喃喃道:「聶亦,你沒有資格生氣的。我喜歡你。」她說:「我最喜歡你,你和其他所有的人都不一樣,我告訴過你這個對吧。其實不是的,我愛著你,我最愛你,你和其他所有的人都不一樣,那時候我是想說這個。」她依然看著牆壁,沒有移回目光,勉qiáng笑了一下:「可是,不能讓你有壓力的對不對,你說你沒有見過好的愛qíng,也厭惡別人在你身上的貪心,我呢,我也是對你很貪心的,可是不能讓你發現對不對,不能嚇到你對不對,我想我要配合你的步調,我要循序漸進。我的愛是怎麼樣的呢……」她沒有注意到自己說著說著就掉了眼淚:「我的愛是我知道總有一天你會離開我,我希望在一起的日子我能帶給你快樂,你要離開的時候我能成全你的幸福,你選擇了別人,那麼我就放手,這樣即便這段感qíng對我來說結局不太完美,回憶也是美的,我說過我要給你最好的愛qíng,我沒有食言,可你為什麼要生氣呢?」她蒼白疲憊的臉上滿是淚痕,她的聲音低啞哽咽,但她像是全沒有注意到,她蹙起眉毛,像只是疑惑,並沒有痛苦傷心:「你希望我怎麼樣呢?」她輕聲問他:「你希望我毫無體面地去同另一個女人爭奪你,以此來證明我對你的愛?你希望我告訴你我對你的那些可怕執念和私yù,還是你希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