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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55:40 作者: 唐七公子
    直到那一吻結束聶非非才稍微恢復了神智,那急切兇狠的一吻後聶亦似乎也恢復了些許正常,身上的狂bào戾氣悉數消失,他放鬆地將頭挨在她的肩上,似乎又變回了那個平靜溫柔的聶亦。

    聶非非模糊地想,是的,聶亦是喜歡她的,他當然是喜歡她的,她從來就知道。但他也是喜歡雍可的,他仔細思考後做出了選擇,向她提出了離婚,大約因為感覺對她不起,分給了她一筆極其豐厚的財產。這些她都是很清楚的。那現在這又算是什麼呢?是選擇了雍可之後感覺放不下她,是她的疏離讓他不安了,而今是她的回應取悅了他,讓他覺得她的口不對心,她仍是屬於他的?男人究竟是什麼樣的生物?

    聶亦的手指在她耳邊溫柔地輕撫,在她耳邊的低語也很溫和:「我們……」

    聶非非卻終於崩潰地哭出來:「聶亦,你不能這樣,你不要這樣。」

    聶亦楞了一下,幾乎有些手足無措地抬起她的臉,她趁機推開他,退後兩步站定,一邊擦著眼淚一邊抬頭看不寬的河面。說話時她根本不去看聶亦的臉,努力將聲音壓得平穩,可怎麼平穩得了。她的指控其實很小聲:「說合適的時候就該彼此分開的是你,提出離婚的是你,現在這樣……這樣好像捨不得我似的還是你,聶亦你從不是優柔寡斷的人,人既然做了選擇,不是就該好好堅持、好好遵守嗎?」

    他沒有反駁她的話,伸手想幫她擦眼淚,卻被她避開。

    她離開他老遠,似乎生怕他再靠近她,生怕他再蠱惑她。

    聶非非說不清該怎麼描述那一刻聶亦看著她的眼神,那眼神似乎含著疼痛,卻又不只疼痛,半晌,聶亦問她:「不可以後悔的是不是?」

    她聽過張愛玲那則關於白月光和硃砂痣的故事。原話她記不太清,大抵是說,每個男人一生中或許都會碰到一朵白玫瑰、一朵紅玫瑰。娶了白玫瑰,白的就變成了一粒飯粘子,紅的仍是心頭硃砂痣;娶了紅玫瑰,紅的就變成一抹蚊子血,白的仍是那chuáng前明月光。聶非非就捂住了眼睛:「不可以後悔的。你做了選擇,有了新生活,我也做了選擇,有了新生活。」她輕聲道:「我們都不可以後悔的。」

    將這句話聽進耳中的聶亦僵在了那裡,好一會兒,臉上露出了非常悲傷的表qíng。

    那悲傷令她感到疼痛,她卻沒有如同往常那樣去關懷他安慰他,她也沒有安慰關懷自己,她只是在心裡很輕地對他說,也對自己說:「我們都會習慣的,很快就會習慣的。」

    那之後聶非非有一陣沒有見過聶亦,褚秘書那裡的離婚協議也沒了下文,她發郵件去催過一次,問褚秘書什麼時候能將協議寄給她,褚秘書的郵件倒是回得很快,只是含糊說還有一些條款有待梳理。她也就沒有再多問。

    埃文斯和杜蘭的聯合展覽如期在S城開幕,某天在展覽上見到謝侖,謝公子皺眉問她:「你到底把聶亦怎麼了,你不知道吧,他最近呀……」連連搖頭,卻不再繼續說下去。

    她心裡一緊,趕緊問他:「聶亦他怎麼了。」

    看到她焦急的表qíng,謝侖卻是大樂:「你放心,他好得很,只是突然變身工作狂,cao練得藥研究院的那些jīng英都打算集體跳槽了。」

    她收束表qíng,平淡地哦了一聲。

    謝侖上下打量她,似笑非笑:「裝,再裝,你也不是不在意他,又何苦非得和他鬧成這樣?」

    她也毫不客氣地上下打量謝侖,笑道:「你大概覺得我那麼崇拜他,應該會愛他愛得毫無底線吧。」說完這句話她仔細想了想,突然重重嘆了口氣:「我好像的確是沒什麼底線的,他想要怎麼樣我其實都可以隨他,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好了。」看到謝侖驚訝的表qíng,她笑得愉悅。「對不住一直讓你誤會了我是個女qiáng人,其實我就是這麼個戀愛腦來著。他選擇雍可,」她繼續道,「其實我也能理解,畢竟他喜歡她在前,按先來後到,其實我才是那個後來者。我知道他會捨不得我,但這種qíng況下我是不能再和他在一起的。他也不會喜歡在兩個女人之間徘徊不定的自己,我不能幫助他變成他不喜歡的自己。我曾經說過,要給他非常好的愛qíng,我不知道他怎樣定義非常好的愛qíng。」她看了謝侖一眼,輕聲笑道:「非常好的愛qíng在我這兒就是這樣了,要讓他得到幸福,還要讓他一如既往地喜歡他自己。」

    謝侖目瞪口呆看著她:「我不知道啊……」

    聶非非莫名其妙:「你不知道什麼?」

    謝侖喃喃:「你說的這一切我都不知道。」

    聶非非更加莫名其妙:「那你都知道什麼?」

    謝侖道:「我只知道你們倆在鬧離婚。」

    聶非非哦了一聲,理解地點頭道:「差點忘了,你和聶亦從不聊感qíng也不聊女人。」轉而忽然發現什麼似的大驚:「你這樣,該不會是還喜歡雍可吧?」

    謝侖難得láng狽地擺手:「不不,我只是需要時間消化這些豐盛信息。」

    消化完這些豐盛信息的謝大少在當晚給聶亦打了個電話。

    謝大少生平第一次嘗試打電話找聶少聊感qíng聊女人,明顯有點手生,平時聊天的閒雅從容全忘了,一開頭就gān巴巴切入可正題:「聽說你真的喜歡雍可?」

    聶少的回答非常冷酷:「你說什麼夢話,沒事我掛了。」

    謝侖驚訝:「你和非非不是因為這個鬧到離婚?今天碰到非非,她是這麼和我說起的。」謝侖驚訝完,聽到聽筒里安靜了起碼十秒鐘,聶亦的聲音再響起時已不復先前冷酷。謝侖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還聽到了一兩個顫音。

    聶亦在聽筒那邊對他說:「非非和你說了什麼?」

    謝侖突然就福至心靈,想著這事是不是別有內qíng,兩人是不是對對方有誤會。腦子裡想著這回事,嘴裡不自禁就開始顧左右而言他,聶亦啪一聲就掛了電話。謝侖望著被掛線的電話沉思了三秒鐘,覺得這事他可能得理一理。

    謝少自從青chūn期後就很少花時間考慮感qíng問題,何況還是別人的感qíng問題,這一理理了半小時。鄭宜端杯牛奶進來放在他面前又悄無聲息地出去,他目光尾隨著鄭宜直到轉角不見。然後……然後他就忘了聶亦開始思考起自己的感qíng問題來,直到電話再次響起,聽筒里聶亦像是來找他單挑:「你出來,我在你們家門口,我們聊聊。」

    聶非非醒來時沒有鬧明白聶亦怎麼會出現在她的病房裡。

    是啊,不過兩個月,她又一次入了院住進了病房區。

    這一次是在K國。

    她自問自己並不是個多愁善感病美人的人設,十八般體育運動不說樣樣jīng通起碼有八樣jīng通,前二十三年不要說住院,連感冒都很少有,但她二十四這一年不知為何卻和病房如此有緣。

    人說流年易不利,大概真是流年問題了。

    事qíng並不複雜。

    她和許書然一同來K國談埃文斯和杜蘭的《世界中心的藍》在K國天文館設展的事。兩人自文化部出來後分道揚鑣,許書然往東去見一個朋友,她往西去一片老街閒逛。

    那片老街早有棟樓搖搖yù墜,因是某企業私產,政府便無作為,既未攔隔離帶也未立警示牌。那老樓旁停了一輛冰車,她逛去冰車旁買冰,剛付完錢接過冰,老樓毫無預兆就塌了。所幸的是冰車幫他們擋住了滾落下來的磚頭和石板,不幸的是她的左腿被掉下來的冰車車門給卡住了,待好心人將她全須全尾從車門下拽出來時,她的腿已經沒什麼知覺。幸好雖然看著嚇人但實際上並不嚴重,醫生看著拍出來的片子講只是小腿處輕微骨折,且骨折部分對位對線良好,用不著手術,保守治療就可以,恢復後也不會影響今後運動。

    那期間聶非非一直很鎮定,許書然卻被嚇壞了。

    傷處被妥善處理後打了石膏吊著腿坐在chuáng上的聶非非開許書然玩笑:「許導你別緊張,放輕鬆一點,我父母雙親都是講道理的人,我骨折也不是你害的,他們不會找你拼命的。」

    許書然卻並沒有如往常般配合地笑笑,麵皮仍緊繃,好半天,問她:「有沒有想過,再嚴重一點,你有可能就一輩子不能潛水了?」

    她知道許書然替她擔心什麼,但她有自己的人生哲學,揮揮手笑道:「我們不要去想那麼可怕的事。」

    許書然沉默一陣,突然伸出手來,似乎是想去握住她的手。

    聶非非愣了一秒,手不自覺地往後一移,許書然的手頓住,兩人一時都無聲息。聶非非那時候並未預料到接下來可能會發生什麼事,她只是覺得許書然突然有些奇怪,病房裡的氣氛也驀然異樣起來,她就咳了一聲。

    許書然卻沒理會她的輕咳,自顧自緩聲道:「也許這不是最合適的時機,事實上我一直在尋找合適的時機。」他抬頭看向聶非非:「我知道這個時機不是那麼好,但今後可能也難有更好的時機,非非,既然聶亦讓出了你身邊的位置……」他停了一下,望住她的眼睛:「那個位置由我來填補可以不可以?」

    聶非非沒說話,病房裡靜了大概有五秒鐘,她恍悟似的笑了一下:「哦,今天是愚人節還是什麼節,許導怎麼突然想起來開我的玩笑。」

    許書然縱橫qíng場多年,被封為學院派花花公子,因談qíng說愛追女孩的一招一式都正確得可寫進教科書。在屬於成年人的戀愛世界裡,他習慣的是所有話語都似是而非,所有qíng意都模糊曖昧,他習慣的是所有主動權都在他手中。這幾乎是許書然第一次在對手淪陷前主動亮出自己的底牌。其實說什麼淪陷,對手幾乎都沒意識到他是在和她對局,他一直將她看作追求對象而非合作夥伴。在看到他的底牌時,他知道聶非非是驚訝的,那一閃而逝的驚訝讓他的心臟有一瞬的發涼,然後是刺疼,接著同他在心臟刺疼的那一瞬間所預料到的一樣,對方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告訴他,請你不要開我的玩笑。那是顧及他面子的拒絕。

    許書然明白,照聶非非的xing格,要是他這時候順著她的話說句這的確是玩笑,她多半能立刻當這件事從沒發生過,他們將依然是朋友。成年人的世界,很多事qíng不一定非要搞得那麼明白,這樣大家才不至於尷尬得從此老死不相往來。他熟悉這些規則,也喜歡這些規則,運用這些規則運用得比聶非非熟練百倍,但此時他卻憎厭起這些規則來。他停了兩秒鐘,還是問出來:「不感興趣我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你的嗎?」這話比剛才他亮底牌那句話還要更直白,大概這直白令他自己也頗有新鮮感,他就笑了笑。那像是一個玩笑,卻口吻真誠,他說:「你一定要問,否則難以讓我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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