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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55:40 作者: 唐七公子
青年低頭沉吟了一會兒,沒有問他是否知道她的地址,像是確定他必然知曉般直接道:「的確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想和她談一談。」話尾落地時白皙的臉頰還隱隱有些泛紅,仿佛說了一句多麼不好意思的話。
褚秘書不清楚阮奕岑想和徐離菲談什麼,也猜不出,他只是感到這狀況的棘手。沉默了兩秒後,他道:「我也不太清楚她現在的地址。」
青年的臉色微變,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些艱澀地道:「我知道她可能並不是那麼願意見我,我們之間有一些很嚴重的誤會,這次會面對我很重要,所以請……」
褚秘書隱約覺得自己知道了阮奕岑要找徐離菲做什麼,他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那目光令阮奕岑疑惑。「有什麼問題嗎?」他問。
搖頭時褚秘書看到聶亦走進了咖啡座,察覺到褚秘書的視線,阮奕岑順勢看去,口吻突然就冷淡下來:「如果給我菲菲的新地址需要得到相應的首肯,那我會親自去問他。」
咖啡座並不大,聶亦離他們原本就不遠,應該是聽到了那句話,拿著蘇打水很自然地朝他們走了過去,也不知是在同誰確認:「是要徐離菲的新地址?」
褚秘書艱難地點了下頭。
聶亦隨手拿過餐桌上的紙巾,附身寫了個地址遞給阮奕岑。
褚秘書看清那地址寫的是:長明島壽仁路8號#68。
褚秘書的眼皮跳了一下。
阮奕岑似乎並沒有從這地址看出什麼異樣來,將餐巾紙疊起來裝好後猶豫了下,問聶亦:「他現在的手機號你知道嗎?」
聶亦自然地回他:「不知道。」
青年看上去有點失望,勉qiáng笑了笑:「你不想告訴我我也可以理解。」
聶亦並沒有分辨,只是看了看表,然後藉口要參加會議帶著褚秘書先行離開了。
次日褚秘書接到阮奕岑的電話,青年在電話里的聲音有些不解:「這是一個惡作劇還是聶亦給錯了地址?壽仁路8號?我剛剛去了那裡,那是一片公墓。」
褚秘書沉麼良久,道:「地址是沒錯的。」
電話里阮奕岑的聲音似乎更加不解:「你說沒錯是……」
褚秘書頓了一下:「徐離菲她就葬在那裡。」
有三十秒,褚秘書沒有聽到聽筒里傳來任何聲音。
他不確定地探問:「阮先生您還在聽嗎?」話筒里突然砰的一聲響,像是發生了什麼極猛烈的撞擊,他心裡咯噔一下,加緊探問:「阮先生?阮先生?您沒事吧?」依然沒有人回應他,對方的手機像是從什麼高出掉下去,很快陷入了忙音。
聶亦是兩天後從褚秘書那裡聽說了阮奕岑車禍的消息,據說是車撞到樹上,所幸只是頭部額角處fèng了三針,有些輕微腦震dàng,除此外並無大礙。褚秘書一臉愧疚:「我不知道那時候阮先生正開車,貿貿然告知了他徐小姐的事,不然我想他不會出車禍,這件事看來對他打擊很大。」
聶亦正在看他剛才提jiāo給他的一組數據報告,漫不經意到:「那應該是覺得痛了。」
褚秘書不太明白他話中的意思,還沉浸在感嘆中:「早知道在咖啡館時就應該告訴阮先生真相,幸好人沒有受太大的傷。」
聶亦仍在看報導,卻道:「那就沒有什麼意義了。」
褚秘書回味了好半晌,才猛然道:「Yee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誤導他,讓他去那塊墓地……」他臉上出現震驚:「我以為你不會太管別人的這些私事。」
聶亦仍是漫不經心,一邊將報告書翻頁一邊倒:「我沒什麼好為她做的,她走前說想要阮奕岑痛,這個心愿我至少可以滿足她,想要他痛,讓他親眼看到她的墓地就好了。」
褚秘書看了他好一陣才道:「有些時候她們說的話並不是她們心中真實所想。」
聶亦低頭笑了笑:「哦,這種事我不太明白。」他順手將報告簽字遞給褚秘書。
將筆尖cha進筆帽里時,他突然抬頭問褚秘書:「你說,非非她有沒有想讓我痛過?」
褚秘書看著他:「你從沒有辜負過她,她不會那麼想你的。」
他卻閉了閉眼:「你忘了……」他靠在沙發里,輕聲道:「我辜負過她,我給她寄過離婚協議。」
褚秘書啞然。
他安靜地問他:「那時候是你給她打的電話,告訴她我打算和她離婚的事。一直沒有問你,她在電話里聽起來怎麼樣,有沒有哭?」
褚秘書回想起那通電話,窒了窒,只道:「您知道的,她很堅qiáng。」
聶亦卻搖了搖頭:「她不堅qiáng。」
褚秘書看她將頭仰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回憶:「其實後來有一天晚上,我給她打過電話,她喝醉了,哭得很傷心,問我為什麼不要她了,說她覺得很難受,我那時候……」
他沒有再說話。
褚秘書嘆息了一聲,走過去將工作檯的燈調暗,低聲道:「你休息一會兒。」
待他開門時,突然聽到聶亦開口:「把徐離菲留下來那支錄音筆給阮奕岑送過去吧,可能你說得對……」他停了停:「即使有恨和埋怨,她大概還是希望能將自己的遺物留給他。」
褚秘書應了聲好,關門時看到聶亦將沙發調向了對窗的方向。
今晚窗外又一輪圓月。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月圓時該是同親密的人團聚的時刻。
但對某些人來說,在這圓月之下,不要說人長久、共嬋娟,就算是想要一點同親密的人天涯共此時的遺憾,都得不到。
看著窗外的月光和聶亦的背影,褚秘書感到了一點對命運的無可奈何。
(第三幕戲 END)
第四幕戲 補白
聶非非的很多事聶亦都知道,譬如她小時候調皮得不行,一歲學步,兩歲多爬樹,三歲時拎著個玩具水槍追得家裡的小松獅滿地跑,四歲時拿大堂里的裝飾花去追求住同家酒店的漂亮小哥哥。那是聶非非的媽媽鄭丹墀女士告訴他的事。
聶非非的很多習慣聶亦也都知道,她緊張時會重複同一個動作,害怕的時候話會很多,難過時會待著一個人哼歌,真正傷心的時候,她會躲起來哭。同樣的笑容在她臉上可以有兩種含義,極致的開心和極致的傷心,要想分辨清楚,當她笑的時候就要去看她的眼睛。除了她緊張害怕時的習慣,其他所有那些,都是聶亦自己觀察到的事。
還有聶非非喜歡聽的歌聶亦也全都知道,《Eversleeping》《海上花》《城裡的月光》《暗涌》。聶亦記得聶非非學著王菲唱「我的命中命中,越美麗的東西我越不可碰」時的模樣,垂著頭微斂著眉眼,嘴角帶一點點輕慢的笑,那種冷淡疏懶的樣子讓人想起一切冰冷卻柔軟的東西:初chūn的融雪,經霜的紅葉,冬夜的月光;那些東西都很美,同她一樣。但多數時候她唱著唱著就會破功,會挑著眉胡亂哼哼:「哎呀,我忘詞了。」
聶亦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打開chuáng邊的唱機,轉身給自己泡了杯茶。
再回到聶亦的辦公室時,褚秘書聽到裡邊飄出隱約歌聲。雖然半小時前他叮囑了聶亦休息一陣,好為十點半的視頻會議養足jīng神,但他也預料到了他多半不會聽他的。正待敲門,室內的歌聲驀然傳入耳中:「城裡的月光把夢照亮,請溫暖他心房,看透了人間聚散,能不能多點快樂片段。」褚秘書握拳的右手停在了半空中。那是聶非非的聲音,是聶非非唱的歌。褚秘書想起來有一年聶亦的生日,聶非非別出心裁地將自己所有拿手的曲目錄製了一張唱片送給聶亦,聶亦很喜歡,複製了好幾份,備在手機里、車裡,還有辦公室的唱機里。
聶非非走後,聶亦有一陣過得很不正常,將自己鎖在聶非非的病房裡,拒絕和外界做任何溝通,病房裡唯一的聲源是聶非非的歌聲。聶亦身體倒下來被送進醫院後,聶非非的媽媽去那座半山庭園收走了所有有關聶非非的東西,包括那張唱片。雖然還有備份,但等聶亦出院回來後,並沒有再聽到他播放那些歌曲。
褚秘書站在門外聽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沒有敲門進去。他不知道聶亦為什麼又開始聽這些歌。
他想起半小時前聶亦說他曾經辜負過聶非非,所有,是因回想起那份辜負làng費了許多本可以讓他們相守的時間,而感到痛和後悔,還是只是單純地想念她,因太過想念而控制不住再去從她的歌聲里尋找慰藉?
褚秘書不知道。
聶非非走後,聶亦其實很少和別人談論起她,大概對聶亦來說,回憶聶非非是一件很個人的事。
半小時前,聶亦問他,當年當他打那通電話通知聶非非他決定和她離婚時,她是什麼反應。這是三年來聶亦頭一次主動問起他有關聶非非的問題。
聶亦口中的那場辜負究竟是怎麼回事,其實連真正經手過這件事、幫他們擬定離婚協議的褚秘書都不甚了解。
那的確是一段往事了,已經過去五年。
褚秘書只記得那是2018年的冬天,大概是二月初的某天晚上,被上面的實驗室邀去半個月一直杳無音信的聶亦突然打來電話,吩咐他空出時間處理一下他同聶非非離婚的事qíng。那通電話並不長,聶亦言簡意賅地同他梳理了離婚協議中的財產分割事宜,jiāo代他若是聶非非另有要求,可以全部依她所言,不必再和他來回溝通,這件事及早辦妥為好。
褚秘書頗為震驚,但專業使然,依然高效迅速地在電話中和聶亦一一確定完相關正事。若是其他事qíng,向來聶亦如何吩咐褚秘書便如何照辦,但偏偏是這件事,褚秘書斟酌了幾秒鐘,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怎麼突然就……」聽筒里有一瞬的沉默,沉默之後聶亦的聲音卻聽不出什麼:「她是事急從宜才嫁給我,是時候讓她離開了。」
第二天褚秘書給聶非非打去了那通電話,聽到他帶去的消息,聶非非禮貌地問他是不是聶亦已經回來了,她能不能和他通個話。他和她解釋聶亦並沒有回來,只是打來電話jiāo代他辦理他們離婚的事。她像是聽懂了,沉默了一會兒,卻又重複了剛才的問題,問聶亦是否回來了,她能不能和他聊聊,就像她完全忘記了三十秒前他們的對話。當他提醒她她已經問過這問題時,電話那邊她像是錯愕了一下。「啊是嗎。」她說,口吻輕飄得像不是她在說話。但接下來她的應答再沒有出過紕漏,一切都很正常,當提起離婚協議她有沒有什麼需要補充時,她的語聲顯得有些gān澀,那像是難過。「沒有。」她回答。他心中卻有些觸動,斟酌問她:「您聽起來很難過?」電話那邊她已經重新調整了語聲和語調:「哦,沒有,只是有點震驚。」那聲音聽上去似乎真如她所說般只是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