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頁
2023-09-30 12:55:40 作者: 唐七公子
康素蘿皺眉間她冷淡道:「我想他不見得那麼嬌弱,我能刺激的了他什麼?他不是出名地理智冷靜,聶非非說他什麼來著?」
聲音里的暗諷愈重:「高嶺之花對嗎?光是有這份理智冷漠,他就能將所有傷害化為無形百毒不侵了。」說到這裡心底的恨意捲土重來,她的目光暗沉:「我倒是想狠狠地傷害他,他對我做的事……」手指掐了掐手心,他沒有再說下去。
「理智冷漠,」康素蘿像是思考了一會兒,接過她的話。她偏頭看她,目光里充滿悲哀:「你說理智冷漠,是嗎?」
「有一種人,」沒有等她回答,她道:「他不是不會受傷,而是內里傷得再重,面上看著卻總是好的。」她停了一下:「非非在三年前離開,我記得很清楚,那是2020年11月26號,是我幫助她離開,我幫她準備了車、衣物、食品,幫助她逃開聶亦。那時我總以為是聶亦又做了什麼事讓她難受,她終於打定主意要給他個教訓。」
她懷念地笑了笑:「你不了解非非,她暗戀聶亦很多年,能夠和聶亦結婚,她一直覺得是自己撿了個大便宜,婚後什麼都由著聶亦,有時候我會覺得她太委屈自己,所以想到她要給聶亦一個教訓,我是很贊成的,前前後後高興地幫她準備這樣準備那樣,只當她要去散心。她走的時候跟我說『好姑娘,記得幫我保密』,車子發動後,手還伸出車窗來跟我比了個V字。她比著那個V字,並沒有回頭。那時候我一點也沒覺得不對勁。那是我們之間的最後一面。」
康素蘿出神地望著水族箱:「直到聶亦來找我,我才知道她是得了絕症。她得了絕症。」她抿著嘴唇:「我知道她為什麼不告訴我,那一年我們家不順利,他大概覺得我承受不了太多壓力。可為什麼直到最後也不告訴我呢?有時候我會埋怨她,卻沒法責怪她,也許她只是想要一個不那麼傷感的離別。」她眼圈泛紅,聲音有一點發抖,她就停了下來,緩了兩秒鐘後抱歉地看了徐離菲一眼:「不好意思,沒留神說著說著就扯遠了,也許你並不想聽這些,都是一些和你並不相關的舊事。」
徐離菲沉默了一會兒,搖頭道:「不,你繼續。」
康素蘿撐著額頭壓制了會兒qíng緒才輕聲繼續道:「聶亦是在11月29號那天按響了我家的門鈴。我無法像你描述那時候他的樣子。」她說:「你也看到了,他平時有多高冷,我和他認識很久,所以可以和你保證,他並不是對你特別冷淡,大多數時候他都是那樣子,迄今我所見過他唯一的一次失態,就是那天他站在我面前,啞聲問我知不知道非非的去處,那樣子即疲憊又絕望,說失魂落魄也不為過,就像是隨時隨地都可能崩潰。這輩子非非大概也就傷了他那麼一次,看到聶亦他現在這樣,有時候我會覺得非非她不該那樣來傷他,可我又會想,非非她能怎麼辦呢,那一年非非她……」她眼圈再次泛紅,撫著胸口努力平靜了一下:「非非她是怎麼過來的,最後又為什麼會做那樣的決定……」她看向徐離菲:「我想你是不關心的,但後來的這些事到底該怪誰,什麼是因什麼又是果,我想……」
徐離菲突然惱怒起來:「你這樣長篇大論,就是想說服我無論聶亦對我做了什麼,總是qíng有可原,所以我該體諒他原諒他,你是這個意思嗎?」
「不,」康素蘿閉了閉眼,良久道:「我並不像說服你什麼,你也沒有必要原諒他,或者原諒你不想原諒的任何一個人。我只是在請求你,不要再刺激他,不要再讓他崩潰一次。」
「為什麼?」徐離菲問。
「為什麼。」康素蘿重複她的問題。房間裡一時寂靜,直到徐離菲以為她不會再回答這個問題時,她才開口,聲音有些發飄:「關於非非的病,要是她一個人獨自在外,大概連十天都難以撐過去,但她失蹤後我們一直沒有找到她。半個月找不到她,基本上就可以斷定他已經……」她撐著額頭,繼續回憶:「那陣子聶亦的qíng緒很不穩定,整天整天低待在非非的病房裡,不睡覺,不和任何人說話,後來開始酗酒,最後進了醫院。那時候雨時還小,非非走了,他也倒了下來,那個家不再像個家,雨時的外婆將她接了過去,臨走時也從他們家帶走了所有非非的東西,那是希望聶亦他能振作的意思。從醫院回來後,聶亦他似乎的確正常了,發現非非的東西被收走,qíng緒也沒有什麼大的波動。我們都想他既是個天才,應該更能理智看清事qíng,或許因qíng深頹廢了兩個月,但在醫院住了那麼長時間的院,也該想通了,所以並不覺得奇怪。可是……」她轉頭看向徐離菲,語氣里含著一絲令人發冷的恐怖,她問她:「你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嗎?」
徐離菲心頭一跳。
康素蘿道:「他不見了,失蹤了十一個月,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但是十一個月後……」她一字一頓:「他帶了你回來。」她深深看著她,苦笑了一下:「我請你不要刺激聶亦,不是不尊重你的意思,而是因為……」她的聲音里充滿了無能無力:「一個崩潰的天才,拋卻理智後那種冷酷的瘋狂會有多可怕,我想你最能體會。」
看到她驚愕失神,康素蘿極輕地嘆了口氣:「或許聶亦他依然是個完美的科學家,大概拋棄了某些原則,他比從前更像個與他的天才匹配的科學家。」她指了指自己的腦子:「但是他的理智,現在卻脆弱得不堪一擊。」
聶雨時大概是在兩天後再次出現在徐離菲面前。
那時候小趙護士正好拿藥給她,推開門,搶先從小趙護士和楠木門之間擠進來的卻是小小的聶雨時,磕磕絆絆跑過去牽住她的衣角,小鼻子一抽一抽地小聲叫她姨姨,邊拿手背揉泛紅的眼圈邊小聲問她有沒有看到她爸爸,她不知道她爸爸去哪兒了。
徐離菲正在怔忪間,照顧聶雨時的姆媽已經敲門進來邊抱歉邊領走了她,關門時低聲勸哄聶雨時的聲音傳進徐離菲耳中:「爸爸沒有不見,爸爸在星雲館,所以今天不能陪雨時吃早餐,雨時要乖,要聽話。」聶雨時像是鬆了口氣:「那我也要去星雲館。」
姆媽循循善誘:「爸爸想要一個人待著,雨時要理解爸爸,不要打擾爸爸。」
第一天踏進這座巨大的半山庭園,徐離菲就聽褚秘書和她介紹過星雲館,是在介紹庭園的主要建築物時順帶提及,說是個小天文館,坐落在庭園西北角。裡面有天象儀模擬出來的飄渺星空,還收藏了好些有趣的天空攝影圖片。那時候她只是好奇,想著有錢人的興趣真是奇怪,怎麼會想到在自己住的庭園裡建座天文館。後來對聶非非的事qíng了解得更多,偶有一次經過星雲館時,她想那大概是座有故事的建築,可到底有什麼故事,她沒有去打聽過。
而今站在星雲館前,徐離菲怔了好一會兒,她想自己一路逛到這兒來到底是要做什麼,是想要看看聶亦?她記得那天他暈倒時臉色蒼白得有多可怕,她是想要看看她現在好起來沒有?她對他竟還有這樣的惻隱之心?她鮮有如此猶豫的時候,一時拿不準自己到底在想什麼,也拿不準是否要推門進去。不遠處的小路上突然傳來人聲,像是褚秘書,放在門把手的手無意識地向下一壓。
置身於大門後的黑色空間,徐離菲還有些糊塗,她想自己今天是有些奇怪,褚秘書有什麼好躲。在門後站了一會兒,她打算開門離開,卻聽到裡間傳來一聲輕微響動。徐離菲頓了兩秒鐘,順著幽光泄露出的方向邁步走向裡間,撩開黑色的皮質門帘時之見浩瀚星空似裹挾住整個宇宙,猝不及防地迎面撲來。
片刻的震撼之後,徐離菲看清那其實是座正中放置了台宇宙天象儀的鏡像大廳。天象儀以地板穹頂和四面牆壁作為幕布,投影出緩慢游移的星空。星空的最深處是穿越蒼空的永恆星雲,星光覆蓋之下,顯得這空間蒼茫壯闊又孤孤單單。
徐離菲的目光停留在這壯闊空間盡頭的角落,聶亦正背靠著牆壁屈膝坐在那裡,右手搭在屈起的膝蓋上,微微仰著頭。繁星似夏季叢林裡暫明暫滅的螢火,明亮卻微小,那些光芒僅能勾勒出身在期間的物體的薄影,因而無法看清聶亦的表qíng。
徐離菲在那兒站了半小時。她不確定聶亦是否注意到她。半個小時裡,男人一直保持著屈膝的坐姿靠著牆壁,那並不是消沉痛苦的姿勢。這樣的場景里他那樣坐在那裡,若是出現在畫報中,或許還會讓人感到一種愜意的làng漫,但站在門口遙望著這一切的徐離菲卻只是感到壓抑。
她突然想起聶非非在那隻錄音筆最開端時所說的話,她說:「我希望我對他是一個永恆的牽掛,而不是一個冰冷的結果,牽掛會讓人想要活著。我不想講這些話帶走,陪著我勇埋深海,我希望終有一天他能聽到,那他就會知道,我到底留給了他什麼。」那一剎那,徐離菲有些說不清對聶亦的感受。她覺得自己不應該為聶亦感到難過,若她同qíng了聶亦,又有誰來同qíng她自己?
可放下帘子的那一刻,她還是忍不住想,三年前當聶非非留下那支錄音筆時,可能連她自己也沒有徹底弄清楚,她可能會留給聶亦的東西將包含什麼。
她留給聶亦的,除了她的愛qíng,除了她計劃到的牽掛,還有她不曾提及或者根本不曾考慮過的絕望。又或許她是清楚她會讓他絕望的,可她也沒有辦法,她能怎麼辦呢?
絕望。這真是世上最殘忍的詞語。絕望的背後是什麼?徐離菲是了解的,是深入肌理無法剝離的疼痛。而疼痛的背後又是什麼呢?她也是了解的,是無法自處不知何去何從的更大的絕望。這是一個閉合的迴路,身在其間的人根本沒有辦法找到解脫的路。
徐離菲決定離開是在一個星期以後。誰也不敢讓她離開。
除了小趙護士,褚秘書還另安排了三個黑衣青年時時守在她門口。在被嚴密看護了兩天後,徐離菲開始拒絕吃藥。這很管用,當天下午褚秘書就出現在了她面前。
老人家幾十年沉積下來的智慧,在勸說她這件事上總顯得捉禁見肘,yù言又止了好一會兒,才嘆氣道:「你對你的病qíng可能沒有一個清晰的認識,你的免疫系統……」
她撐腮看著窗外,打斷褚秘書的話:「是和聶非非一樣的病,免疫系統上的缺陷,要活下去只能使用大量抗生素……我其實沒有多長時間好活了,不是嗎?」她沒有轉頭,繼續道:「從生理上來說,聶亦他的確算是完美地複製了我。」她的話音裡帶著一點夢囈版的飄忽:「所以這結局我沒的選,聶非非是怎樣死的,我也會怎樣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