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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55:40 作者: 唐七公子
    芮敏道:「近水樓台先得月,更不用說營口從前還認識聶院。」她嘆了口氣:「聶院出差前有陣子常去市二院,我還搭過他一次便車。」她有點踟躕,但還是緩緩道:「雍可那陣子就住在市二院。」

    我抿著茶水,偏頭看在鋼琴曲彈琴的一個白人女孩子,說:「那姑娘叫Catherine,曾經在KS藝術中心表演,最拿手曲目是李斯特的《唐璜的回憶》。」

    芮敏深深看我:「不要轉移話題。」

    我笑說:「鋼琴我不太懂的,你比我懂,只是想請你鑑賞鑑賞。」

    芮敏嘆了一口氣,停了好一會兒抬眼看我:「罷了,我說那些話不是挑撥你們夫妻關係,是想告訴你,非非,別成天待在外面不管世事,就算兩個人結了婚,婚姻關係也遠沒有你想像的那樣牢不可破,你要上點心。」

    大概是很難得有這麼個時間將整個人從工作中抽身出來,身體被徹底放鬆,經遲來地感覺到勞累,總是睡不太夠。送走芮敏點了個薰香就開睡,直到在夢中聽到手機鈴聲。接電話是最近我人生中的頭一項大事,即使半夢半醒也準確摸到手機,眯著眼睛看屏幕,是康素蘿。

    窗簾拉得很嚴實,岩蘭糙蠟燭燃到一半,燈如點豆,暗室生香。

    我塞了耳機去倒水,康素蘿在大洋彼岸開門見山:「聽童桐說雍可還去找你了?她怎麼還有臉去找你?她都和你說什麼了?」

    我喝完半杯子水才感覺自己發啞的嗓子緩過來,回答她:「還能說什麼。」一邊打開落地窗簾一邊挑還記得的部分和她分享了下那晚同雍可的聊天記錄。

    天色居然並不晚,地平線盡頭還能看到一圈冬日餘暉,被暮色渡得暗淡,像是西方有花中描繪即將入夜的曠野時常用的色彩。那氤氳的淡huáng色以ròu眼可見的速度逐漸加深,深huáng,紫橙,再到黛青,我跟康二的天才聊到一半,所有的色彩已全部融入夜的漆黑與靜謐中。

    光與影與地平線。宏大的一場表演揭開整座大陸冬夜的華章。

    我一邊順手拿著手機拍來拍去,一邊聽康素蘿嘮叨。

    康二嘮叨半天,發表了許多有關她覺得雍可是個不要臉的jīng神病的感想,末了小心翼翼來問我:「那什麼,她……她的話你相信嗎?」不等我回答又立刻拔高聲調:「是,我相信她就算去找你她也討不到什麼口頭上的便宜,你酷嘛,你氣死她還差不多,可……可私底下你是不是想了挺多的?你會不會不開心?」我都能想像她在電話那邊一邊擔心我還一邊逞qiáng地拍胸脯:「沒事啊,非非,你和我說,有什麼不開心我幫你出主意啊!」

    我在沙發上坐了好一會兒,將旁邊的落地燈打開又關上,關上又打開,我說:「康二,除了我爸我媽我爺爺姥姥姥爺還有聶亦,這世上我就最愛你了。」

    康素蘿鼻子裡哼了一聲:「我靠譜嘛。」

    我笑著跟她說:「雍可這人真是挺討厭的,自戀又高傲,可我也有這毛病,所以這只是我對她的偏見罷了。不過討厭她歸討厭她,要說她會故意來騙我,我覺得這倒是不太可能。或許她感覺聶亦對她有許多不同都只是她的一廂qíng願,又或許她沒有一廂qíng願……但所有這些都只是她的猜測,問我要不要去相信她的猜測,我倒覺得還不如我主動去問聶亦。」

    康素蘿立刻說:「是啊是啊,現代社會,有什麼誤會是打一個電話解決不了的呢?要是有,就打兩個。」說完又立刻沉默:「可你現在能聯繫上聶亦?」

    她一句話戳得我心窩都痛了,我捂著胸口說:「不能……」

    她還來:「既然暫時聯繫不上聶亦,那我問問啊,你潛意識裡是傾向相信雍可的猜測還是……」

    我說:「……康二你再問你信不信我和你絕jiāo?」

    康二大驚:「啊?啊!對不住啊非非,我不知道你不想說這個事,我剛聽你那麼說以為你現在特別理智一點不qíng緒化咱們可以好好分析分析這個問題來著。」

    我說:「其實……」頓了頓飛快說:「聶亦說不定真的喜歡過雍可,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我過去也喜歡過……」

    康素蘿打斷我:「你過去誰也沒有喜歡過,聶亦是你的初戀,然後你和你初戀結了婚。」她一針見血:「你的感qíng世界特別乏善可陳。」

    我張了張口,然後我說:「好吧,我不知道。前幾天我其實有點亂來著。」

    我終於鼓起勇氣跟康素蘿坦白,我說:「大部分時候我是信心十足的,我覺得聶亦他就算曾經欣賞喜歡過雍可,現在也絕對不會對她有什麼的,他現在喜歡我啊。可有時候又會害怕,害怕聯繫上他,然後他告訴我雍可說的都是真的,我們差不多到此為止吧。」

    康素蘿沒有安慰我那不會發生,反而問我:「如果那真的發生了, 你要怎麼辦呢?」口吻還循循善誘,聰明理智的完全不像她本人。

    好一會兒,我說:「就想告訴雍可的那樣,我不會為難有qíng人。」

    康素蘿頓了半天,道:「好,我們現在已經有了一個結論,如果他選擇雍可,你會和他離婚;但如果他承認他的確沒辦法完全忘記雍可,可他也喜歡你,還是想和你繼續過下去……」說到這裡連康素蘿都感覺聶亦要是真這樣那他就實在是太渣了,弱弱道:「好了當我沒提過這假設。」

    我倒是認真思考了下她這個設定,我說:「那也一定要繼續過下去的啊。」

    康素蘿震驚:「你講真?」

    我有理有據地和她分析:「其實我最開始根本沒想過要得到他的愛對不對,我的初衷只是想和他在一起,按照你的假設,他還是願意和我在一起,這完全不違背我嫁給他的初衷嘛,所以我只需要將這段婚姻的心理預期重新降低到四個月前那個水平就行了,沒差的。」

    她喃喃:「你說的好像也很有道理我一時竟無法反駁,不過,『四個月前』是個什麼梗?」

    我說:「四個月前我們結婚。」

    我揉了揉額頭回她:「我們結婚時我其實沒想過有一天他會說他喜歡我,可最近他說他喜歡我,我就……」我笑了笑,我說:「那簡直像是打開潘多拉的盒子,一下子讓我變得特別貪婪,但你還記不記得去年我和聶亦相親那一陣?我一直記得那時候自己的心qíng。那時候我對他沒有索求,能和他多說兩句話都感覺是自己賺到,所以每一天都過得特別開心。」

    康素蘿凝重地打斷我:「非非,你一直都特別沒有安全感。」沉聲道:「都是聶亦的錯。」

    我驚訝說:「不,那不是他的錯,安全感嘛,這問題我沒想過,可能他喜歡我這四個字,我有時候表述出來自己都會感覺很不真實,所以對於這種喜歡,怎麼說呢,我覺得特別針對,想大海里驚鴻一瞥的某種漂亮未知生物,可也特別鏡花水月,所以有固然是很好,好的不得了,可沒有……總要做好它會沒有的語無倫次了好一會兒。

    康素蘿再次打斷我:「你還特別悲觀。」

    我和康二小六年的jiāoqíng,第一次被她堵的說不出話來。

    良久,我說:「這叫安貧樂道,是一種生活態度。」又和她講道理:「和聶亦的事,我雖然也會困惑,偶爾還糾結,可愛qíng不都是這樣的嗎?我就是最近沒怎麼控制好自己,想要的變多了。」

    康素蘿道:「你是受傷了,非非。」

    我說:「……你今晚講話讓人好難接下去。」

    她道:「你都沒發現吧,你今晚會和我說這些,還說了這麼多,這說明你其實受傷了。」

    我將窗戶拉開,迎面一陣冬夜的冷風襲來,將腦子也chuī得清醒,停了一會兒,我說:「如果是談感qíng,這世上唯一能傷我的就是聶亦了,可他現在不知在那裡忙什麼科研課題,可能什麼都不知道,我們不能對他這麼不公平。」我吁了口氣,笑了笑道:「好吧,我突然覺得自己這幾天都想太多了,最壞的不過是聶亦曾經喜歡過雍可,我不覺得他現在還對雍可有什麼,更談不上在我們之間做什麼選擇。」

    康素蘿重重嗯了一聲:「你能這麼想是最好。」

    不久以後,當我躺在醫院裡無所事事時,再回想起這段時間裡對於和聶亦這段感qíng的所有qíng緒,不得不承認康素蘿無意中說對了,那是一種悲觀。

    關於我和聶亦的未來,我從來沒有想這段時間那樣悲觀過,那就像是昆蟲和野shòu們對於未來糟糕未知的神秘直覺,像是螞蟻在火山爆發前的群遷,抑或是蟾蜍在地震來臨前的集體大逃亡。

    那時候,我為什麼會在潛意識裡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鏡花水月終會消失?大概是因為感知到了這段感qíng即將走向終點,所以本能地開始自我保護吧。

    康素蘿不遠萬里打來越洋電話幫我做心理分析的那一晚,我們有過很多假設,假設聶亦會給我打電話,說我們就到此為止吧,或者聶亦給我打電話,說他的確對雍可難以釋懷,但他不願意和我分開。

    可現實中就難以預料,它可以比預想中最糟糕的狀況還要更加糟糕。

    那是回國前的倒數第二天,褚秘書打來電話,說聶亦希望和我協議離婚。

    其實我剛和我媽通完話,同她商量好今年的chūn節安排,又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抱怨了估計聶亦今年不會在家過年。我媽安慰我說男人都這樣,你總比軍嫂要好很多。又和我講她的某位軍嫂朋友,二十年前連生孩子丈夫都沒在身邊,臨盆時還是鄰居幫忙送去醫院。

    因為和我媽的這場對話太過溫馨尋常,以至乍聽聞褚秘書在電話中所言,我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

    掛掉電話沃里克不記得都和褚秘書說了些什麼,只記得這通電話中有大量留白,我問得很少。

    我又坐了半刻鐘,重新打電話給褚秘書,我說:「我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說什麼離婚,聶亦他回來了?我能不能和他通個電話?」

    褚秘書在電話那邊安靜了好一會兒,才道:「這些您剛才已經問過,您不記得了嗎?」他的聲音很溫和。

    我說:「啊?是嗎?」用力吞咽了一下。

    褚秘書依然很溫和,再次回答我:「Yee沒有回來,只是電話jiāo代我辦好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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