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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55:40 作者: 唐七公子
霹靂嬌娃扶著前排椅背一臉嚴謹:「我經常跟人說,遇到一個事不要妄斷不要妄斷,為什麼我要這麼說呢,因為無知才會妄斷嘛,是在勸誡朋友們不要bào露自己的無知啊!」康素蘿上課愛走抒qíng路線,qíng到深處課堂上能把自己感動得潸然淚下,如今將話說到這裡她立刻代入得很深,看著座中諸位都要有點怒其不急的意思了。
在座的學生們泰半不明所以,有心智比較堅定的學生不確定地問旁邊的同學:「我記得她剛才只是在八卦聶博士的私生活啊,是不是?」
旁邊的同學也不是很堅定:「嗯,好像是?」
雍可大概最初只是想順口奚落一下康素蘿,她討厭我,自然討厭康素蘿,奚落了康素蘿自然也就是奚落了我,哪一樣都能讓聶亦尷尬。估計她看我跟看芮敏沒兩樣,都是不得體的妻子,配不上聶亦,但沒想到康二突然認真起來和她扯什麼家國天下。
雍可眼神萃了冰,看向康二煩亂道:「你在胡扯什麼?這裡可不是小丑的雜耍堂。」
從不把科學家這種生物放心上的康二笑看雍可:「我知道這是聶博士的講座,可你能上台一講就是十來分鐘,我問個問題都不行了嗎,不能這樣子的吧?」還問了一遍聶亦:「不能這樣子的哦,聶博士?」
雍可被氣得夠嗆,火道:「我問的問題是什麼,你問的又是什麼?」
不知什麼時候在我旁邊坐下來的社長自顧自喃喃:「現在的學生也是管不了……這怎麼就吵起來了……怎麼每年都能出事呢?」
此qíng此景我也幫不上她什麼忙,只好安慰她:「有聶博士控場呢。」以我對聶亦的了解,兩個女生在他的講座上原因未明地正面槓上,他是不太會感興趣的,絕對哪一方都不會偏幫,任她們自生自滅完事,但場子他還是會伸手來控一下的。
果然聶亦已經站到報告台邊緣,將整個台子讓出來,還看了看表,給她倆的爭執定了xing:「還有時間,你們可以再做十分鐘自由討論。」
康素蘿立刻點頭:「要允許學生在課堂上有不同的聲音嘛,開明的教授就是要這樣的。」
雍可看著聶亦跟不認識似的:「她只是胡說八道而已,她能和我討論什麼?」又轉頭滿含輕蔑地譏諷康素蘿:「不要說自顯影、密碼子,連互補脫氧核糖核酸是什麼她可能都不知道吧。」
這話說的十足雍可,她因是個天才,所以最愛從智商上藐視別人,但康素蘿顯然不吃她這一套。康二一個搞文學的,和我媽倒是很有共同語言,一向覺得搞科學研究的都是大老粗,不細膩、沒靈xing,沒有藝術家們完全被釋放的奔放靈魂,所以神神道道地一直打心底里看不上他們。
這時候康二顯然覺得雍可搬出幾個基因工程術語就想要打擊到她的做法太可笑了:「我能和你討論什麼,問得好。」大手一揮,已然完全放開,直視著雍可:「我剛才說什麼來著?國事天下事對嗎,國事天下事是什麼?在今天這個qíng況下,在你定義的這個語境裡,國事天下事是人類的存續是不是?哎,你不用對我這麼審視,我可沒給你設套,存在、延續嘛,我已經把你們的講座主題在jīng神層面又升華了一層,那就是人類的存續。那我剛才問的問題,家事範疇的這個問題,關於一個家庭你如何組建,如何溝通,這又在探討什麼?在探討人類的存在嘛。」
康素蘿顯然把這兒當成了她的文學課,發揮得極其天馬行空:「人類它是一個泛指是不是?它的存在那必然是由無數家庭的存在構成的,我們能仔細地探討一個家庭的存在,描繪它,但要具象人類的存在那是很困難的是不是,所以我借用聶博士的家庭,探討它,具化它,藉以關懷人類此時的存在,因人類此時的存在是人類未來存續的根基,這有什麼不可以呢?這不就是今天這個講座探討的東西嗎?」
我看大家基本上都蒙圈了,很有點「不明覺厲」的樣子,又有點找不著北的樣子。霹靂嬌娃她媽搞歐洲文學評論多年,至今仍筆戰在歐洲評論圈最前線,家學淵源,霹靂嬌娃本人胡掰起來也一直很有一套,只是輕易不太施展這種神功。
看大家整齊劃一的蒙圈樣,康素蘿很是欣慰地總結:「你們看,這個問題就是這樣子的,台上這位同學剛才說什麼來著,說我膚淺無聊?你看,不能你們從自然科學角度解析這個問題就是厚重,是意義重大,我從人文科學角度分析它就是膚淺,是無聊了啊,就算大家是學理的,今天是你們理科主場,這麼歧視我們學文的,這也不好啊,不利於真理的求索探討嘛,是不是?」
已經有好些學生小jī啄米似的頻頻點頭,但是點完了似乎又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點頭,一副很茫然的樣子,看上去都有點可憐了。幸好雍可還保持著一定的清醒,沒有被徹底繞進去,尖銳地指責她道:「你這是胡攪蠻纏,把一個不合理的東西合理化……」
康素蘿不能理解地搖頭了:「一個不合理的東西要是它在客觀上的確是不合理的,那怎麼能被合理化啊?能被合理化的東西,那在客觀上自然就是合理的啊,我真是搞不懂你說話的邏輯了,你這個人說話怎麼顛三倒四的?」說到這裡突然有點激動地把話筒扔給我,向著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駁的雍可道:「我不要和你討論了,你這個人說話都沒什麼邏輯,我還和你討論了老半天,真是làng費時間。」又嘀咕:「一個基本邏輯都沒有的人,能和我討論什麼啊?」坐下去賭氣不說話了。
雍可:「你……」了五秒鐘,愣是沒再說出一個字來。我覺得雍可一個好端端的理科天才要被康素蘿這麼一個文科老油子給氣抽過去了。
報告廳里一時沒動靜,一大半的學生都還陷在剛才那將近十分鐘的自由討論里沒回過神來。倒是聶亦又看了看表:「自由討論就到這兒吧。」順手將PPT調到了最後一頁,看了眼仍站在台上氣得發抖的雍可,淡淡道:「你還有兩分鐘時間和大家分享你的假設。」
雍可卻突然將目光盯到我身上,她戴著黑框眼鏡、大口罩,qíng緒僅能從一雙眼睛辨別。剛還怒火中燒的一雙眼中這會兒倒是平靜下來,可見是火氣有了出口:「如果有同學對我的假設感興趣我們可以下課再切磋,自由討論時間能延長兩分鐘嗎,博士?我看第三排這位接過話筒的同學似乎還有什麼觀點需要和大家jiāo流。」
整個報告廳的目光瞬間集中到我身上,我掩口不動聲色問康素蘿:「我看起來像是個軟柿子嗎?」
康素蘿也不動聲色快速回我:「天,你當然不像,但她知道你是個生物盲,你還話少。她肯定覺得她說不過我難道她還說不過你嗎,你肯定講不出什麼像樣的觀點,支支吾吾的那不就得在聶亦面前丟臉嗎?她就要高興死了。」說著擰開一瓶礦泉水。
雍可在台上催促我:「這位同學?」那催促聲絕不是善意提醒,倒是有一點作惡的淘氣,還有一點壓迫感。
我想康素蘿說得也是,我的確講不出什麼像樣的觀點,加上我也不是個好面子的人,非要胡謅點什麼出來讓自己看上去很懂行,我就實話實說了,我說:「哦,我沒有什麼觀點,我只是幫你們輔導員拿一拿話筒。」
康素蘿正在猛灌礦泉水潤嗓子,撲哧一聲全噴了出來。
估計按照雍可的劇本我現在應該正跟康素蘿剛才分析似的支支吾吾,搞得她一時有點茫然,但仍然習慣xing嘲諷:「沒有觀點,難道是因為壓根兒聽不懂?」
我就挺樸實地點頭,我說:「是啊,其實我是來旁聽的,我先生是個生物學家,可我生物卻不太好,聽說這兒有講座,就過來補補課。」說著瞟了聶亦一眼,發現他沒有看我,正隨意地靠在多媒體講台旁有意無意地翻看一沓資料。我就挺放心地轉頭面對大部分同學,跟他們總結說:「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千萬要學好生物,否則以後不小心嫁了生物學家你們也得像我這樣,一把年紀了還得這裡補補課那裡補補課。」說著說著就真的很真qíng實感了,我添了句:「補了都還聽不懂。」
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聶亦竟然在這時候開口:「補了還聽不懂?」
我說:「啊?……啊,嗯。」
他就抬眼挺溫和地問我:「有沒有考慮過可能問題出在你一開始就來挑戰我的高階課程?」
我說:「……」
估計所有人都聽出這疑問句里的戲謔,報告廳里靜了一秒,接著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後面好幾個女學生咬耳朵:「沒聽錯吧,聶博士這是在開玩笑?」
講座的氣氛有點活潑起來,加之聶亦完全不做約束,就有小女生壯著膽子來給我提建議了:「姐姐你可以請你先生幫你補哇,你先生不是個生物學家嗎。」又不好意思地補充:「我男朋友也會幫我補物理,那我就會幫他補外語。」
我那時候有點漫不經心,一邊回她說:「那可能要回去找我先生商量商量。」一邊用眼角餘光瞟報告台。就看到聶亦偏頭跟仍站那兒的雍可說了句什麼,雍可怔怔看了他兩秒鐘,眼圈突然紅了,接著匆匆下了報告台。
大致是報告廳徹底安靜下來進入提問環節時,Ada帶著雍可繞過靠牆的過道從後面離開了。臨走時雍可還看了我一眼,眼角有些紅,眼睛裡沒什麼濕度。康素蘿顯然也注意到,很是不解地問我:「她是哭過了?明明都是她一直在挑釁我們,想讓你丟臉,讓聶亦丟臉,進而刺激聶亦反省自己的擇偶眼光,這搞得倒像是我們欺負她了,她這也太可笑了吧。」
我說:「你覺得雍可對聶亦的心態是『我喜歡你,這世上除了我沒人配得上你,可你居然娶了別人,所以是你犯了錯,我要幫助你親眼看到、親口承認你到底犯了何等嚴重的錯誤』。你是這個意思嗎?」
康素蘿說:「我覺得就是這個意思,說真的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任xing的人,簡直是公主癌晚期嘛,完全不能理解她的作為,我以前還覺得謝明天任xing,跟她比起來謝明天簡直賢惠得好比劉慧芳了。」又問我:「你知道劉慧芳是誰嗎?」
我說:「知道,《渴望》的女主角,20世紀90年代風靡一時的電視連續劇。」
康素蘿沉默了一下。
然後我倆一齊在那兒反省:「這麼老的電視劇我們都看過,我倆這品位還怎麼融入這萬紫千紅的新時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