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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55:40 作者: 唐七公子
    常年負責給外國人出漢語考級試卷習題應用部分的康素蘿淡定接口:「為色所迷。」

    社長頻頻點頭:「對,為色所迷。其實到這裡這也不是個大事,雖然對聶博士太不尊重,但你想想,這就跟看球賽似的,看球賽的女孩子們有幾個是真正愛球賽,也都是愛球星們的臉而已,那沒有妨礙到球星,其實也不會有人來管你是不是,聽講座也是一樣的。」

    我們點頭稱是。

    「但是問題來了,那球賽沒有觀眾提問環節嘛,可講座都是有學生提問環節的。」社長比出六根手指,「那場講座學生一共提了六個問題,其中有五個問題都是外系十八九歲小姑娘提的。」她頓了一頓:「聶博士你有沒有女朋友?聶博士你選擇女朋友的標準是什麼樣的?聶博士你選擇妻子的標準是什麼樣的?聶博士你會不會和比你小很多的女孩子結婚?最後一個就更厲害了,一上來就問聶博士你覺得我怎麼樣?這些問題實在是……很可能讓這麼一位科學家覺得我們學校很不正經的,這太尷尬了。」雖然嘴裡說著尷尬,但估計覺得就算尷尬也不關她的事,社長很是歡樂地攤了攤手:「所以今年請他來,就得採取點措施避免一下類似qíng況再次發生了。」

    康素蘿忍不住大笑:「那些問題都很有意思嘛,哈哈哈哈哈,現在的小姑娘挺棒的啊,還知道選擇女朋友和選擇妻子不是同一回事啊,哈哈哈哈哈。」

    社長也忍不住笑。

    只有我還能保持沉默著,問出關鍵問題:「哎,那聶亦當時什麼反應來著?」

    「下一題。」社長道。

    我說:「什麼?」

    社長一臉神秘:「所有這些和講座不相關的問題,聶博士從始至終只有三個字----下一題。」一臉敬佩:「小女孩們不屈不撓問了類似問題五次,他就平靜地重複了五次『下一題』,整個過程都沒什麼qíng緒波動的,讓人絲毫不懷疑要是那時候所有學生都提這種問題,他會用這三個字一直回答到講座時間結束,然後再平靜地做個結束語轉身就走。那種風度真是……真是……」

    理科出身詞彙量不是特別豐富的社長再一次沒找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這事。

    助人為樂的康素蘿再次施以援手,幫助她完成這個句子:「真是舉重若輕,令人yù罷不能。」

    我說:「素蘿啊。」

    康素蘿立刻手撫胸口做bī不得已狀:「你知道我們搞文學的,太有文化沒辦法的,動不動就要出口成章的,我們自己也是很煩惱的。」

    社長頻頻搖頭表示不太能理解這種煩惱,台上院長開始介紹聶亦,座中時時傳來驚嘆,我們都住了口。

    那些壓低的驚嘆聲似某種催眠音樂,令人莫名恍惚。我就想起來十一年前,也是類似的場景,我坐在S中的報告廳里第一次聽聶亦做報告,附近有學姐小聲討論報告台上的少年是何等天才,是了,那時候聶亦只有十五歲。

    日光懶散,櫻花卻極盛,白色的報告廳橫臥在實驗樓深處……那褪色的舊時光一時間似乎離我很近,貼覆住地面、地面上的每一張桌椅、桌椅上空每一盞滅掉的燈,然後和今日、今時、此刻重合。聶亦的聲音在偌大的空間裡響起來,慣常的不疾不徐:「我們都知道,基因工程是以分子遺傳學作為理論基礎,以分子生物學和微生物學的現代方法作為手段來進行的研究,所以,既然大家選擇來聽這場講座,那麼我會假定各位對分子遺傳學、分子生物學和微生物學已經有了基本的掌握……」

    和十一年前相比,我的生物學知識壓根兒沒多儲備多少,以至於一個半小時聽下來,被qiáng行輸入進大腦的信息還跟完全沒解密似的模糊,就只明白過來原來現在這時代克隆技術不僅能複製現存生物,居然還能複製滅絕生物了。看康素蘿一臉茫然,估計接收到的有效信息比特數和我大致相當。

    期間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時卻見雍可站到了報告台上,正就著黑板上新列出的筆記講解著什麼。聶亦站在一旁握著蘇打水瓶子有一搭沒一搭地看她的筆記。

    我貓著腰回到座位上,康素蘿盡職同我轉述,大致qíng況是我前腳剛出去,雍可就舉手提出了個什麼什麼假設,陳述了兩分鐘,可能是不演算出來給大家看她就陳述不下去,於是自個兒跑上台站黑板跟前一邊列公式一邊解說,一解就是十分鐘。

    康素蘿轉述的過程中,聶亦不經意朝我們這邊瞟了一眼,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大約兩秒鐘。剛接了淳于唯一個電話幫他參考他的感qíng問題,此時我只感覺生活如此地接地氣,在此乍逢聶亦的不好意思已全然不見蹤影,我就挺大方地也回看了他兩秒鐘,還跟他笑了一下,倒是他先垂了目光,握著蘇打水瓶子掩飾般地低頭喝水,像是有一點不好意思,那樣子看上去竟然有一種很奇妙的青澀與xing感。青澀這個詞用在聶亦身上多奇怪?可那一瞬間又多合適?我正愣在那兒想這事,就見他又抬起眼來,依然看著我,估計是沒想到我一直那麼直愣愣盯著他,倒是怔了一怔,又像是覺得挺好笑的,他就很淺地笑了一下,然後若無其事地轉開了頭。那轉瞬即逝的笑容像在我腦子裡點著了一個巨大的煙花。煙花剎那盛開,有無盡的流麗色彩,爆炸的聲音又是那麼清晰,轟隆隆的。

    康素蘿還在我耳邊一徑抱怨,思維顯然非常混亂:「聶亦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要說他對雍可的假設感興趣才給她這麼多時間,也不見他有什麼點評,要說不感興趣,他也會喜歡人家『不錯。』」康素蘿糾結:「我覺得雍可還是很好懂的,就是想和聶亦多說說話唄,讓聶亦看看她有多聰明唄,可你們家聶亦我是真搞不懂了,他能不能別理雍可啊?」

    我腦子裡還轟隆隆的,簡直是在說胡話了,我回康素蘿:「那----樣----很----萌----啊----」

    康素蘿莫名其妙:「哪裡萌了?」

    我說:「哪----里----都----很----萌----啊----」

    康素蘿沉著臉說:「再不好好說話信不信我打你了。」

    我就說:「哦,我剛才沒好好聽,你說什麼來著康老師?」

    康老師聲調沒有起伏地說:「再不好好說話信不信我打你了。」

    我說:「不是這句,是那句……很長的那句。」

    康素蘿哦了一聲,立刻換上一副想掐死我的表qíng把抱怨聶亦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我認真聽她說完,認真跟她嘆氣,我說:「康老師,學生有想法,老師就鼓勵,這有什麼搞不懂,教書育人就是這樣的嘛,你也是老師,你懂的嘛,你不要對我們聶亦有偏見,雍可在想什麼,估計他是不懂的,他都沒談過戀愛,他很單純的。」

    康素蘿就真的想打我了,正在摩拳擦掌間,十分鐘前去也匆匆的社長貓著腰來也匆匆,手裡捧著個話筒外帶老大一摞便條紙,利落地將東西攤我腿上jiāo代我倆:「你倆幫忙挑四個問題出來,還有這話筒出不了音,看看是不是電池上反了,我還得去把後面幾排的問題也收上來。」最後二十分鐘是提問時間,大致是去年提問環節搞得太不像樣,所以今年所有問題都要嚴控,由輔導員篩選一遍再提上講台。而我們因占了她助手的位置,因此需要幫忙做些雜事。

    考慮到我和康素蘿的生物學素養之低,讀問題時連斷句都很有難度,因此我倆完全沒有làng費時間在通讀所有問題上面,直接從便條紙里隨便抽取了四張,非常迅速地就完成了社長jiāo代給我們的任務。

    那時候我和康素蘿其實都沒覺著一個講座還能出什麼意外。

    的確自雍可上台後我們就沒再怎麼關注這場講座,一直在絮絮jiāo談,但我們jiāo談的聲音壓得非常低,偶爾的肢體動作也很不動聲色。

    結果意外還是發生了。完整場景是這樣的。

    台上雍可還在侃侃而談她的假設,而我們對此實在是沒有什麼興趣,康素蘿就一邊修話筒一邊和我聊剛才從便條紙里看來的那些問題,很是客觀地點評說:「依我看,這些問題還不如去年那些小姑娘提的有意思,多人文關懷啊去年那些問題。」

    剛好淳于唯又有簡訊進來,我就邊回簡訊邊提醒她:「今年聶博士已經是有家室的人了,適用不了去年那些問題。」

    康素蘿完全不在意,話筒放鼻樑跟前偏著頭撥弄電池:「這你就太沒見識,也有很多適合已婚男子的具有人文關懷jīng神的問題嘛,比如說聶博士你的家庭生活怎麼樣嘛,平常都和太太聊什麼話題……」然後,意外就在此刻發生了……被話筒放大數倍的女中音突然響起,康素蘿戛然收聲,整個報告廳也差不多在同一時間安靜下來,遺留在靜謐中卻似乎還能聽到康素蘿那被話筒放大數倍的後半句調侃:「……聶博士你的家庭生活怎麼樣啊,平常都和太太聊什麼話題……」

    康素蘿蒙了五秒鐘,拎著燙手山芋似的話筒一臉生無可戀。

    我剛幫淳于唯挑選完送給寧致遠賠不是的杜隆坦手辦模型,也愣了大約三秒鐘,但鑑於我多年來袒護康二袒護成了習慣,反應過來之前已經順手去奪她手裡的話筒救場。

    結果我這廂還沒來得及把話筒搶過來,台上的雍可已經率先開口落井下石:「看來這位同學對基因工程並不是真正感興趣。」黑框眼鏡後的杏仁眼裡浮出嘲弄和自矜:「不然怎麼能在這樣嚴肅的場合里問出如此膚淺無聊的問題làng費大家時間?」

    立刻就有學生贊同,朝我們投來譴責的目光,還有學生竊竊私語:「這種風花雪月的問題,多半又是外系的文科生,真是不知道她們腦子裡裝的都是什麼東西。」聽聞的學生紛紛附和著痴笑。

    我坐進椅子裡心道,得,不用我幫忙了。

    學生們的反應大概讓雍可挺滿意,眼角浮出一個笑容,輕蔑地看了我們一眼,重新拿起馬克筆在手裡掂量了一下,就準備繼續做她的陳述了。

    然後她就被康素蘿給攔住了。

    剛才還癱在椅子裡生無可戀的康素蘿拎著話筒氣場十足:「哎,等等,這位同學剛才是不是問了我一個問題?那我覺得出於禮貌我還是需要回答一下這個問題的。關於這個問題,我是這麼看的,家事國事天下事,能理家事方能理國事,方能理天下事。」康二平生最恨學理的看不起學文的,雖然平時文文靜靜跟個森系小清新似的,但誰要在她跟前揚理抑文,森系小清新就能一秒鐘變霹靂嬌娃,還是手拿菜刀砍電線,一路火花帶閃電那種霹靂法的嬌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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