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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55:40 作者: 唐七公子
聶亦一身休閒襯衫休閒長褲,姿態從容地坐那兒微微垂著眼,不知在想什麼。
我也跟著他安靜了一會兒,然後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來支香菸形狀的棒棒糖,深吸了口氣拆開糖紙,有點破罐子破摔地想:他知道了。
我不是什麼模範兒媳,他們家人的習慣我只知道他的,我只在乎他,我的心就是這樣小。
他知道了。
這可怎麼辦呢?
我兩手撐在後面望著高高的玻璃頂,起碼有十秒鐘,聽到他說:「所以我是特別的?」
他所問過的所有這些出其不意的問題,這些模稜兩可的問題,這些不知是刻意還是隨意的問題,沒有一題能讓人輕鬆作答。什麼樣的答案才合他心意,我不知道。他的確說過讓我們試著開始一段正常的、能愛上彼此的婚姻,可怎麼樣愛上他才是合適的速度,我不知道。
但那一瞬間我有點想破釜沉舟,我說:「如果我說你從來……」
他看過來。
那個被他拒絕的夜晚突然浮現在眼前,我立刻截住話頭。
言語是罪證,若我坦白,卻不是他想要的答案,會是什麼結果?我太想要他,賭不起也輸不起。
他問:「我從來怎樣?」
我將棒棒糖含在嘴角,含笑半真半假道:「從來特別啊,這世上我也就指望著你給我買潛水器了,你當然最特別。對你好點,想著我的好,你才能多投資我的藝術人生不是?」
他靜了好一會兒,抬眼道:「就因為這個?」
我說:「不然呢?」
他看著遠處匆忙來去的人流,良久,很平靜地說:「我希望我是特別的。」
棒棒糖掉下來,我嗆在那兒,咳著說你等等……
但他已經再次開口:「你說過你會試著喜歡我。」
我卡了殼,結巴著說:「我……我說過?」
正巧有工作人員走近來提醒時間,他將搭在椅靠上的外套拿起來,就要起身隨工作人員進人登機通道,我手搭在太陽xué上說你等等你讓我想想,他已經走了兩步,又折回來站在我跟前,我抬頭望著他,他垂眼看了我一陣,突然笑了一下,一隻手搭住我的肩,微微俯身:「你是該想想。」頓了一下,靠近我耳邊:「結婚前你答應過我的話。聶非非,你都好好想想。」
03.
聶亦離開時留下的那番話,工作之餘我想了很久,得有一個月,但還是沒能想得十分明白,迫不得已打了個電話給我媽。
我問我媽,要是有人跟你說,什麼事你是該想想,還得好好想想時,這人是想表達什麼?我媽剛從一個近代詩歌沙龍上回來,思忖了兩秒鐘說,從詩歌的角度來看,得想想,還得好好想想,這是重鍊句,愛好鍊句、煉意、煉道理的只能是他們哲理詩派了,所以這人要麼是個哲理詩人,要麼愛哲理詩人,跑不了。
我就感覺我這事無論如何和他們詩人是聊不下去了。
康素蘿看出我的煩惱,主動來找我談心,那時候工作前期籌備告一段落,我倆正好休整。
這次城市宣傳資料更新項目許書然總牽頭,城市海報方面我負責水下這一塊兒,成名多年的風光攝影師郎悅負責人文風景這一塊兒。第一周許書然就過了我們的提案,接著大傢伙兒領著美術和攝影開始馬不停蹄看景,今天他們宣傳片的美術概念圖終於定稿,讓我和郎悅有了個總體項目審美的大方向把握,下周差不多就能各自圈地開拍了。
因市里找了聶氏和謝氏贊助,資金實在充足,因此大家住得也好,紅葉會館前園整個頂層都被包下來以做項目組安榻之用。故而是夜,我和康素蘿得以在康二一向心儀的紅葉會館森雨林吧促膝長談。
森雨林是會員制,除了會員只向頂層住客開放,一向人少,是個密談的好地方。
我喝著悶酒跟康二說:「其實有兩種解釋,一種是我小心過頭,目前可能表現得像是喜歡他的錢多過喜歡他,違背了之前我說過的要開始跟他培養感qíng的諾言,讓他不太高興。可這諾言……這諾言我也有點記不清,我感覺那時候是他說的來著,但就算我真是愛他的錢還沒進入新婚狀態,他能在乎這個?他不像是會在乎這個的人。可如果真是這意思……你看他這是不是在邀請我……其實可以更進一步?是說我能名正言順地關心他,適度地表現出對他的喜歡,還能更大膽地揩他油吃他豆腐?」
康素蘿一臉迷茫,但是頻頻點頭。
我繼續喝著悶酒,說:「第二種解釋,那就是我說錯了什麼或者做錯了什麼,所以他讓我好好反思反思。說起來……他是讓我想想婚前答應過他什麼,可婚前我答應過他什麼了?我答應過不對他出手嗎?開玩笑。」我大手一揮:「這絕對沒有的,那時候我還特意提醒過他,我是個本能生物,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對他這樣那樣,讓他想清楚了再決定這婚結不結。」
康素蘿目瞪口呆地看著我:「你這麼和聶少說了?」對我比大拇指:「非非你好樣的。」
我謙虛了一下說這沒什麼,我們今天重點是討論聶亦他是個什麼意思,不要隨便歪樓。
康素蘿點頭稱是,陪著我一起思索,不多會兒就提出了一個嶄新的論點:「也許就是因為你說過你是個本能生物,但是又一直不對聶亦本能,讓他很失望,所以他才讓你好好想想呢。」
我看著她。
康素蘿立刻哈哈道:「當我沒說,我只是看氣氛太嚴肅所以開個玩笑。」
我沉吟說:「其實你說的未嘗沒有道理……」
康素蘿倒抽氣按住我的手:「你不是當真的吧你。」
我一口氣將整瓶啤酒都灌下去,哲理xing地跟她總結:「什麼該當真,什麼不該當真?既然這幾種推測都有可能,那就選個我最想要的解釋來當真嘛,做人最重要的是樂觀,管他的,就當他是邀我更進一步好了,我又不吃虧。」
康素蘿難得謹慎一回:「可要是你會錯意,那多丟臉啊非非。」
我說也是,所以得從現在就開始學習不要臉,畢竟不要臉才能不丟臉。
康素蘿看了我老半天,搖著頭嘆息:「一步一步算,還得一步一步演,還得學會不要臉,你談個戀愛怎麼這麼費勁。」
一聽她這麼說我就感覺自己給人傳道授業解惑的教師魂被點燃了,勾了勾手指示意她坐近,我說:「來,蘿兒,讓我們來搞搞清楚跟我結婚的是誰。你看,我是十二歲就開始崇拜的男神,生物學界不世出的天才,被軍事級安保系統供在珠穆朗瑪峰頂上的高嶺之花。萬千崇拜他的少女跟他說句話都艱難,但他居然跟我結婚了,我何德何能啊?他不難搞點對得起他高嶺之花的這個設定嗎?」
康素蘿立刻就被折服了,還表示既然我這麼難,且是命中注定這麼難,今晚就讓她買單。
我一看她這麼豪慡,立刻招呼waiter:「那啤酒就不要了,幫我換兩瓶羅曼尼康帝,年份看著來,我不講究。」
康素蘿哭著跟我說:「非非,我爸是清官,我這個月也還沒發工資。」
酒喝得差不多,正打算離開時看到了宣傳片女主角雍可和他經紀人。我和康素蘿站在轉角處,兩人大概沒注意到我們,走近了仍在絮絮jiāo談。聽到雍可經紀人Ada說:「依我看他是忘不了你,不然怎會你一回國就來劇組探你,私產都借出來讓劇組拍攝,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倆人在談隱私,大概是以為吧里沒人。這時候我和康素蘿反而不好出去了。
Ada繼續道:「因為有你在,所以他才會借,他那樣的人,示好也示得含蓄,你不要再不領qíng,不是我說你,你是一貫太倔……」
雍可打斷Ada的話:「聽說他已經結婚了。」頓了頓又道:「我不想和一個已婚男人有什麼瓜葛。」
Ada停了一會兒,笑笑:「你心裡真這麼想?」
雍可沒說話。
Ada道:「他結婚那事我也知道,聽說是被他家老太太bī著胡亂找了一個,訂婚前兩人都不認識。他是什麼樣的人你又不是不清楚,搞不好只是一紙協議婚姻,怎麼可能會有感qíng?」
雍可還是沒說話。
Ada的語聲里就透出幾分恨鐵不成鋼:「年少時非要賭氣錯過彼此,完了又後悔,後悔了還憋著一口氣不願意低頭。真愛不是靠賭氣賭回來的,蹉跎這些年已經是教訓,你還真想跟他錯過一輩子?」
她倆終於繞到裡邊一張桌子落座,我和康素蘿躡手躡腳走出酒吧。
康素蘿站在走廊上估摸著問我:「你說我要把雍可這個八卦消息賣給小報能把今晚的酒錢賺回來嗎?」
我說你最好別,下周她還得拍我的片子,大多都是水下鏡頭,我盼著她身心都健康穩定。
正說著碰上許書然,上下打量我:「你又沒帶手機?下午聶亦過來,你助理到處找你。」
我腳下生風地朝頂層會客室走去,許書然叫住我:「他等了你半小時,已經走了。」看了下表補充:「走了蠻久了。」
我一拍旁邊的裝飾花瓶:「才等半小時。」結果把花瓶里的瘦梅枝給帶歪了,又停下來給人家正回來。許書然抄著手站在旁邊,看了一眼我們身後不遠的酒吧,道:「還沒吃晚飯?我要去餐廳,你……」又看了康素蘿一眼:「你們一道過來,談談下周的拍攝計劃。」
康素蘿趕緊擺手:「您吃完飯再聊不遲。」視線回到我身上,嘴角扯出個笑來:「非非得生好一會兒氣,這時候怕是沒心思談工作。」
許書然頓了頓,向我道:「聶亦他應該不是故意不等你。」
一聽這話就知道他誤會了,我說:「別說康素蘿胡說,我開個玩笑,聶亦他多半還有事才沒等到我就走了,我又不是十八九的小姑娘,為這個和他生氣。」說著往餐廳去:「一塊兒吧,怎麼著也得吃飯不是。」
康素蘿兩步趕上我,搖頭:「你們可是一個月沒見了,你這麼懂事,nüè戀qíng深還怎麼nüè得起來。」
我就給了她腦袋一下:「好意思說,我找童桐要手機的時候是誰拖著我就往酒吧跑的?」
康素蘿捂著腦袋委屈:「那我怎麼知道聶亦會突然回來給你驚喜嘛。」
我一時心軟,幫她揉腦袋:「是我不對,才喝了你的酒不該這麼對你,乖啊,不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