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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55:40 作者: 唐七公子
小女孩跑出老遠:「我……」大概是喘不過氣,停下來深呼吸了一口,頭偏向一邊道:「我才不是調皮,誰想做我的新媽媽,我都不要和她好的。」
女人站住不再追她,試探道:「那雨時想要一個人嗎,想要爸爸也一個人嗎?」循循善誘道:「雨時有沒有為爸爸考慮過,這樣爸爸會有多孤單呢?」
小女孩想了片刻:「我有媽媽的,爸爸也有媽媽的。」
女人頓了頓:「雨時都沒有見過媽媽吧,媽媽也沒有照顧過雨時,這樣也算是有媽媽嗎?」
這樣和一個小孩子說話就有點過了,徐離菲將放在手裡把玩的打火機揣回去。出乎她意料,小女孩很認真地開了口,沒哭也沒鬧,很平和地和女人講道理:「我小時候見過媽媽的,媽媽也照顧過我的,我算是有媽媽的。」
她停住了腳步。
女人哭笑不得:「你才四歲,你現在也很小,現在就是你小時候。」女人走近小女孩兩步,耐心誘導:「如果媽媽愛你的話,她現在就應該陪著雨時,可雨時有多久沒見過媽媽了?」
一個四歲小孩,怎麼能跟上大人的邏輯,小女孩卡在那裡說不出話來。
女人繼續道:「雨時都不記得媽媽長什麼樣了吧?」
小女孩絞盡腦汁,好半天,想出來一個回答:「我記得媽媽長什麼樣,媽媽是愛我的,她不陪我是因為我現在是大孩子。」小手伸出來比畫:「比現在更小一點的時候,媽媽抱過我,還唱歌給我聽。」
女人的聲音聽上去不太贊同:「小朋友不能說謊喲,雨時那時候才一歲吧,怎麼記得住一歲時候的事qíng?」
小女孩著急起來,帶了哭腔:「我記得住的,」可畢竟才四歲,不知道該怎麼說服對方,越是著急越是委屈,扁了扁嘴嗚嗚哭出來:「為什麼不相信我呢,我算是有媽媽的……」小女孩抽抽噎噎地重複那句話:「我算是有媽媽的……」
女人似乎才感到事qíng大條起來,手忙腳亂安慰她:「你別哭啊雨時,阿姨和你鬧著玩兒來著……」
誰能拿這樣的事qíng和一個小孩子鬧著玩兒,徐離菲繞過假山,女人嚇了一跳:「誰?」女人有點詫異,其時她正走到一塊孤立的山岩跟前,這樣近的距離,她能看清她們,但對女人來說其實是個視野盲點。愣神的當口聽到迴廊靠水池的一端傳來腳步聲,兩秒後庭園的男主人竟然出現在視野里。徐離菲再次停住了腳步,重新掏出打火機把玩,想這倒是用不著她這個外人出來幫忙了。
徐離菲是個擅長拍人物的攝影師,看人時會習慣xing用拍攝角度。
聶亦站在迴廊里,穿深咖色休閒襯衫、黑色長褲,肩上搭了件毛衣。襯衫袖子挽起來,手裡一個杯子,身後是隱約的水榭和茫茫的霧,除了光不夠好,構圖簡直能直接拿來做時裝畫報。
小女孩揉著眼睛嗚嗚哭著跑過去叫爸爸,女人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慌神:「我……我和雨時開個玩笑,沒想到雨時卻當了真……」霧色漸漸淡下來,能看清女人的面容,一頭慡利短髮,眉眼生得活潑靈秀。
聶亦並沒有看她,單手將孩子抱起來,小女孩摟住他的脖子乖巧地伏在他肩上一抽一頓:「爸爸,我算是有媽媽的是不是?」
能看到聶亦愣了一下,微微垂頭:「每個小孩都有媽媽。」
小女孩趴在他肩上,邏輯很清晰地做結論:「是嗎,每個小孩都有媽媽,所以雨時也是有媽媽的對吧。」得到令自己滿意的答案,她停止了抽泣,有點高興起來,抬起頭軟著嗓子問聶亦:「那媽媽什麼時候能回來看雨時呢?」
像是早已準備好的答案,他低聲回答:「等她健康起來。」
可那並不是一個表示確定時間段的詞語,小女孩有點茫然:「那媽媽什麼時候能健康起來呢?」
聶亦看著小女孩:「等你再長大一點。」
小女孩似懂非懂,重新伏到他肩上,軟軟道:「爸爸,我很想媽媽。」
這一次過了很久,徐離菲才聽到聶亦開口:「我也很想她。」那聲音非常安靜,卻讓人感到孤寂和沉鬱。
短髮女人終於找到機會cha話:「Yee,我並不是故意……」聲音里透出不安,大約是被這不安所驅使,甚至沒有勇氣將出口的辯解表達完整。
遊廊那一處安靜了有三秒鐘,聶亦道:「你回去看看林媽,不用陪著雨時了。」
女人勉qiáng笑了一下:「那我以後……」
「以後也不用來這裡陪她了。」
女人愣在那兒,直到聶亦抱著聶雨時離開,也沒能再開口為自己說上什麼話。小女孩童稚的聲音漸漸消失在晨霧裡:「……這個杯子裡的牛奶是爸爸要喝的,不是給雨時準備的吧?」「啊?是給雨時準備的呀,可爸爸,我不用喝牛奶也能長得高的,褚爺爺說爸爸很高,媽媽也很高,所以雨時將來一定也長得高……」
女人在被遺留下的景色里悄聲哭泣,徐離菲在那兒站了很久,直到女人哭夠了離開她才離開。回房時路過一個小花園,聽到管家張媽吩咐司機:「待會兒把言諾送回沐山,她難得從玉琮山回來一趟,該好好回沐山陪陪林嬸。」
徐離菲想起來剛才聶亦和女人說話時聲音里幾乎沒什麼qíng緒,聽不出一點不滿責備,原來平和的表象下,潛藏的是這樣不留餘地的冷酷和gān脆。
這是徐離菲第二次見到聶亦,男人平靜淡漠的身影與網絡數據中隻言片語拼湊出來的天才重合,與聶非非錄音筆中生長在珠穆朗瑪峰頂的高嶺之花重合,但錄音筆中不過是個故事,徐離菲之前的確是那麼覺得的,這個人原本對她來說不過是個遙遠的故事中人。
故事中的人出現在面前,讓她覺得自己也正在走進一個故事,只是有一點她不太明白,錄音筆中暗示聶非非早已沉眠海底,可為什麼聶亦會告訴自己的女兒,說聶非非總有一天會回來?
雖然她沒有聽完錄音筆中的故事,但當確定自己不是聶非非時,她也差不多確定,阮奕岑想要尋找的聶非非、聶亦想要帶回家的聶非非早己離開人世。只是這件事她不能告訴任何人。
可,難道聶非非還活著?
她的確有可能活著,畢竟誰也不知道她留下那支錄音筆後是不是真的已葬身海底。
徐離菲並不知道聶非非是什麼樣的人,但她知道這世上有很多人希望她平安健康,若她愛活著實在是再好不過。
那麼,如果聶非非還活著,她又在哪裡呢?這件事其實與她無關,卻難得地令她好奇起來,也許是錄音筆中的故事令她動容。那故事她斷斷續續聽到聶非非嫁給聶亦,越往後越不忍聽。她走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苦難,那女孩用輕鬆語調講述的暗戀故事,與她曾經看到過的這世上許多折磨相比,其實算不上什麼,可不知為何,卻讓她感到沉重。
最近幾天她甚至有點害怕打開錄音筆,聽到那女孩的聲音,竟本能地懼怕之後會發生什麼,膽量這么小簡直都不像她,也許正是因為這樣,她才對那女孩感到好奇。
所以,她是否還活著呢?徐離菲坐在窗前出神地想了好一陣,覺得頭疼,就去睡了個回籠覺。
臨近中午時接到卿源電話,邀她下午去參加某慈善拍賣會,說拍品皆是當今攝影名家經典作,很有一看的價值。
卿源家在S城,這事徐離菲一直知道,巧的是她剛轉院過來沒兩天,卿源也被父母騙回來相親。前兩天接到他的電話,風流倜儻的卿小爺在電話那頭一把鼻涕一把淚,大意是控訴他媽不給他婚姻自由,非要bī他娶一個膚白貌美、腰細腿長、學歷高、家裡又有錢的好姑娘,他寧死不屈,他媽就把他給關了起來。
徐離菲安慰他,如果我是你媽我也把你關起來,我不僅把你關起來我還不給你飯吃,你媽還給你飯吃就說明還是親媽,你要知足。
卿小爺長嘆一聲,表示他也不是作,你看,雖然姑娘膚白貌美、腰細腿長、學歷高、家裡又有錢,是個好姑娘,可好姑娘是個香港人,好姑娘普通話不標準,這以後要一起過日子,普通話怎麼能不標準呢,怎麼能分不清十和四呢?
徐離菲覺得他既作又神經病,就慡快地把他電話給掛了。
今天卿源在電話里的神智還算清醒,約她五點在紅葉會館見,徐離菲斟酌了兩秒,問他:「約我出去這事你家裡人知道嗎?你不是被關禁閉,這才關了沒幾天怎麼就能出來了?」
卿源無奈:「這不是答應了我媽她老人家繼續相親嘛。」又大嘆:「最近相的幾個美則美矣,個個整得就跟二維碼似的,不掃一掃都辨識不出來誰是誰,害我每見一個姑娘都差點嘆一聲怎麼又是你。」
徐離菲給他點讚:「你這比喻真是驚為天人。」
紅葉會館的設計很有意思,一樓大廳右側是組山岩藝術牆,連著一段風廊,藤蘿從廊檐上垂下來,盡頭有座小林苑半隱半掩在楓林裡邊,是此次慈善拍賣會所在地。林苑入口處有棵紅豆樹,兩個穿旗袍的美女站在樹下做嘉賓確認。
徐離菲到時正好五點,卿源半路上發來簡訊,說出了點事,得遲點過來。她手裡沒邀請函,就站在風廊旁邊看立在那兒的幾幅拍品簡介。
攝影分許多流派,徐離菲崇尚自然主義,jīng神導師是彼得·亨利·愛默生。簡介里有幅作品是小姑娘搖著小木船在蓮池裡採蓮,她看得出神,沒留意被兩個打鬧的小孩撞了一下,球形手包滾到風廊外邊的糙叢里。小孩子同她賣乖:「姐姐對不起。」她笑了笑,翻過木欄去撿手包。
那外邊是片糙坪,乍看有種不修邊幅的意趣,不遠處站著幾棵老樹,樹下是長椅。手包撿起來時,徐離菲視線隔著半個糙坪定在正中的那張長椅上,那場景極像一部老電影《諾丁山》。淺色襯衫的青年坐在長椅上看書,西裝外套搭在椅靠上,長發女孩頭枕在青年腿上,正拿糙葉編一個指環模樣的東西。女孩調皮地去抓青年的手指,將指環套在他的無名指上,然後吻了吻他的手背,青年將書移開,垂頭看著那女孩,女孩就將他的手指放在唇邊又吻了吻。那畫面恬美寧靜,令人艷羨。
有十多天沒再見過阮奕岑了,徐離菲站在那兒想,也沒聽說他老家在S城,怎麼怎麼巧。她對傅聲聲其實印象寡淡,從沒設想過私下裡阮奕岑會和她怎麼相處,原來,他倆在一起時是那樣。也許阮奕岑對每個jiāo往的女孩都是那樣,當初他倆在一起,他看書時也會任她躺在腿上,手會撫上她的耳發,看到有意思的句子還會讀給她聽。不,可能她還不如那些其他女孩子,阮奕岑對其他人溫柔時他知道她們是誰,而對她溫柔時,不過將她當作一個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