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頁

2023-09-30 12:55:40 作者: 唐七公子
    那個擁抱不止三秒,今夜她的舉動顛三倒四,毫無邏輯,他不能分辨到底是什麼讓她那麼痛苦,也不知道她因什麼而困惑,只知道她的眼淚不斷湧出來。他抱著她站在整個橡膠園最高大的一棵橡膠樹下,她伏在他胸前哭泣,只是肩膀微微地顫抖,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風從他們身邊chuī過,帶來不遠處印度洋的cháo聲。

    他想,一個人怎麼會有那麼多的眼淚。

    褚秘書訂了兩個相連的套房。他在她房裡直待到她做好入睡準備,替她關掉臥室燈後,他在客廳里站了幾秒,從柜子里取出毯子隨意鋪在躺椅上。她從臥室里出來,穿著拖鞋站在門口有些驚訝地看著鋪好毯子的躺椅。

    他正在喝水,淡淡道:「你睡著了我再回隔壁。」

    她認真和他說:「聶亦,我不是需要人照顧的類型。」

    他也認真回她:「你早點兒睡著,我才好早點兒回去。」

    沒想到最後卻是他先睡著,而且睡得很沉。半夜時被渴醒,睜眼才發現異樣:chuáng燈開著,他躺在chuáng上,頭下枕著冰枕,右手吊著點滴。倒是沒有太驚訝,睡前就覺得頭髮沉,像是感冒,只是現在看來感冒的程度有點兒出乎他意料:從躺椅上被移到chuáng上,還被扎了針,居然完全沒印象。

    畢竟是睡眠燈,暗得僅能看清chuáng上一隅,不過已經足夠。他發現她躺在他身邊。整個人都壓在被子上,應該是照顧他時不小心睡著,白色的絲質睡裙被chuáng燈鍍了層暖色調,長發拂在腦後,沒有將頭規矩地放在枕頭上,反而靠住他的肩,背弓起來,膝蓋也屈起來貼住他,是缺乏安全感的姿勢。大概這也能夠解釋為什麼她會用雙手握住他的左手放在胸前。

    窗簾沒有關上,夜色仍是漆黑,落地窗被打開一條fèng,有自然風悠悠chuī進來,帶著一點兒冷意。chuáng邊的電子鐘顯示凌晨三點。

    她會那麼蜷起來也許還因為冷。

    藥水已經沒剩多少,他小心將左手從她手裡抽出來,拔掉針頭後將另一側的被單揭開,然後將她打橫抱起來。她身量高,卻瘦,抱起來並不如想像中費勁。她沒有醒,他將她放在chuáng的另一側,為她蓋被子時她本能地側身尋找舒服的位置。長發擋住她的臉,他俯身將它們撥開別在她耳後。褪掉那些他看慣的她的表qíng,開心的、嬉鬧的、逞qiáng的、故作嚴肅的、冷靜的、認真的、偶爾憂傷的、哭泣的,那是一張漂亮且安靜的睡臉。

    她房間的柜子里也備了男式睡衣,去浴室將身上發的汗擦gān,重新換上睡衣後,他出來給自己倒了杯水。

    三點十五分,電子鐘突然丁零零小聲響起來,就聽到身後窸窸窣窣,她的聲音模糊道:「點滴……」兩秒後像是嚇了一大跳。「聶亦你怎麼自己起來了?」

    他站在吧檯旁揚了揚水杯:「下來喝杯水。」

    她愣了一下,趕緊下chuáng關落地窗,又去翻壁櫃,邊翻還邊碎碎念:「你這樣說不定會再著涼,先去chuáng上待著。啊,不行,被單和被子可能被汗浸濕了,先去沙發上待會兒,我給你找條毯子保暖。」說著還真找出條毯子來搭在他肩上。

    他的確不知道她還會照顧人,而且能照顧得井井有條。換完被單和被子,她將他重新安置到之前他躺的位置,又將水杯和水壺都放到chuáng頭,還去拎了濕毛巾來爬到他身邊要幫他擦身。他按住她的手:「已經擦過了,我看會兒書,你先睡吧。」

    忙了一陣,她已經徹底清醒過來,很認真地搖頭:「不行,我得陪……我得照顧你。」

    他微微皺眉:「不要逞qiáng,我沒有其他不舒服,只是剛睡醒不太困,你現在很累也很想睡覺,不用陪著我。」

    好一會兒,她問他:「為什麼你可以逞qiáng我不可以?」

    竟然能用逞qiáng這個詞來形容他,確實讓他很嚴肅地愣了一下,他問她:「我什麼時候……」

    她抱著膝蓋打斷他的話:「褚秘書十二點打來電話,說你這一陣很累,作息很不規律。」她喃喃:「二十八號凌晨飛美國,十三個小時長途飛行,三十號美國飛K城,十六個小時長途飛行,又從K城到我在的半島,兩個半小時車程,路況還不好。」她頓了幾秒鐘,微微偏頭。「其實這個約會只是我隨便一提,根本不重要,你拒絕我也沒關係。還有埃文斯教授那件事,你根本沒必要專程去美國一趟。聽說周沛出來公開了他和教授的感qíng是嗎?連教授的葬禮他都不敢參加,這次他……你怎麼做到的?」沒有等他開口,她笑了笑:「算了,其實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她看著他:「聶亦,你做的這一切都讓我很感激,我只是覺得,我並不是那麼脆弱需要人時刻將我保護在溫室里,所謂傷害我的東西我並沒有覺得……」

    「你並沒有覺得它們有什麼重要。」他接過她的話,「你能那樣看是好事,我也不覺得它們有什麼重要,之所以有必要去美國一趟……」他輕描淡寫:「是因為之後有報紙給出不實報導,對我們的婚禮有些影響。」

    他從玉琮山回來那天,S城某報做了一整版她和埃文斯當年事件的報導,極盡想像,倒很有點兒jīng彩,雖然主要人物全用了化名,身份倒是給得明確,的確讓聶家某些長輩有了看法,他去美國主要是這個原因。

    其實所有這些事她都沒必要知道。褚秘書並不是饒舌的人,不知道為什麼會在她面前多嘴。

    她怔了好一會兒,驚訝道:「你是說,為了我們的婚禮你才去美國解決這事?那你的意思是說……」她跪坐在他旁邊,一隻手捂住胸口。「你是說你整理之後,還是覺得我們可以結婚,你沒有想過要和我分開是嗎?」

    他並不想讓她覺得他是要束縛她,考慮了兩秒,他道:「我知道你對你的初戀感qíng很深。」

    她屏住呼吸:「你、你知道?」

    他儘量理智地和她提問:「但非非,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他並不如你想像中那麼好,可能他有過很多段感qíng,還有一個考慮結婚的女友。繼續喜歡他對你沒有任何好處,還可能傷害你。遇到這樣的qíng況,你該怎麼辦?」

    她似乎鬆了一口氣:「啊……我喜歡的人,他不會那樣的。」

    他仔細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淡淡道:「實際上他就是那樣。」

    據褚秘書查到的資料,許書然是個徹頭徹尾的花花公子,感qíng生活不僅豐富,還非常混亂。

    她有點兒困惑,想想說:「聶亦我覺得我們可能有一點兒誤會……」

    他打斷她的話:「這種時候,嫁給我比較好。」

    她又一次愣住了,甚至用一隻手不自覺地捂住嘴角:「你剛說什麼來著……」

    這世上沒有什麼事qíng可以一蹴而就,做任何事都需要講究方法,有jīng確的步驟,就像在實驗室里做實驗,要想得到最好的結果,不僅需要嚴謹縝密的態度,還要耗得起時間。如果愛是一場實驗,他想要得到最好的結果,而實驗對象是她,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最好是用她能適應的方式和步驟,一步一步慢慢來。

    他冷靜地觀察她的表qíng,緩緩道:「有些人不夠好、不合適,那麼就把他忘掉。」他繼續:「即使你改變主意想要有愛qíng的婚姻,也沒有必要立刻否定掉我,也許你的願望我們可以一起來嘗試,非非,你並不討厭我。」

    她突然抬頭,像是受了什麼不得了的驚嚇,良久,她輕聲道:「說我自作多qíng也好,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你的意思是說……你會嘗試著喜歡我?你是這個意思對嗎?可為什麼……」她自問自答:「是習慣了嗎?」

    這樣的反應實在不太能判斷她是樂意還是抗拒,斟酌了一下,他問她:「你呢?願意嘗試嗎?既然我們過去很合適,未來你想要的婚姻生活,我想我們也能適應得不錯。」

    她看了他很久,然後她問他:「聶亦,你知不知道你說的這些話是什麼意思?」說這些話的時候她靠近他,左手搭上他的膝蓋,右手攀上他的肩,是和那夜一模一樣的姿勢,這次他沒有躲開她,由著她的嘴唇靠近他唇畔。她卻在那時候停住,彼此能感覺到彼此的呼吸,她的聲音輕得像細絲:「你有很多界限,我卻沒有,說不定我會經常這樣對你,也許qíng緒衝動之下我還會……」話尾的吐息令肌膚微癢,但那吐息終究沒有化作一個吻,她將剩下的話含在嘴角笑了笑,依然撐著他的肩想要離開。

    卻被他握住了肩膀。

    她沒法兒離開,有些詫異地望著他。他抬眼看她,很好,這個距離,稍微偏頭就能實現那個吻。

    嘴唇相觸時她顯然有些意料之外的呆滯。她是太低估他還是太低估她自己?但並沒有抗拒,也沒有像白天那樣由著他全權掌握主動,只愣了幾秒她就開始回應,回應的態度非常坦誠。

    但那姿勢似乎讓她不太舒服,他側身儘量配合她,讓她輕鬆地跪在他的身邊,雙手都圈上他的脖子。他們貼得很近,她的嘴唇很柔軟,間隙里壓抑喘息的聲音也很動聽。她在他面前毫無保留地展現出最溫柔嫵媚的模樣,輕聲叫他的名字,聶亦。

    那是個很長的吻。

    窗外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下雨。

    後來一切就如同它發生的那樣,他們在那一年的十月七號結了婚,婚後兩個月有了第一個孩子。

    已經過去六年。

    印度洋畔那夜的雨就像今夜。不,就像今晨。

    黎明前最後的黑暗,整個園子格外靜謐,他將工作室里的落地燈打開,給自己泡了杯茶,又將音箱打開,是她最喜歡的老歌:「願只願他生,昨日的身影能相隨,永生永世不分離……」

    外面池塘里的雨久花大多已經結果,唯獨留了幾株還開著懨懨的花,他一口一口喝茶,想起有個晚上他們一起在紅葉會館的別墅里看電影,那天晚上她說了很多話。

    「已經習慣了兩個人的生活,一個人突然離開,那得有多寂寞啊。」

    「比如我死在你的前面,是相信我已經完全離開這世界了讓你好受一點兒,還是相信我的幽靈每天晚上仍會回來陪你看電視讓你好受一點兒?」

    「聶亦,要是我先離開你,你也會覺得寂寞吧?」

    「你說呢,聶非非。」

    (第二幕戲END)

    番外:誰記得他們曾經相遇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