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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55:40 作者: 唐七公子
    他想,接下來她就會說:「聶亦,你做事真是很認真。」她果然回頭,嘴角噙著微微的笑。「聶亦,你做什麼事都這麼完美。」

    他明白這讚美其實並不需要他回應,卻還是開口:「我喜歡這裡,想帶你來看看。」

    實際上,並不是每一件事他都會認真對待,只是如果這是他能給她的最後一天,他想要讓她看到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他從前以為他珍惜她是因為她是他的家人,在玉琮山時才想清楚其實不是。對她好的時候,他一直是將她看作一個女人而非家人,可當他想告訴她他的結論時,她已經決定去尋找更正確的人,而那個人也出現了。

    他還記得那次酒後她和他談起她的初戀,大她三歲的學長,天才式的少年,年少成名,她一直在追逐他的腳步。褚秘書上午時傳來資料,那人應該是許書然。

    她身邊年少成名的天才也許很多,但大她三歲的學長除了他,就只有一個搞文藝的許書然。他和她雖然同一個中學,但他跳級太多,她入學時他已經離開很久,他們應該沒見過面,他自然不可能是她所崇拜的學長,何況他研究的是她不感興趣的自然科學。許書然和她同一所中學,同一所大學,十幾歲時靠攝影成名,後來才開始轉做導演。二十歲前她和許書然走的幾乎是同一條路。

    早餐時看到他們一起聊天,她看上去很高興,眉眼間笑意生動。

    追了這麼多年,她終於追到這一天。

    她對他說,希望他能成全。

    成全,這對他來說的確是個全新的詞。

    思緒被一陣笑鬧聲打斷。

    海cháo湧上來,淺碧色的海水像是有生命的藤蔓植物,掙扎著覆地曳行,目標是沙灘的最高處。天很藍,透明的空氣中,雲似乎都是立體的形狀。她站在cháo水中提高褲腿一臉遺憾:「這時候要有個冰激凌,就是我所經歷過的最好的約會了。」

    他站在她身側幫她擋住海風:「知不知道什麼叫想太多?」

    他這麼同她說話時她從來無所畏懼,並且絕對有一套自己的理論,果然,她開始和他講道理:「也就是我們這種làng漫不拜金的女孩子這時候拿個冰激凌就能搞定了,你要遇上『拜金流』的姑娘,哪裡有這麼好哄,起碼得讓你弄一艘五十米的遊艇擱這兒讓她躺著chuī風才算完。」末了突然頓悟:「其實…

    …這也沒什麼不好啊你說是不是,不好哄就說明不好騙,得趕緊學起來啊。」

    她胡說八道的時候常讓他覺得可愛,又一輪海cháo襲上來,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臂:「不用額外學太多,你已經很不好騙了。」

    她被他牽著躲避海cháo,褲腿都濕透了,卻毫不在意,眉眼彎彎道:「等等,讓我陶醉三十秒,你難得讚美我。」

    正好一對亞裔老夫妻過來請他們幫忙拍合照,她就立刻忘掉了自己說過的要陶醉三十秒,邊接相機邊和老先生寒暄:「咦,我媽媽也愛這款相機,簡單又好用,隨便拍拍就會很好看。」

    她是個攝影師,但他其實很少見到她拿相機的樣子。原來她拍東西時上下臂的姿勢會大開大合,很漂亮,也很穩。

    老太太提議幫他們也拍一張,她一邊將相機還給老先生一邊不確定地看他:「聶亦,要拍嗎?」

    看他點頭她就高高興興地跑過去站到他身邊,身體保持著距離,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身前。

    老太太提醒他們:「可以更親密一點兒。」

    她笑笑:「就這樣沒問題。」

    明明是雙人合影,他們之間空出的位子倒還能再cha一個她進去,但半月前那個夜晚,她的手掌明明大膽地貼覆過他的手臂,撫弄和停留都帶著纏綿的意味,她那麼近地看過他,碰過他的頭髮,她還想要給他一個吻。

    老太太笑著看他們:「該不會是吵架了吧?要更親密一點兒才行啊。」

    就看她偏頭觀察他們倆之間的空位:「啊,是有點兒遠。」像是徵求他同意似的,「那我再靠近一點兒啊。」

    他問她:「我是雕塑嗎?」

    她反應速度一流,立刻辯白:「哪兒有,和雕塑合影我才不是這樣,我會擺剪刀手。」說著還真露出八顆牙齒微笑著擺出一個剪刀手來。

    她裝作若無其事,卻絕不再主動靠近他的身體。他說也許他們過界,她就真能做到讓他們之間再沒有任何過界的可能。誰能像她這麼懂事?

    不遠處有一塊巨大的岩礁,海cháo扑打上去時聲音尤其震耳,cháo水被擊退時她本能地轉頭去看,拍照的老先生連連招呼:「小姐,看鏡頭。」

    結果他們倆誰也沒看鏡頭,那一瞬他握住她的手腕用力往後帶,她猝不及防踉蹌地撲進他懷中,他的手攬住她的腰,她抬頭時他的吻落在她的額角。

    她整個人愣在他懷裡,卻沒有將他推開。

    他的嘴唇離開她額角,好一會兒,她睜開眼睛。

    他們擁抱過數次,這卻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而又明確地感知到她的身體,纖細、柔軟、輕盈,給人一種一鬆手就會隨風而逝的錯覺。他下意識地收緊手臂,她沒有表現出不適,遲疑了一下,順著他貼過去,像是她也渴望縮短彼此的距離,哪怕只有一毫米。海風將她的長髮chuī起來,寬大的白襯衫就像是白蝶的翼。

    她撲進他懷中時的確像一隻懵懂的白蝴蝶,帶來花田的清香氣息。

    但她可能是有點兒驚呆了,仰頭看著他時眼角有些濕潤,臉上卻沒有任何表qíng,不過離奇地竟是一個意外巧妙的索吻角度。

    又一輪海cháo撲上岸來。

    他就低頭吻了她。

    藍天白雲,蒼茫碧海,他低頭吻她時嘴角有一點兒笑意,畫面被保存在一台老舊的數位相機里。

    放開她時她的臉頰一點兒一點兒變紅,就像加速的鏡頭下逐漸成熟的一朵山茶花,顏色層次分明地過渡。她的睫毛微微顫動,臉上卻克制著流露qíng緒:「這是告別吻還是……」

    他重新抱了她一下:「不是。」

    「那是什麼?」

    「沒有其他定義,就是行為本身的意思。」

    她想了一下,給了他一個含義不明的微笑,然後就去老先生那兒看剛才他們的合影去了。

    重新上車後她一直保持著緊靠車窗的姿勢,偶爾說話,不過是讚嘆所見景色。從前她緊張時會重複同一個動作,害怕的時候話會很多,但如今她已經學會偽裝,很多時候他需要花些時間才能看透她的真實qíng緒,但有時就算花了時間也看不透。

    她其實很聰明,當她著意想要鑽研一門技藝時,她可以鑽研得很透,掌握得很好,比如如今令她感到興趣的偽裝。他有些後悔當初告訴她他了解她的那些小動作,否則弄懂她就會輕鬆得多。但終歸她的偽裝還沒有到爐火純青的地步,當目光落到她身上時會發現她皺眉頭,偶爾視線jiāo匯時她眼睛裡會有種失神的困惑。

    或許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保護區的動物對於人類和他們駕馭的龐然大物已經司空見慣,藍色的天幕下水牛慵懶地棲在泥潭裡,孔雀在鬆軟的土路上旁若無人地走來走去,高大的喬木上棲著長尾猴,遠處奔跑著矯健的羚羊。

    但他知道這不是真正會令她興奮的景色。她是個海洋攝影師,但也喜歡拍攝陸地上的動物,可不是每一年她都有足夠的時間跟隨一個足夠安全的叢林探險隊去森林深處拍攝。

    靠近雨林時連迎面的熱風都變得黏膩濕潤。

    進林子前他將備在后座的相機遞給她:「或許有沒見過的東西你想拍,要拍的時候告訴我停車。」

    這時候她就很好懂了,已經完全忘記了這場告別約會原有的微妙氛圍,高興得整張臉都閃閃發光,說著擔憂的話,聲音里卻聽不出半點兒擔心恐懼:「裡面有什麼?」兀自在那兒做假設:「熊?犀牛?毒蛇?巨蜥?鱷魚?哇,說不定還有僱傭兵和毒販子!」又左右看。「可進去之前不用做點兒什麼準備嗎?水和食品呢?我們似乎還差一個土著嚮導和一個經驗老到的叢林越野車手。」

    他給她指他們已有的裝備:「水和藥在那兒,我們只進去一小段路,不用紮營過夜,所以不需要有多餘食品。盒子裡是徒步鞋,要下車就換上它。」他看她一眼。「不過最好不要下車,也不要開車窗。這附近大象和犀牛比較常見,沒有僱傭兵也沒有毒販子,一百公里處有個生態站。」

    她看上去對這約會安排很滿意,眼睛裡充滿驚嘆,但還是抿起嘴唇刁難他:「土著嚮導呢?」

    他熟練地啟動被特殊改造後的越野車:「不需要嚮導,至於經驗老到的叢林車手……」他問她,「聶小姐你看得上我嗎?」

    她是真的驚訝起來:「聶先生你應該是個書生,喝茶、下棋、讀書、做研究,無論什麼jiāo通工具,你都應該坐在最安全最尊貴的后座!」

    車開上一條木棧道,棧道由倒下的樹株胡亂排成,既滑且窄,下邊是條有點兒深度的小溝,就像是個專為叢林越野賽設置的高級障礙,他一邊小心cao縱一邊問她:「有那麼乏味嗎,我?」

    她簡直要屏住呼吸,生怕驚擾到他,說話輕得連空氣都不敢震動:「那樣已經足夠好,你、你小心開車呀!」

    從棧道上開過去時她吁了一口氣,心有餘悸地拍胸口:「技術真好,但要是掉下去的話就別想再開上來了吧。」

    他安撫她:「會讓你危險的話我不會帶你來,這條路我開過好幾次。」

    她越發驚訝。

    她驚訝時眉毛會微微挑起來,qíng緒都表露在眼睛裡,像個小孩子。要是無論什麼時候她都這麼坦誠就實在太好不過,他空出手來揉了揉她的頭髮,嘴角浮出笑:「沒有男人不喜歡車、冒險,還有速度。」

    旅程並不長,不過兩個多小時,但他們運氣不錯,一路上遇到許多動物。她視力超群,還在一塊luǒ出的褐色石頭上發現一隻小巧的長尾蜥蜴,顏色很特別,可能是未被命名的新種類。

    一路上快門聲響個不停,看得出來她興致很高。

    近五點開始回程,回程時她窩在椅子裡給這一天做總結:「沒有冰激凌這也是我有過的最好的約會。」

    熱帶樹肥厚的枝葉敲打在車窗上,他問她:「你從前的約會是什麼樣的?」

    她依然吊兒郎當地窩在副駕駛座里,抱著相機偏頭:「怎麼,聶先生你這是後知後覺地嫉妒了?」她的嘴角彎起來,是個玩笑。她還能開這樣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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