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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55:40 作者: 唐七公子
    謝明天艱難地開口:「聶少他……他跟我哥就走得挺近……」

    我說:「……」

    謝明天說:「……」

    我們雙雙陷入了沉默。

    好一會兒,謝明天開口道:「我說這要是真的,你可怎麼辦,我大嫂可怎麼辦哪?我還挺喜歡你也挺喜歡我大嫂的啊。」

    我安慰她:「你想多了,你哥這麼花心,怎麼可能是gay(男同xing戀),女朋友一個接一個,現在又結了婚……」

    謝明天沉默了一下說:「說不定就是為了刺激聶少,希望他跟自己表白來著。」她補充:「電影裡都這麼演的。」

    我說:「那最後不是沒表白嗎?這說明聶亦他……」

    她又沉默了一下,說:「結果沒想到刺激過了頭,聶少就和你訂了婚。」

    我看了她半天,竟然無言以對。

    五分鐘後才從謝明天那兒脫身,餐廳里大部分客人已經用過早餐,毗鄰著整座酒店的樹林裡傳來不知名的鳥叫,順著晨風落進耳朵,像是一篇親切的歌謠。

    聶亦對面的座位已經空出來,我走過去坐下,順便讓服務生又給倒了杯水。面前放了杯熱牛奶,拿不準是不是剛才秦穎留下的,我順手將它撥開。聶亦正拿餐刀給吐司抹果醬,隨手將牛奶撥回來:「剛調的,加了蜂蜜,沒人動過。」

    我申辯:「說不定我只是不喜歡喝牛奶。」

    他停下手上的動作:「去掉『說不定』三個字,這句話會更有說服力。」

    慣有的相處模式似乎又回來,我看著牛奶杯發了兩秒的呆,那是個很純淨的白瓷杯,杯沿上似乎站著陽光的小觸角,星星點點有些可愛。

    我就笑著說:「唉,怎麼老挑我語病,知道我不聰明就不能讓著我點兒?」

    昨晚到今晨,多長時間?他看著我,嘴角終於露出來一點兒笑意,將抹好果醬的吐司遞給我:「讓著你又不能提高你的智商,給你喝牛奶才是正確做法。」

    有多久沒看過他的笑?那一瞬間心裡突然感覺柔軟,我端著牛奶杯輕聲說:「你笑起來多好看啊聶亦,

    你要多笑。」

    他嘴角的笑就那麼收起來,良久,他說:「你只給了我一天。」

    我從杯子裡抬頭,問他:「什麼?」

    他已經端著咖啡杯看向窗外。

    隔壁桌坐了對小qíng侶,女孩子咬著蛋餅小聲抱怨:「果然會幫女朋友調牛奶抹果醬的都是別人家男朋友。」

    坐對面的男孩子莫名其妙:「你不是最討厭牛奶和果醬嗎?」

    女孩子瞪他:「舉一反三懂不懂,你就不能給我塗個huáng油麵包嗎?」

    男孩子噎了一下,還真拿了餐刀像模像樣幫女朋友抹麵包。

    我覺得小qíng侶挺可愛,忍不住邊笑邊喝牛奶,直到聶亦開口說話才回過神來,他那時候仍看著窗外,突然出聲問我:「既然已經決定結束,為什麼還想要和我約會?」

    為什麼?因為你會成為我重要的回憶,這次的相見告別也會成為我重要的回憶,如此重要的回憶,如果讓它以平靜開場,以尷尬承轉,再以傷感告終,就實在太可惜了。

    可實話是不能說的。

    我想了好一陣,回他:「因為我們即將變成彼此的回憶。每一段回憶我都希望有一個好的收場。」

    他端著咖啡杯,輕聲重複我的話:「好的收場。」良久,他回頭看我。「你希望的好的收場是什麼樣?」

    我就朝著窗外看出去,那是他剛剛一直看的地方。一片狹長卻算不得濃密的叢林,除了熱帶風qíng濃郁的芭蕉棕櫚外,更多是不認識的常綠樹和闊葉樹,叢林中間雜著幾條人工鋪陳的紅土路,已經有客人三三兩兩在其間散步。我迷茫了一下,說:「像他們那樣就挺好,在叢林裡散散步,海邊走一走,像以前一樣聊聊天……我們聊天好像都是在晚上,白天一起走走這樣的事qíng也很少。」

    他說:「你一直很忙。」

    我笑了,說:「今天我不忙。」

    他站起來,伸手給我:「帶你去個地方。」

    11.

    2023年9月29號,那天晚上一直下雨。

    傍晚的時候聶亦想起來和聶非非的第一次約會,那是2017年10月2號,已經過去六年。六年前的往事為什麼突然闖進腦海,也許是下午回來時在迴廊上看到了徐離菲。

    十天來他沒有去看過她,十天前他去長明島接她時對她說:「明天我們轉院。」但他沒有告訴她,治療她最好的醫院其實是他家裡。三年前為了治療聶非非,他將位於清湖的半山庭園變成了治療基因病最好的私人醫院。

    褚秘書將她安排在她曾經住過的房間,她沒有半點兒記憶。聽說她問過褚秘書:「這是哪裡?為什麼帶我來這裡?我是誰?」聽說她還試探地問過褚秘書:「我是不是聶非非?」

    「這是聶氏製藥的聶家,你生了病,只有Yee能夠治好你,你是徐離菲,你爺爺生前是先生的好友。」而至於最後那個問題,褚秘書當然沒法兒回答。

    非非,徐離菲。同樣的病,同樣的症狀,同樣周期的病qíng數據,這世上沒有人能夠凌駕於自然法則之上,所以他能給予她生命卻無法給予她健康。褚秘書誇了海口,她的確生了病,也許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她身體的病症,但三年前他不曾治好自己的妻子,如今對她同樣無能為力。

    她問得好。她是誰。

    兩個月前傳出她和阮奕岑的婚訊,在長明島的茶室,阮奕岑咄咄bī人同他宣戰:「菲菲她改名換姓生活在這兒一定是想重新來過,不管你和她曾經發生過什麼我都不會放手,這次是我先找到她,你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好運。」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阮奕岑,說著仿佛曾經為愛絕望神傷的話,倒是有一雙從來沒有經歷過絕望的眼睛。他放下茶杯問他:「你以為她是非非?她不是。」

    阮奕岑傲慢地挑眉:「愛著你的聶非非才是聶非非,愛著我的聶非非,對你而言就不是聶非非了,是嗎?」

    他做自然科學研究,曾經他堅信,只要那個生命體基因組全部基因的排列順序仍同她一樣,那麼那就是她。可假如生物學上她依然是她,感qíng上她卻不再記得他,不再親近他,不再需要他,那她還是不是她?這問題並不像阮奕岑可以問出的那樣膚淺。

    他最想要的是她活著。

    他平靜地回答他:「她愛著誰都好,只要她還活著。」

    只要她還活著。

    晚上他住在迴廊旁的小工作室里。說是小工作室,其實之前是個觀景平台,因為待的時間多,後來讓管家加了玻璃牆和頂蓋。平台前有一片水景,淺淺的池塘里養著睡蓮和雨久花,偶爾有觀賞魚在其間嬉鬧,旁邊種了些梔子和湘妃竹,木欄上爬滿了藤蘿。

    從前聶非非很喜歡這個地方,常拿個iPad躺著玩填字遊戲,他也時常坐這兒看書。

    不知道她玩的什麼填字遊戲,沒兩分鐘就會叫他的名字,問題還古怪得五花八門:「哎,聶亦,昆丁·塔倫蒂諾有部什麼經典之作來著?」「哎,聶亦,奪得過世界盃和歐洲杯的義大利守門員是誰來著?」「聶亦,《風雲》中聶風的獨門武功叫什麼來著?」「哎,聶亦,huáng花菜的學名是什麼呀?」

    她也有自覺的時候,會慚愧地跑來問他:「哎,聶亦,你是不是覺得我有時候特別吵?」

    他回她:「不然呢?」

    她就誠心誠意地替他哀愁:「那娶都娶了,也不能退貨不是?」

    他漫不經心:「也不是不能……」

    她就蹭到他的身後,一隻手撐住沙發的扶手,頭靠在他的肩上,嘴角帶笑看他:「忍了這麼久沒退貨,還是捨不得是不是?」

    他還記得她的長髮拂在頸邊的觸感,還是捨不得是不是?

    她離開後他時常一個人待在這兒,偶爾夜裡會住在這個地方,住在這兒的時候他就會夢到她,就像這個一直下雨的秋夜。半夜時他聽到她在耳邊悄悄和他說話:「嘿,聶亦,我們來約個會吧。」他知道自己在做夢,卻忍不住伸手給她:「帶你去個地方。」她就將右手很輕地放進他的掌心,聲音裡帶著一點兒甜軟的暖意:「好啊。」背景是六年前那座海島餐廳,抹了糙莓醬的吐司被她吃掉一半,喝光的牛奶杯沿上印著一圈淡淡的口紅印,是很襯她的橘色。

    並不是每一個夢都能和回憶契合得分毫不慡。實際上六年前她對他提出約會的邀請並不是在那座餐廳里,當他對她說「帶你去個地方」時,她也並沒有那麼柔軟地立刻回答他「好啊」,她的眼神有些疑惑,然後像是想通什麼似的笑了:「哎,聶亦你要給我驚喜嗎?」她將食指放在嘴唇上,「那等我去好好打扮一下。」

    那時候他帶她去的地方是緊鄰著印度洋的一大片野生動物保護區,有糙原也有濕地和雨林地貌。他少年時代喜歡極限運動,常來這裡越野,曾經數次穿越附近的原始雨林。

    那天她打扮得很好看,跟他穿同樣的白襯衫黑長褲,腳上套一雙紫色的芭蕾舞平底鞋,頭上戴一頂大大的糙帽。當越野車在熱帶糙原上急速奔馳時,她單手用力按住糙帽,銀色的耳線被風chuī得後揚,有一點兒格外的亮光反she在她雪白的頸項上。

    多年後他自己都會疑惑,那時候明明在開車,為什麼她坐在他旁邊的模樣他會記得那麼清楚。

    為了不影響他開車,那天她話很少,但是眼睛裡的光卻遮掩不住。第一次在水園見她媽媽時就聽說過,她喜歡大自然,小時候最喜歡看海洋紀錄片,後來做了水下攝影師,最喜歡的電視節目就變成了叢林探險紀錄片。

    開過一片稀樹糙原,旁邊就是藍色的印度洋,午後的海岸格外寧靜,顯得海cháo越發兇猛起來,印度洋和作為陸間海的地中海不同,海cháo極難有平靜的時候。

    沙灘上遊人寥寥,他們在那兒下車,她脫下鞋子一直走到與海水相接的濕潤沙地上:「哎,聶亦,為什麼帶我來這兒?」

    每當她要問他個什麼的時候,總是以二聲的「哎」起頭,有一種特別的輕軟意味。

    他答她:「不是想來海邊走走?」

    她喃喃:「我是想來海邊走一走,不過酒店外邊的海灘就可以,像這樣坐兩個小時飛機再開一個小時車……這只不過是個分手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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