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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55:40 作者: 唐七公子
    這是老早就想好的說辭,如果愛會讓他感覺煩惱壓抑,那我希望直到最後他也不要知道我對他懷抱著什麼感qíng。如今他如何想起簡兮,我希望他將來不會那樣想起我。

    他坐在我身邊,說完那些話之後我轉頭看他,等著他回答,以為他會對我說:「既然如此,以後我不在你身邊,好好照顧自己。」或者類似的一句話。

    但是並沒有等到那樣的話,不知道多少秒的沉默後他才開口,是個問句:「如果是這樣,那為什麼想和我分開呢?」他認真地看著我,帶著真正疑惑時會有的那種困頓表qíng。「是厭倦了嗎?」

    聽到第一個問題時,我想說因為你覺得我對你認了真,我讓你感到了煩惱和危險,我明白了你最後的決定,離開是想出來緩緩,也是想讓這場分手能發生得更加自然,僅此而已。但聽到第二個問題時,一時迷惑又茫然,就直接跳過第一個問題將第二個問題的疑惑問出了口,我說:「厭倦?厭倦什麼?」

    他考慮了一下才開口,聲音聽上去很疲憊:「因為我給了你太多時間,讓你想清楚了你並不愛我,你所希望的婚姻也並非只要有金錢、有丈夫的忠誠就能滿足,還需要有彼此相互的愛。」他看著我。「所以我想,也許你已經厭倦了基於金錢的婚約。」

    我才想起來最初我們定下這婚約時是因為金錢。

    他揉了揉眉心:「昨晚你告訴我,說你想要遇到更正確的人。你可能會有的所有想法我都想過,親耳聽到……」他沒有將這句話說完整。

    我愣了很久,直到覺得額頭髮木,他問我為什麼想和他分開,那的確只是一個疑問,他是在解一個邏輯題,後來他給出的那個答案……那樣的答案是可以邏輯自洽的。

    我可能會有的所有想法他都想過,親耳聽到我也想離開,或許感覺放心很多吧。

    將冰袋挪開,才發現天花板上繪著jīng致的彩繪花紋,我喃喃:「彼此相互的愛……說不定你所說的,的確是我內心所想……」也許在夢裡我真的那麼想過,有過變得那麼貪婪的時刻。不覺地就感嘆出聲,我說:「其實,一個人正好感到厭倦,另一個人又正好想要離開,對於一段關係的結束而言,沒有比這更好的了吧。」

    房間裡安靜了好一會兒,他說:「如果那段關係中只有一個人想離開,你覺得被留下的那個人該怎麼選擇?」依然像是單純問一個問題,希望我能給出合理的解答。

    該怎麼選擇。這是在擔心我麼?怕我如果還沒有做好離開的準備,會在這段突然失衡的關係中茫然無措?

    抬頭時正撞上他的目光,卻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我想了想,儘量讓他感覺到我的釋然,我說:「選擇成全吧,總能再次習慣一個人的,要只是因為習慣了兩個人相處,就非要將已經決定離開的人留下來,只會讓兩個人都痛苦,不是嗎?」

    好一會兒,他重複道:「成全。」聲音聽不出來反對也聽不出來贊同。

    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沒有再說話,靠在躺椅中,像是在想什麼事,又像是沒有。

    電視無意間被我調成了靜音,男主角在廢棄的教室里讀一段小說,畫面看起來十分荒蕪。

    重新將音量調開,到一個不吵人的刻度,男主角的聲音響起來:「暮色四合之際,令人憂傷的厄舍府終於遙遙在望……」

    結束了。所有的一切。

    我起身去倒水。聶亦簡單地坐在紅木躺椅上,右手搭住斜起來的枕靠。他想事qíng時會習慣xing低垂眼睛。

    竹製落地燈上繪了大朵蓮花,燈光穿過蓮瓣落在他身上。突然就想起來香居塔那個午後,我撩起那幅隔斷茶室的五色簾,看到他在帘子後面煮茶看書。

    那時候銀制風爐咕嘟咕嘟煮著水,茶室里瀰漫著淡淡的茶香味。

    我一口一口地喝水,一時間有萬千思緒湧進腦海。

    誰說人生若只如初見就好?十二歲時和他在櫻花樹下的那場初遇,十年後和他在聶家玻璃房裡的重逢,次日和他在香居塔的再見,以及之後所有與他有關的記憶,哪怕是半月前那樣尷尬的黎明,和如今這帶著苦澀的終局,我覺得這些都很好。

    在香居塔的那個下午,能和他說上話就讓我感到雀躍;在沐山的那個夜裡,一個小小的肢體接觸就讓我心底波瀾萬千;聶亦說過,喜歡是種貪yù,或許他說得對,喜歡的確是種貪yù,讓我不知不覺就在這過程中失去了那些可愛的、值得珍惜的小qíng緒。

    但也沒什麼不好,這貪yù給我苦惱,給我疼痛,也給我更大的甜蜜。

    如果我已經不經意地在他身上實現過許多貪求……我放下杯子,那麼結束之後告別之前,再貪婪一次應該也可以被理解吧?

    我叫他的名字:「聶亦。」

    他抬頭看我,就像是香居塔我們重逢時,他從書中抬起頭來。

    什麼都沒有改變。

    我深吸了一口氣,跟他說:「告別之前,我們來約個會吧。」

    約會前還得先吃早飯,聶亦先一步去餐廳,我收拾完出現在餐廳門口時,已然是多半個小時後,正碰上許書然行色匆匆而來,手裡拿著好幾卷列印紙。今早在那種qíng況下碰到,攪了他好事不說,之後還調戲了他女朋友,想想有點兒對他不起。我給他讓路,嘴裡寒暄:「許導你辛苦,你先請。」

    他停下腳步,看了我兩秒:「正好,一起吃個早飯,昨天選出來的幾幅圖,後期需要你再參與一下意見。」

    我看了下表,回他:「那早飯後我抽半個小時……」

    正好有個劇組工作人員從身邊過,被許書然叫住:「你去和聶小姐男友說一聲,我借用下她的早餐時間和她談點兒事qíng。」

    我說:「嗯?」

    許書然道:「假我已經幫你請好了,沒問題了吧?」

    事已至此,只好將就,我泄氣道:「沒了。」

    劇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問許書然:「那導演,聶小姐男朋友是哪一位呢?」

    許書然看我。

    我打起jīng神說:「你走進去看,全餐廳最帥的那個。」

    小姑娘看了眼餐廳,誠惶誠恐地問我:「長得帥的男士挺多的,具體是哪一位呢?」

    我說:「最最帥的。」

    小姑娘音帶哭腔地問許書然:「導演……」

    許書然掃了眼餐廳:「最裡邊兩人桌穿休閒白襯衫翻雜誌那一個。」

    許書然在室外餐室找了兩個位置,又讓服務生拼了幾張桌子放圖片,玻璃牆內就是主餐室,我們坐的地方能將整個主餐室瞄個大概。坐下時看到聶亦望向這邊,我跟他招了招手,指了指表,又將食指彎成表示9的鉤狀和他比畫了下,做了個OK的姿勢。他點了點頭。

    許書然詫異:「預留給我九十分鐘?挺慷慨,現在是八點四十,那麼我們……」

    我冷峻道:「想太多,來,許導,讓我們速戰速決,爭取九點之前把活兒gān完。」

    許書然坐下來:「就二十分鐘?」

    我說:「挺長時間了。你看,《碟中碟4》裡邊恐怖分子炸掉俄羅斯的克里姆林宮,人也沒花上二十分鐘,那還是克里姆林宮。《變形金剛》裡邊霸天虎他們拆掉半個香港,同樣也沒花上二十分鐘,那可是半個香港。」

    許書然看了我一會兒,笑道:「聶非非你真有意思。」他攤開手裡的圖片,又道:「跟你男朋友,你也這麼qiáng詞奪理開玩笑?」

    我隔著玻璃牆看了眼聶亦,他正微微偏著頭講電話。

    我說:「還行。」

    他也看了眼聶亦:「他看上去不像是喜歡開玩笑的人。」

    我說:「大家都這麼說。」突然就覺得好笑,我回頭問他:「不過你猜,我要是把剛才跟你說的話和他說一遍,他會怎麼回答?」

    許書然道:「那個二十分鐘理論?」

    我點頭:「二十分鐘理論。」

    他想了想:「胡鬧?」

    我搖頭:「他鐵定說,聶非非,信不信我拆了你也花不了二十分鐘。」說完自己先恍惚了一陣。

    許書然表qíng高妙。

    我從恍惚中回過神來,笑道:「別懷疑,他正經是個跆拳道高手,的確拆了我也花不了二十分鐘。」

    服務生拿著餐單過來,我點了杯水和一份蛋糕,許書然突然道:「你們感qíng挺好。」

    我愣了一下,感覺臉上的笑應該是僵了僵,我說:「嗯,還成吧。」低頭看他攤開的圖紙。「來,gān活兒gān活兒,咱們先從哪張圖開始?」

    預定九點結束工作,結果弄完一看表,已經九點半。許書然抱著圖紙先走一步,我正要起身,謝明天端著杯咖啡從隔壁桌蹭過來:「哎,聶非非你今天怎麼這麼淡定?我看秦穎過去和聶少搭話,坐那兒挺長一段時間了。」

    主餐室里客人寥寥,聶亦對面果然坐了個穿白上衣的發女孩,側面清新動人,的確是昨天剛拍過的女主演。

    謝明天一邊往咖啡里加糖一邊笑:「這姑娘電影出道,有美貌有演技還有心思,你可小心著點兒。」

    我實話實說:「謝小姐,你笑成這樣可不像是在為我擔心。」

    謝明天收了笑容甚為誠懇:「嗐,小姑娘們太天真,聶少要那麼容易追我早追上了,還能輪到她們?」她語重心長:「我們這種家庭,環境其實挺險惡,特別是男人,你不去就花,花都主動來就你了,我哥吧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其實大多世家子都我哥那樣,但聶少一般是直接踩過去就完事了,那叫一個省心。」她嘆氣:「就拿他那個青梅來說,都美成那樣了,放到演藝圈能讓現在這幫玉女慚愧得集體喝鴆酒自殺,又痴心,從小對他一往qíng深,這都沒能感動他,這幫小姑娘算個什麼啊?」她抬眼看我。「說真的要不是你倆成了,我都得懷疑聶少的xing取向。」

    我想了兩秒,試探地問她:「要我倆最後還是分了呢?」

    謝明天斬釘截鐵:「那聶少是喜歡男人無疑了。」

    我覺得到這份兒上就必須幫聶亦說兩句話了,我說:「明天啊,咱們做人可不能這麼武斷,就算我倆分了,也不能說聶亦xing取向就有問題,凡事要講證據的,要真有問題,他總該喜歡個誰,有個跡象,跟誰走得特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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