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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55:40 作者: 唐七公子
他在長椅上坐下,隨手將護腕放在旁邊。
正想著我是不是應該出現,早上見過的那個短髮女孩已經拿著一瓶蘇打水小步跑了過來。女孩面目清秀、氣質活潑,直直將蘇打水戳到聶亦眼前,眉眼彎彎:「喏,補充水分。」
聶亦站起來,女孩握著蘇打水往後退了一步,小聲嘟噥:「你是不是又要說不用麻煩,你不喝蘇打水?我媽可都告訴我了,你的食譜里可沒這個禁忌!」
聶亦伸手接過蘇打水。女孩重新彎起眉眼:「這就對了。」頓了頓,又道:「總覺得這次你過來和以前都不太一樣,是不是有什麼煩惱?」
聶亦沒有回答,女孩gān笑:「好啦,我知道就算有煩惱你也不會告訴我,不過,知道我們普通人都怎麼對待煩惱嗎?」她豎起一根手指:「有句話叫趨利避害,如果有事讓你煩惱了,離它遠遠的就好了,有人讓你煩惱了,也離他遠遠的就好了。」
聶亦終於開口:「為什麼?」
女孩嘆氣:「道理很簡單呀,有病灶讓我們的身體不健康了,治療的最好辦法是切除它,同理,有qíng緒讓我們的jīng神不健康了,痊癒的最好辦法不就是割掉它,捨棄它嗎?煩惱是一種壞qíng緒對吧,所以如果有什麼人或者什麼事qíng讓你產生了這種qíng緒,那這個人這件事對你來說就太危險了,不應該離他遠遠的嗎?」
聶亦淡淡道:「危險?」良久,突然道:「的確挺危險,要想個辦法。」下課鈴響起,他將喝完的蘇打水瓶子扔進垃圾桶,將護腕重新扣在手上朝教學樓走去,女孩在背後招呼:「哎,聶亦你等等我。」
很久之後我才從榕樹後面走出來。
我無意偷聽這場對話,實在是沒法兒走開,從聶亦說出「危險」兩個字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整個人差不多僵硬地貼住樹gān沒法兒動。聶亦的選擇已經毫無懸念。我原本是期望能有一次正式的會面,讓我得知最後的結果,實在沒想到會是在這樣的qíng境下得知聶亦關於我們這段關係的宣判。
我撥通陳叔的電話請他準備回程,老司機在電話里試探:「聶少不和我們一起回去嗎?」
我頓了兩秒,儘量輕鬆道:「他還有事qíng忙。」
08.
等陳叔時第三堂上課鈴聲響起,教學樓漸漸傳來讀書聲,cao場上又有班級來上體育課。
十分鐘不見陳叔過來,想想也許這段路車太難走,正打算撥電話告訴他我自己下來,背後突然傳來童稚聲:「阿姨,阿姨,請幫我們撿一下桌球。」
腳邊的確躺了顆huáng色的桌球,我撿起來遞給鐵圍欄後面的兩個小男生。小男生靦腆地說謝謝,我突然好奇,笑問他們:「新來的聶老師教你們課不教?」
握著桌球的開朗小男孩睜大眼睛:「阿姨也認識聶老師?聶老師教我們生物課,我們可喜歡聶老師了!」
我嘖嘖:「那麼嚴肅的聶老師,你們喜歡他什麼?」
小男孩昂頭:「聶老師教我們打籃球,還教我們每個人都有二十三個染色體!」
另一個略害羞的小男孩反駁他:「是二十三對染色體啦!」
我問害羞小男孩:「你同學喜歡聶老師教他打籃球,那你呢?你喜歡聶老師什麼?」
小孩囁嚅半天,低頭輕聲道:「我喜歡聶老師讓我們能上學,還有每年只教我們一個星期,可是能記住我們所有人的名字。」
陳叔終於將車開上來,按了兩聲喇叭,我伸手摸摸小男孩的頭,跟他做一個噓聲的姿勢:「別告訴聶老師你們遇到了一個認識他的漂亮大姐姐,我其實和你們聶老師有點兒過節,你們告訴他他會不開心。」
害羞小男孩認真點頭,開朗小男孩噓我:「居然會有人自己說自己是漂亮大姐姐哦!」
我笑眯眯看他,一字一頓:「因為我的確就是漂亮大姐姐。」
離開玉琮山正是晌午,山裡有很好的太陽,沿途全是金色的水杉。陽光穿過長扇似的枝葉,在luǒ出的huáng土上映出深淺不一的影子,像在紙上暈出的花紋。群山被我們拋在身後,回頭能看見山巔的積雪在太陽的照耀下閃閃發光。
即使有陽光照耀,山風依然寒冷,我打了個噴嚏,內心倒是平靜起來。
想想我的好朋友康素蘿曾經真是問了我很多問題,比如怎麼迷上了聶亦,還有為什麼會那麼迷聶亦。那時候我怎麼回答她的?對了,我充滿感qíng地回答她:「可能是『前世,我在舟中回眸,蓮葉一片一片,連成我眼中的哀愁。今生,佛成全我的思念,所以讓他走進了我的眼中』。」康素蘿當時就給了我腦門一下:「說人話。」然後我就說人話了,我說:「因為他聰明還長得帥。」
汽車在高速路上飛馳。想想看,最初的最初,我的確就是那麼想的,十二歲時初見聶亦,直到二十三歲和他在香居塔重逢,十年的崇拜和喜歡的確源於他的學識和風度,但那不是愛。十年裡我就像個追星族,為自己做出一個偶像式的幻影,可那並不是真實的聶亦,而真實的聶亦到底是什麼樣,我其實一無所知。
我說我愛聶亦,愛萌芽的那一刻是在香居塔,但那樣的萌芽不過是多年準備後的虛幻偶然而已。照理說,當幻影逐漸清晰,不確切的虛幻愛意也應該逐漸消失才對。而後又怎麼樣了呢?
我撐著額頭,風景從我眼前急速掠過,無數回憶從我眼前掠過。
回憶里真實的聶亦都是怎樣的?
如同幻影一樣,他是英俊的、才華橫溢的、時而會顯露出天才特有的傲慢的、冷淡的、看上去不好接近的……而掩藏在這之後的,還有呢?
明明不相信愛qíng,卻並不看低它的價值,用九位數的潛水器jiāo換我的婚姻,那是一大筆錢,即使要買的東西與眾不同,是一段契約婚姻,也是極其昂貴的一次出價,卻仍覺得虧待我,告訴我當我遇到愛我的人時,可以沒有負擔地離開。
那是比幻影更好的、尊重他人的聶亦。
雖然不喜歡簡兮,可在她生病後,卻連月奔波為她聯繫一流的醫院和醫生,那些並不是光靠金錢就能辦到的事qíng。儘管簡兮抱怨他只願關心她的病qíng不願施捨給她愛qíng,但那樣的竭力幫助已經值得人感激。
那是比幻影更好的、仁慈善良的聶亦。
在探望奶奶時,為我的遲到善意掩飾,在收到匿名信時,為了不傷害我而善意隱瞞,雖然是出於將我看作家人才做出的舉動,已經足夠貼心。
那是比幻影更好的、柔和體貼的聶亦。
每年都拿時間去學校做義工,知道他所教過的每一個學生的名字,教導他們關於這個世界的奧秘。
那是比幻影更好的、溫暖正直的聶亦。
願意在半夜同我探討人生問題,引導我面對未來可能會遭遇的挫折與傷害。
那是比幻影更好的、理xing明智的聶亦。
當幻影逐漸豐滿清晰,當真實的聶亦取代掉那個幻影,而後又怎麼樣了呢?
而後,剝除掉所有的膚淺,我愛上了一個非常好、非常好的人,那是非常好的一件事。沒有什麼可遺憾,也沒有什麼可後悔。
整理完畢之後,我撥通康素蘿的電話問她:「摯友,今天你沒課吧?起了嗎?失戀療傷有沒有什麼地方好推薦啊?」
對面「嘭」一聲響,一陣窸窣後康素蘿的聲音咋咋呼呼傳過來:「剛從chuáng上摔下來,疼死我了!你說什麼來著?聶家還真信了那事退婚了?」
我說:「這事說來話長,等我散完心……」
她義憤填膺地打斷我:「×,他們居然是這種人,要我說光這點他們家就配不上你們家,本來你也不愛錢,這婚不結也罷!」
我沉默了兩秒,說:「開玩笑,其實我挺愛錢的。」為了使她信服,舉例說:「一想到潛水器沒有了心都要痛死了,一會兒像被揪成個人字一樣痛,一會兒像被揪成個一字一樣痛。」
她接口:「啊,你要說這個,還真是。前幾天我在圖書館研究了一下,要造一艘完全符合深海攝影要求的潛水器,成本至少得是
九位數打底吧。聽說當年卡梅隆造『深海挑戰者』的時候,還專門組織科學家自個兒研發能夠用於海底幾千米的抗壓材料、攝像機、電池、燈具來著。」她感同身受地補充:「的確,要不是嫁聶家,造艘自個兒的深海潛水器這種事咱們想都不要想了,這麼貴的夢想突然就破滅了,你心痛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捂住胸口:「……朋友,你別說了,我的心真的開始痛了。」
她停頓片刻:「唉,都是太窮了鬧的。」我們一起唉聲嘆氣。
方便簽證的國家不多,找陳叔要來便簽紙抓鬮,最後抓到一個熱帶島國,趕緊訂下機票。休息一夜,次日臨行前才敢找我媽攤牌,被放行後直奔機場,由於昨晚睡眠不足,上車後一直補覺,機場查看航班時才發現匆忙間竟忘了帶手機。
原本打算登機前將該jiāo代的事qíngjiāo代給褚秘書,但實在記不全褚秘書手機號碼,只好在公用電話處jiāo代給康素蘿。
康素蘿睡得迷迷糊糊,說話還帶鼻音:「什麼?你居然告訴阿姨是因為你得了婚前恐懼症才要悔婚?」
我無奈:「你看,要告訴我媽想悔婚的其實是聶亦,我媽非滅了他不可,我也只能幫他到這一步了。」我壓低嗓音嚴肅:「回頭你聯繫一下褚秘書,謹記讓聶亦對好口供,要不然會發生什麼,真的很不好說。」
能想像出康素蘿在電話對面頻頻點頭。
九月二十八號早上,我已經躺在熱帶島國的白沙灘上,一邊曬太陽一邊看書。
這是印度洋中的一座島嶼,靠近赤道,有古老文明和漂亮風景。整片私人海灘僅建了一座酒店,酒店主體隱在背後的叢林中,只露出一排棕色的屋頂,無邊泳池和運動場地倒是和海濱緊密相連。
中午去餐廳吃飯時看到不少亞洲面孔,有幾張還頗為熟悉,似乎在電視裡見過。下午果然看到沙灘上架起攝影機,一堆人忙忙碌碌,大概是電影取景。於是泡壺茶換到陽台上躺著chuī風,一直到太陽落山。
餐廳咖喱味正,即使晚飯我也吃了很多,和健談的大廚聊天,順著燈帶散步,然後伴著印度洋的海làng入睡。
就這樣頭腦放空了足有兩天。
結果第三天早晨竟然在餐廳里碰到謝明天,大老遠跟我熱qíng揮手,我走過去和她拼桌,她還挺不可置信:「昨晚拍夜戲的時候老遠看到泳池邊一個人像是你,果然是你啊,真是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