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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55:40 作者: 唐七公子
我嘴硬:「有些歌難過的時候可以唱,高興的時候也可以唱一唱嘛。」喝了口水。「笑話,我會為芮靜難過?」
他看著我:「你喝的那杯水據說是倒給我的?」
我低頭一看,趕緊另拿杯子準備重新倒,他隔著老遠指揮我:「不用換了,就那杯吧。」
我捧著杯子把水給他送過去,他抬手接過杯子,示意我坐旁邊。
聶亦向來作息規律,生活健康,從不抽菸,偶爾飲酒,注意維生素和水分的攝入,幾乎jīng准地保持著每天兩千毫升的水分攝入量。
他從容地一口一口喝水,房間裡安靜了好一會兒,我終於忍不住道:「好吧,剛才的確有點兒難過。」我一派輕鬆。「不過現在已經想通了,我難過的東西也很無聊,你一定覺得可笑,所以沒必要說給你聽,再說我也揍了她,這事就過去了……」
他打斷我的話:「不,說給我聽。」
我頓住:「說什麼?」
他放下杯子:「讓你難過的東西。」
我怔了好一會兒,他微微抬眼,耐心等著我,牆角的加濕器悄聲運作,裊裊水蒸氣似薄霧又似輕紗。
我撐著頭,良久,我說:「聶亦,我很感謝你。」
這次換他怔了一下,他問我:「謝我什麼?」
我說:「那天芮靜去找你,你給她開了門,我知道你為什麼會理她,不過因為她是我表妹。昨天表姨媽和芮靜一起來你們家,為什麼婆婆會讓她們進來,讓她們在會客室一鬧就是幾個小時,也不過因為她們是我家親戚。而昨天下午……」我抬眼看他。「可能連面都不出現,讓褚秘書和律師直接處理這件事更像你的風格,但你出現了,還親自給了解釋,也不過是因為她們是我家的親戚,就算再無理取鬧,起碼的尊重還是要給予。」我總結:「所以我要感謝你,聶亦,你很尊重我的家庭。」
他道:「我出現並不是出於對芮太太母女的尊重,但需要讓岳母安心,她並沒有把女兒託付錯人。」他看了我兩秒:「不過,我覺得這應該不是你凌晨一個人跑出去待著唱《玫瑰人生》的原因。」
我懊喪:「好吧,我的確對芮靜很失望也很不理解,不過只是一些可笑的qíng緒。」
我終於繃不住,拿起他的杯子灌了一大口,又灌了一大口,我說:「誰在乎別人怎麼想我,可芮靜她怎麼能那麼想我,對我做那樣的事?我從來沒覺得她壞,只是覺得她不懂事,不過能撒這種謊也的確是挺不懂事的,也許她年紀還小,表姨媽……」想起表姨媽怎麼和聶太太說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評價,良久,我說:「表姨媽雖然不是個讓人尊敬的長輩,但我也從沒想過她會在別人面前那樣惡意中傷我,實在沒法兒理解她們為什麼對我有那麼大的恨意,但她們恨我總應該有個原因。」我停了一下,看著聶亦。「與其說是難過,不如說是困惑。」
他耐心聽我傾訴,手指搭在玻璃杯杯沿上,平靜地回答我:「你之所以困惑,是因為你基於正常人格來假設她們的思考軌跡和行為軌跡,想要找出一個你能理解的邏輯體系。這當然是沒法兒找到的,你也當然沒辦法理解她們,非非,這世界上並不是每個人都具有正常的人格。」
我沉默了三秒,消化了五秒,誠懇地說:「我沒太聽懂……」
他解釋:「喜歡將失敗歸咎於他人。從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習慣xing歪曲理解他人的善意舉動、病理xing嫉妒、有qiáng烈報復心、忽視或不相信與其想法不符的客觀證據、自我中心、富於幻想、喜歡通過預感和猜測對事qíng做出判斷甚至用幻想和想像補充事實,這是典型的偏執型人格障礙和表演型人格障礙。」
我試探道:「你是說表姨媽和芮靜是有人格障礙,所以我應該寬恕不用太放在心上?」
他嚴謹道:「前半句總結得很好,後半句,你是怎麼得出我讓你寬恕這個結論的?很多殺人犯之所以行兇也是來源於他們的人格障礙,我看不出來有需要寬恕他們的必要。」他看著我:「空手道二段足以讓你自保,似乎我不必要為你遭遇危險而擔心,但非非,你從小生活的環境異乎尋常地單純,你身邊所有的一切都是好的,壞人是什麼樣你可能都沒有見過。」
我爭辯說:「現在不是已經有了一個了?」
他嘴角微微翹起,像是一個笑:「芮靜還不算是壞人。」他停了停:「所以我要告訴你的是,這個世界並不像你所想像的那麼好,會有很多人,也許是基於人格障礙,也許是基於其他你無法理解的原因,他們可能打擊你、傷害你,你必須對這些事qíng有所了解並且有所準備,這樣當它們真正發生了,你才不會受到更大的傷害,所謂堅qiáng,不過就是如此。」
我怔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我說:「所以這才是你不將那三封匿名信給我看的原因,你擔心我無法接受,受到傷害?」自己都無法理解內心到底涌動了一種什麼樣的qíng緒。
牆燈的暖光勻稱地鋪在他的臉上,鋪在他的身上,他的眼睛是夜幕一樣的顏色。他沒有說話,神色間湧出了一點兒怔然與困惑。
我覺得自己是被蠱惑了。
我跪在他的身邊,左手輕輕搭上他的膝蓋,睜大眼睛,右手攀上他的肩,他微微抬頭。
凌晨,靜夜。那麼合適的時間,那麼合適的角度。心中一瞬間湧起無盡的勇氣,眼看就要吻上他的嘴角,他卻突然往後一退錯過了那個吻。
我們依然靠得很近,他微微皺眉:「可能夜晚的確讓人容易qíng緒衝動,非非,我們似乎,都有點兒過界了。」
07.
早上七點半,東半球終於自轉到了正對太陽的那一面,白晝來臨。
我在工作室的落地窗前坐了半個多小時,看著太陽光一點兒一點兒將夜幕撕開,卻被厚厚的雲絮擋在背後。金色的光被雲層濾成慘白,顯出yīn天的行跡。
又是一個yīn天,我給自己泡了杯咖啡。
童桐起來上廁所,路過大客室看到我,頗為驚嘆:「非非姐你怎麼在這裡?不是說你不太舒服要休息到明天才過來嗎?」
我邊喝咖啡邊回她:「太想念你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去街角排隊幫我買的香菇粥。」
她就近抱住門框委屈:「聶家的廚子還趕不上街角一賣粥的老大爺嗎?非非姐你gān嗎大老遠專程跑回來折騰我?」
我嚴肅地教育她:「這怎麼能說是折騰呢,這是qíng趣好嗎?」
她抽抽搭搭蓬頭垢面地挪出去買粥,我囑咐她:「記得跟大爺說再給我加倆滷蛋啊。」
工作間重歸寂靜後,我才終於有一點兒重回現實的質感,才終於能夠回想兩個半小時前,當聶亦拒掉我那個鬼使神差的吻之後,我們又說了些什麼。
那時候空氣雖然冰冷下來,牆燈卻仍然保持了一種曖昧的色澤。
我似乎重新坐回了chuáng邊,伸手想拿杯子喝水,手伸到一半,想起杯子是他的,於是從chuáng邊站起來打算去吧檯,可怎麼都沒辦法找到拖鞋。
有目光如芒在背,聶亦一直看著我,背上浸出冷汗,我應該是著急起來。聶亦低聲道:「在花瓶旁邊。」又補充了一句:「你要找的拖鞋。」
在chuáng尾的落地花瓶旁邊我找到我的拖鞋,穿上後儘量鎮定地走近吧檯,倒水時手在發抖,我喝下一大杯冰水,確定聲音不會顫抖時才開口,我問他:「你什麼時候醒的?」
十秒的沉默後,他道:「你醒的時候。」
雖然已經有心理準備,那時候還是蒙了一下,剛喝下去的冰水將寒意在一瞬間帶往四肢百骸,我說:「那時候……那時候我以為你沒醒……」
距離太遠光線太暗,無法看清他的神色,但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他回答:「那時候你並不希望我醒過來。」
我深吸了一口氣,試著挽回,想用個玩笑囫圇過去,我說:「其實我更希望你不知道,你看,可能夜晚的確容易讓人……我可能是有點兒……」大腦里卻無法搜尋出合適的詞彙,這次聶亦沒有配合我。能感覺到qiáng裝出的笑容僵在嘴角,最後,我說:「你其實可以假裝你不知道。」
良久,他開口:「非非,我們最好分開一陣,各自整理一下。」
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我端著杯子佯裝喝水,跟他點頭:「好啊。」
但顯然沒有辦法再回去睡個回籠覺,我假意看表,假意驚嘆:「欸?已經五點半了,早八點還有個會,那我先走了。」
直到換好衣服拎著包離開,聶亦沒有再說一句話,更沒有挽留我。
只是到大門口時碰到司機,說剛接到大少的電話讓送我回城。
兩個小時的車程,我什麼都沒想,回到工作室後,我在落地窗前坐了半小時,然後給自己泡了杯咖啡。
其實從答應和聶亦的那個婚約開始,我就給自己下了謹慎的戒令,可那時候我就知道,遲早有一天我會親手毀了這戒令,因為我原本就不是個謹慎的人。
我一直擔心這一天,可它還是來了。終於來了。
我捧著咖啡杯,雙腿搭在窗玻璃上,將整個上半身都窩進靠椅里。後期們陸續起chuáng,不知誰打開音箱,一首老歌隱約傳來,輕鬆歡快的調子:「藍色的門粉色窗台雲正在散開……」
那之後不知道沒日沒夜工作了多少天,有天傍晚我媽打來電話,說星期一設計師帶著剛完成的婚紗飛過來,婚禮其他問題不用我管,但至少得抽個時間過去試試婚紗。
在二維的色彩世界裡周旋太久,我整個人都有點兒恍惚,聽到我媽說起這事,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雖然我和聶亦看上去是要完了,但我們的確還有一場婚禮。分開那天早上沒來得及談那麼深,關於這場婚禮,誰也沒說取消或者不取消。
婚期定在十月七號,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是九月二十四號,還剩不到半個月。
關於婚禮的前期準備工作,我唯一參與過的大概就是挑選婚紗。聶亦去歐洲出差時親自定的設計師,我媽跟的設計,前一陣發來郵件讓我定的稿。想不到這麼快已經完工。
我邊接電話邊去冰箱找汽水,我媽突然轉換話題:「聶亦開給芮靜的那張支票……究竟是怎麼回事,後來他有沒有和你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