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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55:40 作者: 唐七公子
他低聲笑了一下:「無論在什麼qíng況下,自欺欺人都比承認現實更加容易,不過,非非,你現在很健康。」
酒意一上來,我就開始嘮嘮叨叨:「你代入一下,你覺得我還是能回來跟你一塊兒看電視更好是吧?我也代入了一下,老實說,我根本沒辦法承受,就算篤信人死而有靈也沒辦法,更不要說你還讓我去相信靈魂不存在。」
他隨意道:「你怎麼代入的?」
我說:「我就想了想當我們老了,然後你先離開我,你比我大嘛,這種事很有可能發生的。」
聶亦的舞步頓了頓,那停頓不到兩秒,而我突然反應過來自己都說了什麼。
他沒有接話,轉過黑松、五葉松、擱在紅木花几上的紫藤,我們的舞步沒有任何偏差,可我都不知道我是怎麼移動的。
歌手開始用高音吟唱「我願長眠在每夜我幻夢中的他的身旁」,那悲傷撲面而來,而聶亦突然開口:「我沒有想過你會和我一起到老。」
我說:「啊……是這樣,我們可能不會白頭到老。」我尷尬地笑。「我,我也是第一次想,我們搞藝術的,就是感qíng太豐富。我想如果,當然只是如果,如果我們一生都在一起,你要是先走了我受不了那不是很自然的事嗎?換作任何感qíng豐富的人都受不了吧,本來已經習慣了兩個人的生活,一個人突然離開,那得有多寂寞,啊……你們自然科學家可能沒法兒代入這個,寂寞這個qíng緒它確實挺感xing也挺不理智的,我的意思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qiáng作鎮定,卻急於解釋。從前我什麼都不怕,現在卻害怕很多。有一瞬間我會憎恨突然變得膽小的自己,但世上只有唯一的一個人會讓我變得膽小,有時候又覺得那是有一點兒苦澀的甜蜜。愛qíng有千百種滋味,這或許正是其中一種。
腦海里暈暈乎乎,我簡直要被一剎那冒出來的各種想法搞得死機,聶亦卻突然貼近我,他說:「非非,我沒有想過你會和我一起到老。」
我沮喪道:「你不用重複這個。」
他說:「但是你願意的話,我會很高興。」
我有三秒說不出話來,再開口時卻只覺喉嚨哽痛。我抑制住就要哽咽住的聲音,同他開玩笑:「因為我不煩人?」而這時候才發現剛才一直有意無意地咬著下嘴唇,此時嘴唇痛得發木。
良久,他道:「也許不僅僅是那樣。」
我愣了一下,不自覺地就把那句話說出口,我說:「所以聶亦,要是我先離開你,你也會覺得寂寞吧?」
歌聲到了最後一段,女歌手用低音輕輕重複「直到我們同衾共枕,於冰冷的墓中」。
他低聲道:「可能。」
我說:「可能什麼?」
他說:「可能會比想像中更寂寞。」
我踮腳抱住他,雙手摟住他的脖子,將下巴擱在他的肩上,眼淚毫無徵兆地落下,絕不能讓他看到。他拍了拍我的背,輕聲問我:「怎麼了?」
我將頭埋在他的肩窩,更用力地抱住他,我說:「你不要管我,我喝醉了。」
05.
上帝創世用了六天。那之後過了像創世一樣漫長的六個工作日。
第七天下午童桐拿著我的手機敲開工作間,說褚秘書盛邀我共進下午茶,人已經等在三十九樓咖啡座。
我愣了一下,拽鏡子一看,跟童桐說:「你讓他再等等,我化個妝。」
三十九樓咖啡座只針對雙子樓十五樓以上的藝術工作室開放,其實是個港式茶餐廳,老闆是個行為藝術家,什麼都賣就不賣咖啡。
褚秘書坐在最裡面的卡座,面前放了三顆橙子、一個奇形怪狀的榨汁機,以及一本榨汁機說明書,正在那兒埋頭刻苦研究。
我走過去,老闆迎上來:「哇,非非,原來這是你朋友。」趕緊撤了榨汁機和說明書,捧上來兩杯新鮮橙汁。
我簡潔解釋:「這裡的老闆愛捉弄人。」
褚秘書笑:「能這麼待客的店一定不是為了賺錢,我該佩服才是。」
我和褚秘書喝了一刻鐘橙汁,聊了聊聶亦的近況,說聶氏有一支藥劑正進入上市前的最後一項試驗,需要諸多機構資助,協調多家醫院和大學,並保證千餘例病患的參與,最近聶亦的時間被占得很滿。
聊完聶亦我們停了幾秒,褚秘書面色凝重,又喝了五秒橙汁,拿出來幾封信推到我面前,白色的信封,被拆開過,像是什麼商務信件。我接過來一看,信封上是仿宋列印字體,留的是清湖藥物研究院的地址和聶亦的名字,沒留落款。
褚秘書解釋:「所有寄到公司的信件一概默認為商務信件,給Yee的信會先由秘書室過目,然後視輕重緩急整理好轉呈給他。」
「過目?」我開玩笑,「您把這三封信帶給我,該不會這是聶亦的仰慕者寫給他的qíng書吧?」
褚秘書也笑。「如果只是qíng書倒沒什麼,」他頓了頓,「我年輕時做先生的助理,如今又做Yee的秘書,說句抬舉自己的話,工作之外也算Yee的半個長輩。」他斟酌道:「這件事Yee說不用聶小姐你知道,讓我將信直接處理了。但我想了很久,您還是知道為好。」他示意我拆開信封。
薄薄的一頁A4紙,仍是仿宋列印字,掠過開頭兩句,一眼看到我的名字:
「……聶非非小姐富於冒險jīng神,qíng路làngdàng通達,當被她玩弄拋棄的前任男友還在為她的離開黯然神傷時,遠在美國的聶小姐已重新覓得下一個目標。聶小姐藝高人膽大,新給自己定下的狩獵目標正是其在Y校的海洋攝影教授雅各·埃文斯先生。埃文斯先生年已不或,卻仍保養良好。聶小姐手段非常,不過半年便成功介入埃文斯先生的美滿婚姻,令這位頗有聲望的攝影大師拋妻棄女----其長女不過比聶小姐小兩歲。
「聶小姐成功俘獲這位可做她父親的天才攝影家後,攝影之路暢通無阻,媒體贊她才華橫溢,又有誰知她的多幅出道作皆是埃文斯代為捉刀?又有稱讚說她是最年輕的奧賽特別專題金獎獲得者,可誰知道當年奧賽特別專題金獎評委中有三人都是雅各·埃文斯的至jiāo好友?」
「……聶小姐於qíng場選擇獵物的品位向來一致,選擇聶先生您,大概也是因為您是位天才式生物學家。聶小姐素來鍾愛天才,捕獲天才們的手段也頗令人擊節,喜歡假做毫不在意,實則步步為營,yù擒故縱的一套功夫練得爐火純青……」
看了大約三分鐘。褚秘書面露尷尬:「目前就收到這三封,聶小姐……您怎麼看?」
我說:「這一封第一段第三句有個錯別字。」指給他看,「不惑的惑字寫錯了。」
褚秘書說:「……不是讓您看這個……」
我說:「文采挺好的。」
褚秘書說:「……」
服務生端來新續的橙汁,我說:「不過幾封惡意中傷的匿名信。」
褚秘書抬了抬眼鏡,良久,道:「Yee在這件事上並沒有什麼態度,而我對聶小姐您一向並無偏見。」這兩句話不過是過渡,褚秘書的確是個難得的好人,經常和我通風報信聶亦的動向,我示意他說下去。他續道:「如果信中所言是真的,僭越地說一句,聶小姐可能和Yee並不太合適,希望您能好好想想。如果不是真的……」他聲音擔憂。「聶小姐您清理清理曾和誰結了仇,有所防備總是好的。」
我點頭說好。
送走褚秘書後我給康素蘿打了個電話,三兩句說清聶亦秘書來訪,還帶來三封文采斐然的匿名信,並和她分享了匿名信的內容。
康素蘿震驚:「聽說你那惹事表妹住你們家了,該不是她gān的吧?」
我說:「幾封信都寫得挺有文化,還用了好幾個艱深的成語。」
她鬆口氣:「哦,那應該就不是她gān的。你想想還有誰有嫌疑?」
我想了三秒,回她:「不好意思,樹敵太多。」
康素蘿提高聲量:「聶非非,都這時候了你也給我稍微認真點兒啊!再說學校里那事只有幾個人知道真相,外人看來可不就是匿名信上寫的那樣嗎?」她急得又提高了音量:「要是皇上真相信了怎麼辦啊?你這封后大典還辦不辦得了哇?」
我把手機拿開,說:「皇上何等英明,沒那麼容易就聽信讒言吧……」
她氣急敗壞:「唐太宗英明不英明?愛不愛魏徵?那魏徵死後他還聽信讒言扒了魏徵的墳呢……」
我說:「那可能是愛得沒有那麼深。」
她聽上去簡直要摔電話:「那聶亦還壓根兒不愛你呢。」卡了一下,趕緊補救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覺得皇上他應該是對你很有好感的,就是因為有好感才會更想了解這事的真相吧,結果一查,得,能查到的還真是那麼回事,這得是多大的誤會啊……」
我沉思說:「你這麼一說……是得去解釋解釋。」
她吁口氣道:「對啊,不過電話里也說不清楚,你找個時間和皇上當面聊聊。」突然想起來道:「對了,寫匿名信那人你不找出來抽死她嗎?」
我看向工作室里忙得一塌糊塗的芸芸眾生,頹廢道:「媽的,活兒這麼多,什麼時候空了再說吧。」
結果還沒想出來怎麼和聶亦談,就接到了我媽的電話。那是四天後,我剛連著熬了四十八小時,正喝了牛奶準備睡一覺,童桐把電話拿進來。
聽筒里我媽的聲音分外疲憊,跟我說:「非非,你這兩天回家一趟,媽媽有挺重要的事需要和你談談。」
我媽已經很多年沒用這樣的語氣和我說話,掛了電話我就找童桐拿車鑰匙,她看我半天:「非非姐你這樣不能開車,我送你。」
到家正好飯點,卻看到陳叔的車迎著我們開出來,我媽搖開車窗,神色凝重地看著我,半晌,嘆了口氣道:「上車吧,你表姨媽帶靜靜去了聶家,剛剛聶家來電話,我們去看看。」
我沒反應過來:「哪個聶家?」
等我上車,我媽道:「聶亦家。」
我喝水喝了一半,疑惑道:「表姨媽和芮靜怎麼會跑去聶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