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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55:40 作者: 唐七公子
從邏輯學的角度來看這的確是很合理,但……我跟聶亦說:「我們處理問題是不是不好這麼簡單直接啊?」
他道:「委婉的建議我已經提過兩次。」
我還在腦海里回憶他到底提過什麼委婉的建議,就聽聶因激動道:「你讓我離聶非非遠點兒,那算什麼委婉建議?她嫁過來就是聶家的人,我為什麼要離她遠點兒?這沒道理!」
我被聶因突然拔高的音量嚇了一跳,晃眼看到站對面牆角的一個女孩子也在心有餘悸地拍胸口。
聶亦幫我塗藥水的手停了停,半晌,道:「我說過的話一定要起作用,這一點你是不是忘了?」
聶因臉色一瞬間雪白,緊緊咬住嘴唇不再說話。
聶亦將用過的一支棉簽扔進垃圾桶,又重新抽出一支棉簽:「簡兮在美國,你過去陪她兩個月。」
聶因道:「你把我們都趕走……」
聶亦抬頭看了他一眼。
聶因頹廢地坐回沙發里,突兀地笑了一聲:「對,只要是你說過的話就一定要起作用,不管有道理還是沒道理,我不該忘了。」突然道:「可是,哥,你以為聶非非就是百分百正確的選擇嗎?她……」
聶亦道:「這件事到此為止,不討論了。」擰上紫藥水的瓶蓋,又看了一眼站得老遠等候發落的紅男綠女,和一旁的經理道:「和他們無關,都散了吧。」
聶因還要再說什麼,又硬生生憋住了,好半天甩下一句沒什麼實際意義的狠話:「哥你以後一定會後悔的!」快步離開了包廂。
聶因走後,不相gān的其他人也很快離開,不到兩分鐘,房間裡只剩下我和聶亦。
偌大的空間一下子空曠,賀經理過來問是不是順便在前園餐廳用晚飯,聶亦點了兩人份,讓直接送到後園。
我一想車還停在前園,邊推門出去邊跟他商量:「要不就在這邊吃?完了我就直接回去了。」
他想了想:「今晚你就住這兒,太晚了,回去不安全。」
我怔了三秒,道:「我,住這兒?」
他點頭:「房間有很多。」
我說:「哦,好的,聶博士,但你不怕半夜我偷襲你?」
他停了一下,伸手按住我的左手,道:「試試抬右手,出左腳。」
我說:「……」
他看我:「緊張得同手同腳還想半夜偷襲我?」
我震驚:「你居然說半夜偷襲……」
他奇怪:「不是你先說的?」
我繼續震驚:「這四個字我說出來很正常啊,你說出來就好違和,畢竟是珠穆朗瑪峰頂的……」話沒說完我自己先閉了嘴。
他眼睛裡難得露出不解,問我:「我是珠穆朗瑪峰頂的……什麼?」
借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當著他的面跟他說你就是那生長在珠穆朗瑪峰頂的一朵高嶺之花,只好敷衍:「那個……」
不遠處一個穿得特別清涼的小姑娘適時地迎了上來,定睛一看,是本該和那群紈絝一起消失的芮靜。
芮靜大老遠兇狠地和我打招呼:「聶非非!」
我平生第一次如此欣賞她的不告而來從天而降,主動親切地迎上去,把她攔截在過道半中央。聶亦在十來步開外等我。
我抄手讚揚芮靜:「給我惹了這麼多事,還敢候在這兒等我,膽子挺大。」
芮靜縮了一下,又立刻鼓起勇氣挺了挺胸,一邊偷偷瞄聶亦一邊跟我不客氣:「我給你惹了什麼事?最後不是沒事嗎?你還打了人家,反正我沒車,他們都走了,你得送我!」
我問她:「你覺得可能嗎?」
她說:「那你打電話給陳叔,讓他來接我!」
我問她:「你覺得可能嗎?」
她怒目圓睜:「那你要我怎麼樣?」
我說:「自己走五公里出去打車回家,打車的錢我可以給你,其他沒的選。」從錢包里拿出五張人民幣。
她深吸了一口氣,用只有我們倆能聽到的聲音指控我:「聶非非,你太虛偽,揍聶因的時候那麼凶,聶家大少一來你就裝善良,聶家大少處置聶因的時候你都高興壞了吧,還假兮兮地裝識大體裝溫柔,你就沒一點兒真xingqíng!」
我收回手上的五百塊:「打車的錢沒有了。」
她冷笑:「哦?我刺痛你了?你這時候都氣壞了吧,你敢當著聶少的面像揍聶因那樣揍我嗎?」
我都快被這熊孩子煩死了,尤其是她一激動頭上的假髮就顫抖,簡直讓人不能忍,我痛苦地說:「你這假髮哪兒買的,以後咱能換個店嗎?」
她咬牙切齒:「你不要給我轉移話題!」
我說:「那好吧,不會有人來接你,也不會有人送你,回程自理,以後再有事沒事給我簡訊,小心削你。」說完我就走了。
她追上來:「聶非非你敢跟我真xingqíng一次嗎?」
我實在有點兒無奈,誠懇地跟她說:「你看,我跟聶因認真,是因為他壞,我不跟你認真,是因為其實你不壞你就是挺中二的。」
她茫然:「中二是什麼意思?」
我說:「……多讀點兒書。」
我都跟聶亦走到電梯口了,她再次追上來,一邊瞄聶亦一邊小聲嚷嚷:「聶非非你等等,我不管,你們留下來我也要留下來,你們去哪裡我也要去哪裡,表姨媽說了你要照顧我!」
聶亦看了我一眼,我聳了聳肩。
芮靜當然不可能跟著我們去後園,最後是聶亦讓經理在前園給她開了個獨立休息間,隨她怎麼折騰。
一場鬧劇才算是正經落幕。
04.
過道里的老座鐘指向十點半時,我在二樓的露台chuī風。四十多分鐘前我和聶亦從前園回來,吃過晚飯各自回房洗漱,然後他睡了我醒著。
今晚有很明亮的月光,月桂湖波光粼粼,像一塊織了銀線的黑色絲緞,柔軟地鋪在安靜的景區中。身在湖中的孤島上,看不清湖邊遍植的月桂和楓樹,林木都化作一排排黑色的影子,中間透出一些暗淡的燈光,像是黑黢黢的地宮裡長明不滅的人魚膏。
我想起有天晚上我媽到工作室來看我,我們一起坐在窗邊喝茶。
我的工作室位於本市金融中心雙子樓其中一座的第四十層,從窗戶望出去,半個S城的霓虹夜都能盡收眼底。我媽看得直皺眉,和我抱怨,說古時候提起夜色,有月照花林皆似霰,有江楓漁火對愁眠,還有夜半鐘聲到客船,美、安靜、憂鬱,激起人無限遐思,如今城市的夜晚卻簡直不能看,越來越和qíng思這兩個字沾不上邊,樓宇高大,霓虹閃爍,人群喧嚷,惹人討厭,幸好我們家不住城裡,尚可忍耐。
為了我媽的詩人qíng懷,我們一家人在郊區一個半山腰上住了整整二十多年,那地方美、安靜、憂鬱,能激起人無限遐思,且蛇蟲鼠蟻充裕,jiāo通異常艱難……一直艱難到最近----聽說下個月市政規劃打算在山下兩公里外修一個巴士站。
我活了二十三年,都不太能明白我媽的這份qíng懷,今晚卻像是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脈。
沒有霓虹燈作亂,能清晰地看到頭頂的夜和月色,風從林間拂過來,帶來植物的清香,聶亦正躺在我身後的屋子裡毫無防備地安睡。滿足感如同席慕蓉的那句詩,像日裡夜裡的流水,又像山上海上的月光。對了,月光,有一首老歌叫《城裡的月光》,是那種老派的舊旋律,歌詞也很舒心溫暖:城裡的月光把夢照亮,請守護他身旁,若有一天能重逢……什麼什麼的。
在露台上待了十多分鐘,被夜風chuī得越來越清醒,一看時間不早,打算下樓去煮個牛奶。
站在一樓飯廳里咕嘟咕嘟地邊喝牛奶邊醞釀睡意時,我媽的電話突然打過來,其時已經十一點。鄭女士從來不在十點半之後給我電話,我以為家裡出了什麼大事,趕緊接起來。
我媽的聲音有點兒緊張,劈頭問我:「非非,你沒有被欺負吧?」
我愣了一下,不太清楚包廂里那出鬧劇怎麼就傳到了我媽那兒,答她:「您是說聶因那神經病?沒事,我揍了他一頓,聶亦準備把他送去美國,幾個月之內他應該是沒法兒再來煩我了。」
我媽也愣了一下:「還有聶因的事?」
我更愣了:「您不知道?那問我有沒有被欺負……」
我媽說:「是剛才靜靜打給我,說你今晚和聶亦在一起。」她停了一下。「你說他們家打算把聶因送到國外去?這倒是挺好,這位親戚實在讓人消受不起,聶亦……」像想起來什麼似的突然道,「對了,聶亦,我就是要和你說聶亦的事,聶亦他沒有欺負你吧?」
我莫名其妙:「他為什麼要欺負我?」
我媽斟酌了三秒,道:「非非,你知道我是不贊成某些婚前行為的,聶亦他沒有欺負你吧?」
我瞬間明白過來,牛奶立刻就嗆進了氣管里,我在這邊拼命咳嗽,我媽在那邊著急:「你倒是先回答我啊!」
我邊咳嗽邊回她:「沒,我們就是吃了個飯,然後他就去睡了。」
我媽立刻鬆了口氣,我正要跟她道晚安掛電話,她突然道:「不對啊,你說他陪你吃了飯,然後他就一個人去睡了?」
我說:「嗯。」
我媽立刻憤怒道:「屋子裡只有你們兩個人,天時地利人和,多好的條件多好的氣氛,他怎麼睡得著?」
我說:「屋子挺大的……」
我媽嚴肅道:「這跟屋子大不大沒有關係,他要是愛你,他這時候就不可能自己一個人去睡了,居然還睡著了……」
我覺得聶亦真是太難了,不由得要幫他說話,我說:「媽,您不能這樣,照您的標準,他不睡也有問題,他睡了也有問題,左右都是問題,他要怎麼樣您才覺得沒有問題?」
我媽想了兩秒,說:「他應該心猿意馬,但是坐懷不亂。」但又立刻推翻自己的結論:「能坐懷不亂不也是因為不夠愛嗎?」我媽
徹底陷入了一個思維上的困局,不由得心如死灰地嘆氣。「當媽真艱難,生女兒真cao心啊。」
我只好安慰她,我說:「媽,從邏輯上來說您的這個論斷似乎也沒有什麼問題,但是聶亦他睡了也有睡了的好處您說是不是,您最開始糾結的那個問題就不用再糾結了是不是?至於您新近糾結的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