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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55:40 作者: 唐七公子
    男人冷聲:「他就不能找別人?」

    卿源記得那時候自己還順著徐離菲開玩笑:「島上除了徐離菲全是破鑼嗓,島外找人我還得包食宿,我開一小破酒吧我不容易啊兄弟,我真是特別需要徐離菲。」

    徐離菲也附和:「你看,源源都這麼求我了。」

    男人皺眉:「你就非去不可?」

    徐離菲細長的手指攀在男人肩頭,微微動了動,嘴角仍然含著笑:「可不是,為了源源的生意嘛。」

    男人單手揉了揉太陽xué,出其不意地轉頭問他:「卿源是吧?你那小破酒吧多少錢?」

    徐離菲的臉色一瞬間冷下來,男人生硬地改口:「我是說,我去你那兒唱,一晚上你給多少錢?」

    那時候他覺得,不管男人問他酒吧的價錢還是問他駐唱的價錢,都不過是開玩笑。卿源記得自己是帶著戲謔回了他:「那得看你唱歌的水平。」

    沒想到那之後,男人還真成了他酒吧的駐唱。

    其實後來卿源聽說過Vic的傳聞。長明島被稱為東方小巴厘,島上有不少高端酒店,除了接待普通遊客,主要業務是承辦各種高端會議。三月份島上曾舉辦了一場中法景觀設計論壇,接待了許多客人,Vic就是在那時候上的島。很難說清他到底是哪國人,他是個混血,中文法文都說得地道流利。

    傳聞中Vic似乎是對徐離菲一見鍾qíng,卿源都能想像那個場景,長明島多的是風qíng小街,多半是某個街頭轉角的不經意一瞥,伊人的倩影便滑入眼底,從此揮之不去。徐離菲的確長得漂亮。

    附近的客棧老闆娘笑著向他證實這傳聞:「沒錯呀,Vic是對菲菲一見鍾qíng呀。那天已經很晚了,我以為他要來住店,說真的已經很久沒遇到那麼帥的客人了,還想說看在長相的分兒上可以給他打個八折,他卻拿出一張菲菲的照片,問我照片中的女孩有沒有在這裡投宿,我和他說菲菲不是遊客,是我們這裡的一個島民時,他還顯得很吃驚。」

    卿源從沒有問過徐離菲關於她和Vic的事,無論如何他們後來的確是在一起了,他見過他們要好的樣子。但兩個月前的某一天,Vic突然不再來酒吧,第四天,卻是徐離菲出現在他面前和他打商量:「最近又缺零花錢了,你不介意我來賺點兒外快吧?」

    他還打趣她:「Vic不是不讓你唱了嗎?」

    她那時候怎麼答的來著?他仔細地回想那時候她的表qíng,記得她似乎彎了彎嘴角,將菸頭摁滅在菸灰缸里,聲音挺輕地跟他說:「他管不著。」

    然後今早他就在新聞里看到了Vic訂婚。

    對面的徐離菲已經抽了好一陣煙,老唱機咿咿呀呀停下來時,她像是突然回過神來,向卿源道:「你剛才問我什麼來著?」不等卿源回答,已經自個兒想起來。「哦,你問阮奕岑他什麼時候會回來。」

    她側身坐著,神色清明地看向他,「他不會回來了。我們分手了。」

    卿源呆了一陣,才道:「你是說誰?」

    徐離菲笑了笑:「Vic,你一直不知道他的中文名?他中文名叫阮奕岑。」

    那之後有好幾天,卿源都沒再見到徐離菲。再接到她電話是一個星期後,說接了單生意,要去附近的眠島拍外景,問他有沒有時間幫她打光。徐離菲的小照相館一向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沒錢過活了才接幾單活兒,所以也沒雇專門的攝影助理,大多時候都是由也懂點兒攝影的他來充任。

    卿源倒是沒想到預約拍攝的人會是阮奕岑的未婚妻。

    阮奕岑的未婚妻傅聲聲據說是某地產大亨的侄女,難得既能唱歌又會演戲,出道時間不長紅得卻快,偏遠如長明島也能看到她代言的廣告牌。

    挺遠的海灘上,傅聲聲正和一個年輕男演員對戲。劇組拍戲清場,他和徐離菲被請在離拍攝現場有段距離的海灣處休息。

    徐離菲打開相機試光,卿源坐過去點了支煙,好一會兒才開口問她:「你是不知道預約拍寫真的是傅聲聲還是不知道傅聲聲就是Vic的未婚妻?」

    徐離菲抬頭看他:「都知道,怎麼了?」

    他滿是驚訝:「知道……知道你還接這單活兒?」

    徐離菲單手握相機,瞄準一望無際的大海咔嚓按下快門:「沒理由不接,她出手闊綽,再說我也挺好奇她到底想做什麼。」

    卿源愣了半天,笑著搖頭:「這你就不懂女孩子的心理了,年輕姑娘奪人所愛後能做什麼,這種事我酒吧里你見得還不夠多嗎?無非兩件事,要麼炫耀,要麼挑釁。」食指敲了敲腦門。「不對,炫耀本身就是種挑釁。」

    徐離菲有時候挺佩服卿源的,雖然是開酒吧的,察言觀色需是必備技能,但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能這麼將心比心地懂得女孩子心思,也是不容易。

    傅聲聲已經對完戲,正挽著一個男人朝他們這邊來。徐離菲看了那雙人影幾秒,彈了彈菸灰,回頭向卿源:「我不明白一件事,跟你問問,如果這個叫傅聲聲的挽著阮奕岑到我面前來就是為了炫耀,我該怎麼個反應才能合她心意?」

    卿源也盯著那雙人影:「說真的我雖然也算半個傅聲聲的粉絲,但她配Vic還是太矮了。」又道:「你現在心裡有多難過多憤怒,你表現出來給她看就可以了,她這麼大費周章,不就是想看這個?」說完之後自個兒愣了半天。「這擺明了是她來給你不好看,你還主動去合她心意,你沒病吧?」

    徐離菲掐滅菸頭:「那不是她還欠著一半合同款沒付給我嗎?」

    那正是下午四點,日光慵懶透明,鋪在碧藍的海面上,徐離菲倚著棵紅得就要燃燒起來的老楓樹,微微偏了頭,打量從白沙灘上緩步而來的阮奕岑。傅聲聲氣質活潑,正攀著他的手臂興高采烈地說著什麼,阮奕岑偶有回應,視線有意無意地落在右旁的大海上。

    徐離菲掏出煙盒點了第二支煙。

    有一陣她是想過要嫁給阮奕岑的,回想起來不過就是兩個月前,那時候兩人真是很好。她甚至考慮過把現在住的房子拆了重新建套更寬綽的,這樣結婚時才不至於緊湊寒磣,以後家裡有小孩了也不會住得擁擠。

    但就像一句電影台詞所說的那樣,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將會發生什麼。

    那天晚上阮奕岑大醉而歸,進門時像不認識她似的盯著她看,皺眉問她:「你是誰?」

    她以為他喝糊塗了,一邊趿著拖鞋扶他進來一邊開玩笑:「小的徐離菲,少爺您一直叫小的菲菲。」

    他又盯著她看一陣,搖頭:「不,你不是非非。」

    她將他扔進沙發里,還有心qíng陪他胡言亂語:「我怎麼不是菲菲了?」

    他頭枕著沙發扶手,閉著眼睛,似乎陷入什麼不好的回憶,道:「他告訴我你不是她。」安靜了幾秒鐘,又道:「我覺得他是對的,你的確不是她。」

    他從前喝醉都很安靜,並沒有這樣多話,她沒當回事,反而感覺新奇,一邊調解酒的蜂蜜水一邊和他說話:「那你說說看,我不是菲菲我是誰?」

    他睜開眼,像是有些糊塗,半天道:「你也是菲菲,對,你也是菲菲。」蹙眉又想了一陣,像是終於想通了,緩緩道:「但你是徐離菲,不是聶非非。」

    到那時候她仍沒覺出不對來,還順口問了一句:「聶非非?聶非非是誰?」

    他重新閉上眼,卻沒有說什麼。

    她以為他已經睡著,他卻突然開口:「是我喜歡的人。」

    徐離菲記不起來那天晚上她都想了些什麼,只記得夜似乎變得格外漫長,到晨曦微露她才睡過去,醒來已然過午,阮奕岑已經離開,除了張字條什麼也沒留下。字條上跟她說,抱歉,是時候該分開了。幾個字寫得很潦糙,她不知道他寫這幾個字時到底酒醒沒醒,手機撥過去時卻是嘟嘟的忙音。

    那天傍晚,長明島有非常悲壯的日落,襯得到處血紅一片。太陽下山,家裡的燈亮起,看著空dàngdàng的房間,徐離菲才從一整天的茫然中回過神來。

    事qíng雖然發生得突然,但她和阮奕岑的確是分手了。

    後來她聽到那些阮奕岑對她一見鍾qíng的傳聞,聽到初見她時阮奕岑拿著她的照片在島上四處問詢的傳聞,才終於有些理清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那不是她的照片,那應該是他口中的聶非非的照片,或許她和聶非非長得很像,阮奕岑一直認錯了人。所以那晚他並不是醉得一塌糊塗說胡話,他的每一句話都含義頗深。發現自己認錯了人,愛錯了人,所以他跟她說抱歉;他當然是不愛她的,所以跟她說是時候分開了。

    想通了之後徐離菲覺得這事有點兒滑稽,也有點兒傷人。然後她去卿源店裡唱了一個星期歌,拿了筆錢,挎著個相機提著行李就去了西部,說是朝聖去,回來之後皮膚整整黑了兩個色號。

    徐離菲慣用機械相機,家裡弄了個老式的小暗房,在暗房裡待了一個星期,沖洗出來近百張黑白照,全是人臉的特寫,哀傷的、痛苦的、掙扎的、憤怒的、麻木的、茫然的,有垂垂老者,有壯實青年,還有天真兒童。卿源到暗房裡找她,看到這套照片,問她這是要開什麼主題展嗎。她答非所問:「你看這大千世界每個人都有痛苦煩惱,連小孩子都不例外。」她把這套照片拿個木盒子裝起來,那之後就跟沒事人一樣了。

    半個月後,徐離菲在電視裡看到阮奕岑的訂婚消息;一個星期後,工作郵箱裡收到了傅聲聲助理的預約,說傅聲聲在網上看到她拍的那些海島外景照很喜歡,想請她在眠島為她拍套私人寫真。小姑娘很慡快,好說話出價又優渥,她這陣子正缺筆錢想換個相機,給傅聲聲拍一套頂給其他人拍十套,實在很划算,她就接下來了。

    阮奕岑越走越近,突然停下腳步,顯然是看到了她。卿源搖頭長嘆:「狹路相逢也真是尷尬,我先上吧。」話音未落地人已經滿臉堆笑地迎了上去,做出一副今生得見偶像已然死而無憾的廢柴樣。「Doris!Doris,我可是你粉絲,每天晚上都靠你那首《月亮港灣》陪著才能入睡,這次能過來給你拍攝實在是高興壞了。咦,這位就是你的未婚夫?真是一表人才……」

    傅聲聲笑著說謝謝,看到走過來的徐離菲,不自覺臉上笑容就有些僵,但很快就做好調整:「這位就是攝影老師?」更親密地挽住阮奕岑。「正巧我未婚夫過來看我,這裡風景太好,我們想拍一套做私人回憶,所以想把之前定的單人照臨時換成雙人照,應該沒有問題吧?」或許是演練了許多遍的台詞,可生活又不是演戲,對手的反應全能在你意料之中,說話間未免有些無法掌控的心虛,到底還是太年輕,才二十一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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