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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55:40 作者: 唐七公子
聶亦走過來,拎著兩瓶蘇打水,他真是對蘇打水qíng有獨鍾。
淳于唯沒皮沒臉,自來熟地湊過去:「喂,帥哥,剛才是你吻到了非非。」他指著寧致遠:「你幫我付他五千刀。」
高智商的人就是這點好,和他說話不用解釋前因後果,僅憑隻言片語就能秒懂,聶亦打量淳于唯,又打量寧致遠,道:「這麼貴?」
我氣憤:「哪裡貴?」
淳于唯也幫腔:「不貴不貴,那是她初吻。」
我一下子漲紅了臉。
聶亦看了我一眼,不知從哪裡掏出來一張十塊人民幣遞給寧致遠:「不好意思,只有這麼多。」
寧致遠驚嘆:「差好多……」
聶亦面不改色:「我窮。」
寧致遠再次驚嘆:「有錢人也興這樣賴帳?」
聶亦喝了口水:「我真的窮。」
淳于唯不忍再看下去,道:「我先走一步。」
寧致遠一把抓住他:「差點兒被你搞混了,明明是我跟你打賭,為什麼我要找第三方收帳?」惡狠狠道:「五千刀,一個子兒也不能少。」
淳于唯悽然道:「我也窮。」
寧致遠獰笑:「你耍這招對我沒用,你的收入我可是清楚得很。」
兩人拉扯著越走越遠。過九點就雷打不動再不進食的童桐則假裝突然對餐檯發生了濃厚興趣。
我看著慢慢喝水的聶亦,這次換我問他:「你在想什麼?」
正好有顆特別巨大的煙花在我們頭頂爆炸,彩色的光乍現又消失,卻始終停留在他眼睛裡,他說:「Timeflies,時光飛逝。」
我怔了很久,三十秒後才下定決心,我說:「聶亦,我們談談。」
他放低聲音:「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我說:「你不知道,你的腦子用來揣摩邏輯談話沒有一點兒問題,但我是想和你談感qíng的事。」
他點頭:「你說。」
我說:「聶亦,其實老早我就想問你,除了多巴胺、去甲腎上腺素、內啡肽、苯基乙胺、腦下垂體後葉激素,從非生物的角度來看,你覺得愛qíng是什麼東西?」
良久他才開口,聲音平靜:「我爺爺在婚姻關係存續期間背叛過我奶奶。我父母的結合也不是因為愛qíng。謝侖娶鄭氏的小姐是一場商業聯姻。聶因喜歡簡兮結果把自己搞得像個瘋子。簡兮說她愛我,從小到大做的事就是讓我不斷感覺不回報她是十惡不赦的重罪。」他總結:「我沒有見過什麼好的愛qíng。」
我一時有點兒蒙。
他道:「你問完了,現在換我來問你。」
又一個煙花爆開。他望著天空的煙花。「兩個月前你說得沒錯,我身邊的事和你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把你卷進來是我不對,不過這些事我快處理完了,再次見到你,我依然覺得我們很合適。不,」他緩緩道,「這個階段,我覺得我們最合適,會是彼此最好的家人,我依然希望能和你結婚,你願不願意?」
我按捺住心中的波瀾,問他:「你說這個階段,這個階段是什麼階段?」
他答:「你把潛水器看得比愛qíng更加重要的階段。」
我說:「聶亦……」
他打斷我的話:「可能有一天你會遇到比我更好的人,聰明、有錢、xing格好、忠貞,還愛你,那時候你可以離開我。」
我說:「為什麼?」
他像是在思索,過了兩秒,開口道:「非非,你很好,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好,這個階段我們在一起會最好,你也會知足,但如果有一天你想要更多,你也值得。」
我說:「如果我有了想要更多的時候,為什麼不能由你來給我呢?」
他答:「也許有一天我想給你,你卻不想要。我承認我不太喜歡談論愛qíng這個話題,也不想過多研究它,但它的確不簡單,施者和受者都那麼合適,這種qíng況很少見。」
我說:「這些話很難懂。」
他看著我:「你在哭?」
我一邊抹眼淚一邊和他開玩笑:「你說這些話太難懂,我被難哭了。」
他沉默了片刻,道:「所以,你不願意?」
我走過去主動擁抱他,說:「當然願意,聶亦,我當然願意和你結婚。你說得對,我們會是彼此最好的家人,我們要不離不棄,好好在一起。」
很久之後,康素蘿問過我,你覺得那時候聶亦有沒有一點兒喜歡你?
就算是在我們婚後,我也從沒問過聶亦那個問題,我從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喜歡上我,也從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愛上我。那時候我並沒有想過我們未來會怎樣,那一刻我只是感到非常幸福。我們的心臟貼得非常近,我在心底悄悄和他說:「聶亦,我給你的,一定會是非常好、非常好的愛qíng。」
我從沒有像那樣喜歡過一個人,他的一切我都喜歡。他說我很好,我值得更好的,我卻想聶亦你不知道我是為誰才變得這麼好,如果我真的有這麼好,那麼我值得的人只有你。
我一直記得當我們相擁時天空的那朵煙花,星空中乍然出現的花,像在荼蘼時節才盛開的六月jú,因是花事終了時才盛開,所以格外艷麗。
但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六月jú的花語原來是別離。
13.
我似乎睡了很久,醒來時人在車裡,窩在副駕駛中,身上搭著件淺灰色的皮衣。車停著,駕駛座上沒人。
愣了好半天才想起來,我這是在逃亡,路上車壞了,遇到了多年不見的阮奕岑,他也去長明島,順路帶我一程。我們在C市某酒店歇了一晚,於微雨中上路,車上搖晃的平安扣將我帶入了夢鄉。睡夢中出現了我懷念的過去,安靜的海島,璀璨的煙花,煙花下的聶亦,但那已經是三年前的事,那是2017年8月。
而今天是2020年11月27日。
我將車窗搖開,入眼可見道旁婷婷的樹。南方的冬天不及北方肅殺,總還能看到一些綠意。阮奕岑正靠在車旁抽菸。
我探頭問他:「你是不是累了?要不換我來開?」
他沒回話,熄煙開車門坐進來系好安全帶重新發動車子,整套動作沒有一個多餘。
六年前這英俊青年騎杜卡迪重機車,如今開越野能力超qiáng悍的奔馳G級,多年來品位倒是沒怎麼變,明明長一張秀氣的臉,偏偏愛走粗獷路線。
我讚嘆地chuī了個口哨:「挺酷啊。」
他突然道:「你睡著的時候哭了。」
我頓了有兩秒,說:「你是不是看錯了?」
他說:「你還叫了yi。」
我再次頓了兩秒,說:「yi?哦,這不是叫你嗎?應該是你載我去長明島讓我太感動,夢裡都不忘記要謝謝你。」
他沉默片刻:「如果你叫的是我,不會說讓我放過自己。」
我靠在椅背里,良久,問他:「我都說了什麼?」
他看我一眼,將目光移回去:「你說沒有什麼是時間治癒不了的,你讓他放了自己。」
我面無表qíng說:「哦。」
他目視前方,像是在考慮措辭,半晌,道:「他應該是你男朋友,你們之間,不像是一點兒小問題。」
我嘆氣:「好吧,被你看出來了,的確,問題還挺大的。」
車廂中一時靜寂,過了三十秒,他道:「你不是任xing的人,所以是他做錯了事?」
我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敷衍道:「難得你這麼誇我。」
他突然道:「當年我們在一起時,也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
我驚訝地看他。
他似乎還想說什麼,狹小空間裡卻驀然響起手機鈴聲,他騰出一隻手來接起手機,電話那頭是個女人,聲音太大,像是有些歇斯底里,話音隱隱漏出聽筒。
我轉頭去看窗外風景,聽到阮奕岑冷冷開口:「昨天和你說過,我們已經分手了。」大約是對方問他理由,他道:「沒有什麼理由,只是到了時候。」不知道對方又說了什麼,他答:「別讓我們彼此難堪。」對方似乎在哭,又或許是我的幻覺。
有小湖泊從窗外掠過,湖正中還停了只木船。上次坐船見水已經是什麼時候的事了?曾經我生命中的一半都是大海和遊船,差不多一年沒出門,連這樣的鄉野閒趣都讓人感覺新鮮。
阮奕岑已經掛了電話,卻沒有忘記繼續我們剛才的話題,他問我:「如果當年我去美國找你……」
我們至少還得在一起待兩天半,這話題顯然不適合繼續下去,我打斷他:「和女孩子談分手應該溫柔一點兒,我一個朋友說,分手也是門藝術,分得雙方都開心才算高明,你這樣和人分手,簡直就是不及格。」
他道:「沒有愛,怎樣分都好,有愛在,怎樣分才會開心?」
我說:「這倒是個好問題,什麼時候讓你倆探討探討。」話罷將皮衣掀起來蓋住腦袋,喃喃跟他說:「我先睡會兒啊,又有點兒困。」基本上我算是搞懂了,要是一個人執意談論某個話題,硬攔是攔不住的,阮奕岑今天不知中了什麼邪,動不動就把話題往我們當年的事上扯。任由這場jiāo談繼續下去,他的確有可能問出「當年我們分手你是什麼心qíng」這樣的問題,但有些事qíng,就該停留在它該停留的地方,誰也沒必要再提起。
就像密林中的迷霧,合該亘古徘徊在密林里,才會一直美下去。
到下一個城市已近兩點,找了個地方隨意吃飯,再啟程時經過一個小公園。
冬天的雨就是這麼有節cao,說好了在C城下,就絕不在E城落一顆雨星子。今日E城天青日白,經過城市公園,透過車窗,看到大把市民出來曬太陽。
我盯著外面,說:「哎,你開慢點兒。」
阮奕岑問我:「有熟人?」
沒有熟人,只是看到兩個老人互相攙扶著散步。曾經也看過類似的文藝小散文,說年輕人整天掛在嘴邊動不動就要轟轟烈烈的愛qíng,抵不過公園裡白髮蒼蒼的老爺爺老奶奶一個簡單的並肩而行。
怎麼能敵得過,世間愛侶那麼多,白頭到老的能有幾個?不是轟轟烈烈的愛qíng反而經不起考驗,白頭到老,要是相愛就能白頭也不會有梁祝,不會有寶黛,不會有薛紹和太平。有時候命該如此要一人留一人走,這也是沒辦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