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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55:40 作者: 唐七公子
我笑,自覺此時深qíng款款,我說:「聶亦,我當然是來救你的。」說完撐著椅子扶手站起來,伸手挽住他的胳膊緊緊靠著他,不靠著他我不太站得穩。我幾乎抱著他的胳膊繼續說:「但今晚的規則是誰來救王子都得闖關,咱們得有點兒娛樂jīng神。」
謝明天的目光在我和聶亦之間掃dàng了好幾個回合,說:「聶少,我不知道這位小姐是你的……」似乎不太確定接下來該用哪個詞。
聶亦說:「是我未婚妻。」
我真是佩服聶亦還沒訂婚就可以這麼面無愧色在各種場合介紹我是他未婚妻。但就算知道這個身份其實和愛沒有半毛錢關係,而且他這麼說多半只為打發撲過來的狂蜂làng蝶,我也覺得很甜蜜,因為喝了酒,酒jīng作用之下,更加感到甜蜜。
那天晚上S市星光璀璨,聶亦將我扶進車庫塞進后座,然後坐在我身旁閉目養神。我閒不住,問他:「不是聽說你酒量糟到沒酒量,我怎麼沒覺得你喝醉了?」
他仍閉著眼:「本來就沒喝太多,躺了一會兒就好了。」
我恍然:「所以其實就算她們再怎麼瘋,也沒法兒把你怎麼樣對不對?」
他沒回答,卻轉而道:「你有沒有想過,假如我真是醉得毫無行為能力,而你三杯喝下去自己也倒了,我們要怎麼辦?」頓了兩秒,他說:「聶非非,你真是太亂來。」
我舒舒服服地躺在座椅上,整個人都有點兒輕飄飄,我說:「不會的,聶亦,我試過的,在喝醉和醉倒之間有一個過渡,在那個過渡里我可以裝得跟正常人沒兩樣,那時候我會帶你出去的。」
他沒說話。
我轉移話題問他:「我們在這裡做什麼?」
他回答:「等司機。」
我才發現司機不在,問他:「司機去哪兒了?」
他回答:「讓他去安頓簡兮了,十分鐘後回來。」
我喃喃:「簡兮,簡兮,啊,原來她就是簡兮,我聽說你媽媽非常喜歡簡兮,我覺得她長得很漂亮啊,你為什麼不選簡兮做你的未婚妻?」
他轉頭看我,說:「聶非非,你喝醉了。」
我側身靠在后座上,將自己移得靠近他一些,望著他的眼睛,問他:「你為什麼不選簡兮做你的未婚妻?」
大概是有別的客人前來取車,車燈透過窗玻璃照在聶亦臉上,他表qíng平靜,像是在陳述一件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事qíng:「她喜歡我,沒法兒接受我能給的婚姻。就算說為了我什麼樣的狀況都能適應,但喜歡本身就是種貪yù,遲早她會想要更多。」
今晚喝了酒,似乎qíng感變得更加豐富,而酒jīng真是種奇妙的東西,能讓人變得那麼大膽和不謹慎。我說:「聶亦,我媽是個詩人你知道吧,骨子裡帶著詩人的làng漫主義,從來不會跟我說,非非,你未來要做個什麼什麼樣的人,你的功課要拿多少多少分,所以我從幼稚園到小學六年級,念書一直念得一塌糊塗。我的同學,我的老師,沒有人覺得我會變得優秀。」
聶亦說:「你十七歲開始拿各種攝影獎,天生的優秀攝影師。」
我轉頭看他,嚴肅地跟他說:「絕不是天生的優秀,我和你這樣的天才是不一樣的,聶亦。有個故事你要不要聽?」我看著他的眼睛:「我初一的時候遇到一個男生,那時候他才十五歲,已經在自己感興趣的領域非常出色了,而那時候我什麼都不會,連最簡單的解析幾何題我都做得顛顛倒倒,你絕對沒法兒想像那對我的震撼。」
他想了想,說:「確實沒法兒想像。」
我仰頭看著車頂,說:「我直覺他會更喜歡聰明的女生,想著要是再見到他,我還這麼沒用該有多丟臉,我希望再見到他時我也能像他一樣閃閃發光,只有足夠耀眼,讓自己也變成一個發光體,才能在滾滾人cháo中吸引到他的注意。那之後我開始刻苦,當然,你雖然不能親身體會,但一定也能夠了解普通人想要成為一個發光體,刻苦之路有多麼艱辛了。也許你每天晚上十點準時睡覺,功課照樣拿滿分,但作為平凡人,功課要拿滿分,至少兩門外語要修得出色,琴棋書畫都要粗通,每天學習到半夜兩點簡直就是必須的。」
他問:「然後呢?」
我說:「啊,然後,這是個好問題,後來我發現,無論我變得如何優秀,他始終都在我達不到的那個優秀程度上,我就單純地把他當作偶像看待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我轉頭看他:「所以喜歡絕不只是一種貪yù。喜歡對我來說是很有意義的一件事,你看,它讓我成長了這麼多。」
他的眼睛裡有我看不清的東西,我靠過去捧住他的臉,他微微皺了皺眉,說:「聶非非……」我打斷他的話,我說:「噓,聶亦,我要跟你說,如果有一天我也喜歡上你,那也絕不會是貪yù,我是想讓我們都更好,你明白嗎?」
他竟然沒有推開我,他就那樣看著我:「如果我不喜歡你,聶非非,你不會痛苦?」
我說:「你不喜歡我,你也不喜歡其他人,對不對?那你看著我我就會覺得開心,喜不喜歡我都沒有關係。」我補充了一句:「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但我心裡知道,從我們成年後在香居塔見面的那天開始,「如果」中的這一天已然開啟,就像創造一個世紀。
那晚最後的記憶,是我就那樣靠著聶亦睡著了。
08.
後半夜我被渴醒了,閉著眼睛摸燈控器。我習慣在枕邊放睡前書,燈控器常壓在書下。結果摸了半天什麼也沒摸到。迷茫中睜眼想去夠chuáng燈開關,一陣忽明忽暗的幽光卻驀地入眼,稀薄的光線覆在碩大的雙人chuáng上,絲綢被面泛著銀光,我愣了有三十秒。
這不是我的房間,不是我的chuáng,也不是我的被子。
光線從幾步遠的紗簾後面透進來,我赤腳下chuáng,將睡衣袖子和睡褲褲管一併往上挽了好幾圈,躡手躡腳走過去,悄悄挑開垂地的紗簾。紗簾那邊卻還有一掛水晶珠簾,手一碰就是嘩啦一陣響。正站在小吧檯旁倒水的男人聞聲看過來,目光和我相對。
那是個放映室,大熒幕上正在放一部有關非洲的紀錄片,熒幕對面是組沙發,上面搭著一條薄毛毯,擱了個耳機。和紗簾相對的是扇碩大的落地窗,窗外隱約能看到瀑布和樹影。
聶亦睡衣外邊套著一件睡袍,語氣無比平靜地和我說話:「醒了?過來喝水。」
關於昨晚的所有記憶瞬間回籠,但只回籠到我在聶亦車上睡過去那一剎那。
我走過去接過杯子,兩口水下去,喉嚨終於有點兒濕意。我捧著杯子,在吧檯前走過來,又走過去,走過來,又走過去。我說:「這房間布置得不錯,這是山里?」
聶亦一口一口喝水,答非所問道:「你一直在睡覺,我約了人今天下棋,就帶你過來了。已經和伯母去了電話,說你今晚住在這裡。林媽幫你換的睡衣。」
我說:「哦。」
他說:「還想問我為什麼在這裡?」
我驚訝地抬頭看他。
他繼續喝水:「林媽年紀大,不方便晚上照顧你,所以我過來住。」他已經坐回沙發,微微抬頭看我:「別緊張。」
我說:「我沒緊張。」
他說:「真的?」
我說:「真的。」
他說:「你已經在吧檯前走了有一陣子。」
我嘴硬道:「鍛鍊身體嘛。」話剛落地,就被凳子腿絆了一下,我聽到自己身體裡發出某種聲音,咔嚓。
我扶著吧檯,站在那兒學金jī獨立。聶亦擱下水杯走過來:「怎麼了?」
我齜著牙吸氣:「腳、腳崴了。」
凌晨四點三十七分,我身居聶亦位於沐山的某所小房子裡,坐在他的沙發上,他盤腿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拿毛巾裹了個冰袋給我冷敷腳踝,身後的熒幕變成黑白色,正在播放一組由星光攝像機拍攝的午夜犀牛。
這場景堪稱魔幻。
我們保持這姿勢已經有幾分鐘了。
聶亦突然道:「你臉很紅,是疼得厲害?我是不是用力過重?」
房間太安靜,他說話聲音也隨之放低,本來就低的聲音,刻意放低後簡直要命。我的右腳被擱在他腿上,他的手放在我腳踝處,所有的知覺都集中去了那一處,整個人似乎都只有那一部分還活著。
黑的夜,白的星子。黑的樹,白的瀑布。黑的房子,白的螢屏。黑的空氣,白的呼吸。黑的……黑色的、無法抑制的巨大的渴望。此刻這被牆壁和玻璃包圍起來的空氣里一定有好多多巴胺、去甲腎上腺素、內啡肽、苯基乙胺、腦下垂體後葉激素在發酵。
我一隻手貼著臉,儘量保持表qíng平靜,我說:「不疼,就是有點兒熱,能不能把窗戶打開?」
他看了我一陣,把我受傷的腳擱在一個軟墊子上,冰袋放在旁邊的小箱子上,用毛巾擦了擦手。
我問他:「不用冰敷了?」
他沒搭話,卻突然探身靠近,手搭在我肩上,我還沒反應過來,額頭已經貼上我的額頭。他閉著眼睛,我幾乎屏住呼吸,好一會兒,他挪開額頭,道:「沒發燒,應該可以chuī風。」話罷伸手撈過遙控器將落地窗打開,順便將房頂上的遮光板也打開。
玻璃屋頂外的星光瞬間湧入,山風也幽幽chuī進來。
我目瞪口呆地瞪著他。
他繼續幫我冰敷,低聲道:「臉紅髮熱可能是生理xing也可能是病理xing,你穿這麼少還會覺得熱,不太正常。但也沒發燒,大概只是對溫度比較敏感。」
我說:「你怎麼第一時間想到是我發燒?」我和他開玩笑:「說不定我是生理xing臉紅。」假裝不經意地問他:「哎,害羞臉紅是生理xing臉紅嗎?」
他看上去有點兒驚訝,目光懷疑地落在我臉上:「害羞?非非,你是說你?」
我說:「嗯。」
他說:「不太可能。」
我問他:「為什麼不可能?」
他說:「你沒有害羞這根神經。」
我追問他:「我為什麼就不能有害羞這根神經了?又不是多高級的神經。」
他竟然笑了一下。
我說:「你在笑什麼?」
他說:「想起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