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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55:12 作者: 唐七公子
    我震驚得不能接受,第一個念頭就是去找秦漠。

    我跌跌撞撞跑到他房間門口,門虛掩著,我要推門進去,屋子裡傳來顧阿姨的聲音,他正和他媽媽說話。

    顧阿姨說:「你想帶洛洛回美國?她還這么小,她明年還要參加高考。」

    他說:「她可以不在國內念大學,她喜歡畫畫,她可以在美國學。」

    顧阿姨說:「我知道你喜歡洛洛,我也喜歡她,但她父母不會同意你這樣做,你憑什麼讓她離開父親母親跟著你至小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家呢?」

    他說:「你不是說過,那不是她的親生父母嗎?」

    我屏住了呼吸,沒有聽到顧阿姨的聲音,只聽秦漠輕聲道:「她早晚會知道這件事,如果那時候我不在她身邊……我很擔心她。我會和黎阿姨他們好好商量,讓洛洛出國念書,我會好好照顧她。」我聽著他這些話,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那些驚恐無措變魔術一樣,瞬間就不復存在,只覺得渾身上下突然充滿勇氣,什麼艱難的事都可以面對。

    我就要伸手推開門,就要立刻衝過去抱住他。

    然後他說:「我得對她負責,這個小姑娘,我對不起她。」我呆在原地。

    在他們這場對話結束之前,我迅速逃離了現場,逃到大門口時還摔了一跤,膝蓋處破了個dòng,卻沒有感到疼痛。

    我絞盡腦汁想秦漠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想到各種可能,又挨個兒去找證據將其否定。我不能相信他和我在一起只是因為他要負責,他是國外回來的,國外不都把這個看得很開嗎?

    我給自己打氣: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他怎麼可能不棄歡我,我和他天天在一起,就算剛開始不喜歡,日久生qíng都該生出幾分喜歡。但終於還是不合時宜地想起,他確實沒說過喜歡我,他和我在一起,從來沒有過分親熱動作,頂多就是揉揉頭髮捏捏臉頰,再了不起就牽牽手,牽手都要我去要求。我說我們在一起吧,他也沒有表現出特別高興的神色,只是在微弱的燈光下點點頭:「好吧。」他說。真不知道事qíng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家不是熟悉的家,喜歡的人不喜歡我。

    我仔細考慮了兩天,動用了自己的所有腦細胞,在第三天向秦漠提出了分手。他正在畫圖,筆就掉到地上,他說:「你說什麼?」我說:「我們分手吧,我還是覺得我們不合適,你比我大這麼多,你的好多想法我都弄不明白,我覺得我們有代溝,相處起來挺困難的。」

    他彎腰撿畫筆,半晌,道:「洛洛,你不是小孩子了,作決定之前要慎重思考,不要因為一時衝動就……」

    我打斷他的話:「你是不是還介意我生日那天晚上的事兒?你不用介意,我都不介意了,不要讓這件事成為我們的束縛,對誰都不好,我們都把它忘了吧。」

    他看著畫筆,嘴角帶著笑,眼睛卻沒半點笑意:「你把它看得很輕,我卻把它看得很重。」

    我說:「是啊,你一向有責任感,責任意識很qiáng。」

    他沒有說話。

    我看著天花板:「可我們真不合適啊。」又看著他的眼睛說,「我也不喜歡你啊。」

    風把玻璃窗chuī得嘩啦嘩啦響,他轉身去關窗戶,淡淡道:「你真是個心狠的小姑娘。」

    那天晚上,天上有明亮星光,我坐在陽台上看月亮,想起一個童話,說賽普勒斯的大海里住著金色的海妖,愛好將自己喜歡的少年擄到海中,可人類不能生活在海底,這些少年全在她身邊死去,少年們直至死去的前一刻都痛恨海妖。我想我不能讓秦漠淹死在我身邊,關鍵是我自己不能被自己的喜歡淹死了。cháo濕的海風中,似乎能看到海面上粼粼的波光。我分析自己的心路歷程,安慰自己,洛洛,你做得很對,你是個有骨氣的好姑娘。

    程嘉木在樓底下打電話給我,嗓子都在哆嗦:「蛋撻你不會是想跳樓吧?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打打遊戲就好了,你看我那時候被你甩,我不是照樣活得好好的嗎?」

    我說:「那是你神經比較大,可關鍵那時候你是被我甩嗎?我們難道不是協商分的手?」

    半個月後,秦漠回了美國。

    我藉口要去同學家補習數學,沒到機場送行。

    估摸飛機起飛的時刻,看了一眼蔚藍天空,偶像劇里這時候會應景地出現一架波音747直衝上天,但三月的s城上空,只有一群忙著求偶jiāo配的鴿子飛過。

    我收到他的最後一封E-MIAL,短短四個字:「再見,洛洛。」

    誰會想到再見就是八年。誰會想到他會死在西非的內戰。誰會想到我會把顏朗生下來。

    秦漠的死訊在四月底傳來,媽媽向我們轉達這個不幸的消息,說顧阿姨已經在醫院裡昏迷了四天。秦漠是她唯一的兒子,那麼優秀的一個孩子,卻去得這樣早。要不是他過去西非幫他父親跟項目,也不會這樣,顧阿姨在醫院醒過來後第一句話就是要和秦漠的父親離婚。我第一個反應是去翻日曆,看今天是不是愚人節,翻完日曆之後都來不及有第二個反應,立刻跑去廁所大吐一頓,吐得昏天黑地,東西全吐沒了,就剩胃酸一陣一陣上涌。我想怎麼就是止不住啊,急得眼淚都流出來。媽媽擔心道:「不是吃錯東西了吧?」我一邊忙著嘔吐,一邊對她擺.\n手。

    我想,怎麼會是真的,不可能嘛。

    但就像一句廣告語所說,一切皆有可能。

    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我終於接受秦漠死在西非的事實,只是沒預料事實讓人這樣痛。按照程嘉木的話來說,我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小姑娘,哪裡就懂褂愛了,哪裡就愛得深刻了。只是秦漠在我生命中扮演的角色,從來就不只是有戀愛關係的男朋友。他是我的老師,是我的哥哥。失去他,相當十失去一個前男友,一個老師,再加一個哥哥,包含三份悲傷,每一份悲傷都真真切切,讓人動容。這些悲傷加在一起,足有摧毀人心的力量,我後悔了,真的後悔了,可再也不能重新來過。

    此後,事qíng的發生就像一則老掉牙的傳奇,遵循了諸多文學規律,荒謬而不可收拾。

    五月初,我嘔吐不止,終於引起媽媽的重視,請了醫生來家裡做檢查,我和爸媽同時知道顏朗的存在。爸媽思想開明,這方卻有不可動搖的原則,一直對一直對我要求嚴格。我第一次看到媽媽那樣生氣的模樣,手都在發抖,那一耳光煽下來,打得我滿臉鼻血,她說:「你今年才多大,我沒有養過你這樣不知廉恥的女兒。」我死死捂住臉,壓抑多時的qíng緒猛然爆發,手上是大把的眼淚大把血,我說:「我本來就不是你們的女兒,我是你們從孤兒院裡撿回來的,你打死我吧,反正我不是你們親生的,你們打死我也不會心疼的。」媽媽抬起的手放了下去,眼睛裡有惶然的震驚神色,卻死死抿著唇,什麼也沒有說。當天夜裡,我離家出走。汽車上被人偷了隨身帶的包,只有貼身的兩百塊錢,但我沒有回頭,用這兩百塊錢買了一張南下的火車票。

    海邊的s城,我在那裡長大成人,那裡有藍的大海白的浮雲,漫長夏天裡陽光清澈透明,窗台上種著野jú花,我的美好回憶,我把它們都丟棄了。

    我帶著顏朗,糊裡糊塗度過這八年,命運耍著我玩,讓我再次碰到秦漠,又讓我再次把他弄丟了。那首歌唱得太好,一開始我只相信偉大的是感qíng,最後無力地看清qiáng悍的是命運。

    但又能怎麼辦呢?

    我應該早一點想起,或是永不想起。此時此刻,我想起這一切,明白那個人是我此生所愛,可他終於守不下去,愛上別的好姑娘,要結婚了。我知道不是所有的好事都會等著我,一直一直等著,我並不是故意,我只是太晚想起,可這一段人生,它並不原諒我。我和秦漠終究成為兩個世界的人,八年前的錯過讓一生都錯過。他一定早就認出我,我們當年那一段結局太糟糕,他在盡力彌補,八年前也許只是責任,八年後我知道他是真的喜歡我。我終於得到我想要的,卻並不知道那就是我一直以來,從十八歲到二十六歲,渴望了這麼多年一直想要的。是我把事qíng搞砸。

    我要把他搶回來嗎?

    我對他說了那麼絕qíng的話,我還能把他搶回來嗎?

    我連買機票的錢都沒有。

    可我終於還是不能就這樣向命運認輸。

    出院的第二天,我給秦漠發了E-MAIL。

    寫了一天一夜的一長信。

    七千字被刪到七百字,再刪到三十二個字。我說:「我想起來了我從來沒有不喜歡你,那些讓你傷心的難聽話,全是我撒謊。」我的悔恨,他看了就會懂得。

    我神思恍惚地等待他的回信,每天都要刷二兩百遍郵箱。總是第一時間收到各種匪夷所思的網站發來的垃圾郵件,卻沒有等到他的回信。隻言片語都沒有。

    八卦雜誌上傳來最新消息,說秦漠那女畫家的未婚妻懷孕了,為了不影響穿婚紗的效果,雙方家庭決定下個月就在威尼斯舉行婚禮,什麼什麼的。

    顏朗看到這本雜誌,驚訝地問我:「這個人是gān爹?」

    我說:「啊,是他。」

    他說:「他要和這個女的結婚嗎?」

    我敷衍他:「大概吧。」

    他偏頭想了想,又看看我:「我覺得這個女的沒你長得好看。」我笑道:「謝謝你啊。」

    他半天沒說話,很久,抬眼看我時,眼眶紅了一半,輕聲間找:「以後gān爹還會找我吃飯嗎?」想了半天,又取下脖子上的玉墜子給我看,「這個我一直戴著,你說他和別人結婚了,不會就我們忘了吧。「

    我鼻子一酸,卻忍住沒有表現出來,揉他的頭髮安慰他:「不會吧,這玉墜子不是他們家傳家之寶嗎,等他再有了小孩,肯定還要再找你把它要回去。」

    他把玉墜子塞進T恤領子裡嘟嘴道:「他要我也不會給他,都送給我了,就是我的嘛。」

    我開始想,是不是等周越越的婚禮結束之後,就開始著手去找我爸媽。程嘉木說他們移了民,『不知道去公安局那邊備個案有沒有用處。我不會離開外婆和監獄裡的養母,但有些事qíng總要去做。

    周越越的婚禮定在月底,算命的說是個huáng道吉日。

    這萬眾矚日的一天,天氣空前絕後悶熱,蟬聲零落,街道兩旁每一片樹葉都紋絲不動。

    何大少一家篤信菜督,婚禮必須在教堂舉行。周越越懷孕三個月,肚子微微隆起,死活不肯穿婚紗,何大少bī不得已只好給她買了條不收腰的白色布裙子。只可惜穿上一點都不像要結婚,倒像CCTV兒童頻道的少兒節目主持人。我站在她身邊,穿著粉色紗裙子,不認識的人走過來,辨認半夭才辨得出我是伴娘她才是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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