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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55:12 作者: 唐七公子
    而那個叫洛麗塔的女孩,十八歲以前的我,被徹底忘懷了。這感覺就像大夢一場,夢裡我遇到林喬遇到蘇祈遇到韓梅梅,夢裡我懵懵懂懂虛度八年青chūn,本以為是個夢,醒後卻發現天地暗換,火星人攻占地球,一切都是真的。

    十八歲以前,明明那麼深刻,為什麼會忘記呢?

    我握著被子呆呆地看窗外隨風起舞的大葉梧桐,那時候,明明痛得要死,痛得都幾乎活不下去,為什麼簡簡單單的就全部忘記呢?不過,幸好,秦漠沒事,幸好他沒事。

    可他訂婚了。

    我用被子蒙住眼睛。眼淚打濕被面。

    朦朧中海濤拍打礁岸,啪,啪,聽了十八年的鄉音。那是我的家鄉S城。

    初見秦漠,是高二時的夏天,我十七歲,他二十三歲。

    爸媽讓我考S美院,我誓死不答應,其實並不討厭畫畫,只是犯了小孩子的通病,以為叛逆是種時髦,不能接受父母安排的人生。媽媽的朋友從國外回來,到海邊療養,正好和我們做鄰居,據說她的朋友有一個很會畫畫的兒子,在麻省理工學院念建築,這次專門休學過來陪他母親,會待一整個夏天。

    媽媽帶我去拜訪她這位朋友,讓我叫她顧阿姨。她們坐在客廳里喝茶,聊藝術聊家庭。她們的話題我通通不感興趣,坐在小凳子上研究一台老座鐘。樓梯上響起腳步聲,我抬頭望,正下樓的青年穿著深色T恤淺色長褲,長了一張好看的臉,頭髮在客廳里非自然光的照耀下泛出柔順光澤。

    顧阿姨也看到他,笑著對他招手:「stephen你來得正好,我和你黎阿姨正說起你,黎阿姨的女兒洛洛明年要考大學,想考s美院,你反正也沒什麼麼事兒,能做洛洛的輔導老師吧?」

    他在他母親身邊坐下,和我媽媽打過招呼,轉頭看我。他的眼睫毛很長,眼睛很明亮,隨意看人也像是專注的樣子。他說:「洛洛?」

    我說:「啊,洛洛,全名洛麗塔,看過納博科夫?弗拉基米爾的禁書洛麗塔沒,就是那個洛麗塔,英文名Lolita。」我探究地問他:「我知道史蒂芬?霍金,史蒂芬?李,史蒂芬?史匹柏還有史蒂芬?傑克遜,你是哪個史蒂芬?」說完我眼巴巴看著他,等他的反應。

    媽媽瞪了我一眼:「你這孩子……」我假裝沒有看到也沒有聽到。我不願意考s美院,誰來輔導我,誰就是我爸媽的幫凶,不要想我給他好臉色,我是這麼想的。

    他看著我,有點錯愕。

    顧阿姨撲味笑出聲來:「Stephen,是不是覺得這個說話風格很熟悉,洛洛多像小時候的你啊。」

    他彎了彎嘴角,笑道:「我小時候說話可不會帶這麼濃的鼻音。」鼻音是我的死xué,我臉一陣紅一陣白,簡直有點惱羞成怒。

    他友善地伸出手:「我是史蒂芬秦,秦漠。秦王朝的秦,沙漠的漠,我比你大很多,你要叫我秦哥哥。」

    我找把頭偏問一邊:「你是國外回來的.\n國外不都是直接稱呼名字嗎?」

    他笑.\n饒有興味的:「可我現在回國了.\n要人鄉隨浴.\n按照國內的規矩來.\n」

    媽媽和顧阿姨只是笑吟冷地看著我們兩個。

    我把頭偏得更狠:「我才不叫你那個什麼什麼。」

    顧阿姨終於哈哈大笑:「Stephen,你要好好補一下中文,不知道只有條qíng侶才叫qíng哥哥qíng妹妹的嗎?」

    我不能置信地看向這個顧阿姨.\n絕對患不到一個長得這麼漂亮這麼有氣質的阿姨居然會在未成年人面前開這種玩笑。

    秦漠眼jīng里含著笑意,做恍然大悟狀道:「還有這種說法?不好意思我中文不好,但你至少要叫我一聲哥哥。」

    我都快玻他們弄哭了,大聲道:「你又不是我媽生的,我才不叫你哥哥,我……」

    我還沒有喊完,他把手上一串黑翟石取下來放到我手心,正色道:「不知道回國會見到這麼可愛的小妹妹.\n也沒有給你帶什麼禮物.\n就把這個送給你當見面禮吧」說完他揉了揉我的頭髮。

    掌心裡還放著人家給的禮物,再說別人就太不近人qíng了,我生生把沒有喊完的話憋進肚子裡,又想起禮貌,通紅著臉說了聲:「謝謝!」

    他含笑行著我:「要叫我什麼?」

    我一想,禮物都收了.\n還要跟人賭氣就太不大度了,半天,喊了聲:「哥哥。」

    顧阿姨笑得眼淚都出夾了,對我媽媽說:「你這個女兒可真是個寶。」

    此後侮天放學,我都去秦漠家跟他學畫。我在畫室里看到他畫的那些靜物.\n死的東西在紙上煥發生的顏彩.\n連石頭做的雕塑仿沸都有了靈魂。

    這充分說明了那時的我是一個很有想像力的小孩。審美活動本來就需要想像力,越是高級的審美越是如此。我是這麼認為的,思象力異常豐富的人能欣賞畢卡索的《格爾尼卡》,一般豐富的能欣賞梵谷的《向日葵》,沒有想像力的就只能欣賞尼羅河女兒或者聖斗七星矢.\n

    我看了奏漠的畫,被他的作品迷惑,漸漸覺得畫畫也是個不錯的事兒。沒準以後我真能成為一個畫家。那時年少的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我似乎總想從秦漠的畫裡找出點什麼,想一下子畫出像他那樣有生命張力的畫作。雖然那時候,我基本還搞不清楚生命張力到底是計麼。

    秦漠畫畫的模樣認真又好看,炭筆握在他修長的手指間.\n就像武士握住一枚長劍。鵝huáng色的窗紗被海風chuī得捲起,他的眼神專注,只看得到畫架上的世界。我有時會故意咳嗽一聲打擾他,他一隻手cha在褲袋裡一隻手舉著筆,絲毫不為所動。我使勁兒咳,咳得隔壁打掃清潔的保姆阿姨都來敲門,他只漫不經心指指對面的拒子:「嗓子疼?那裡有金嗓子喉寶。」

    在奏漠家學畫的時間漸漸由?一個小時增加到一個半小時,再由一個半小時增加到兩個小時。其實只是我自己賴著不走,他總是時間一到就開溜一刻也不停留。那時的秦漠,在外人面前裝得正直,私下卻有各種不經意的稚氣舉動、而找在他家用功的那些大好時候,原本應該和程嘉木一起看電視吃冰淇淋做作業的。

    我把這些時間犧牲掉,最終令暗戀程嘉木的饒一靜得到機會,他們一起做作業一起回家,一起打藍球一起吃冰激凌,我什麼都不知道。同學們看我的眼神普遍充滿憐憫,但誰也不將這個秘密說出來。當我終於知道一切的時候,已是和秦漠學畫的第三個月,秋天都要到來。我沒有悲傷難過,反而覺得十分輕鬆。

    我從一個月前就開始糾結自己對不住程嘉木,沒想到事qíng發展到這個地步,是我們誰都對不住對方。不同之處只在於他公然對不住我,而我沒有讓自己的行為公然化而已。我只是默默地在心裡喜歡他,教我畫畫的老師,被我叫做哥哥的那個人,奏漠。

    由此可見,在可塑xing極qiáng的少年時代,移qíng別戀多麼容易,我前半年還覺得程嘉木是個不錯的好同學,後半年就徹底拋棄他喜歡上秦漠。那是一種基於藝術崇拜的喜歡,是真正的喜歡。絕不像和程嘉木那樣拉拉小手就能滿址。我想使勁抱住他,也想親親他。我滋生出如此熱qíng大膽的想法,卻還不滿十八歲,連成年人都算不上。

    全中國沒有哪一對男女朋友像我和程嘉木這祥偷快分手。他試探著問我:「蛋撻,也許我們可以重新來過。」

    我堅定搖頭:「不行,木頭,我已經喜歡上其他人了,不能和你重新來過。」

    他淡淡道:「秦漠?」

    我說:「啊,秦漠。」

    當著程嘉木的面,我能將這喜歡如此鏗鏘地說出口,面對奏漠時,卻一絲一毫不敢逾矩,連最含蓄的暖昧都不能夠。

    事實上,我和他也暖昧不起來,他只當我是個小女孩。我畫出一幅好作品,他覺得滿意,會從衣服口袋裡摸出巧克力來獎勵我。連顧阿姨也說,自從洛洛過夾學畫畫,Stephen的衣服里總是裝滿糖果。可幼兒園裡的老師也是這麼獎勵準時出cao的小明友。

    有一次,他照例拿出巧克力放到我手心,我終於鼓起勇氣反抗:「我不要吃巧克力。」他翻著畫紙漫不經心打發我,「我也不吃巧克,反正最後兩個了,不要làng費,好歹把它吃下去。」我一想是不能làng費,忍著委屈將巧克力吃下去。第二天,他果然不再從衣服口袋裡撣巧克力來獎勵我。

    只是開始獎勵棒棒搪。

    程嘉木打擊我:「你們沒可能的,看年齡,一個7o後一個80後,一個時代的代溝;看文化背景,一個從小被資本主義腐化一個長在社會主義紅旗下,意識形態南轅北轍;再看看學歷,我就好奇了,他一個博士生和你一個高中都沒畢業的能有共同語言嗎?」

    這些都是事實,我不能反駁。但是我想,我將對秦漠的喜歡暗埋在心裡,為了這喜歡,我會立刻長大,很快趕上他,那時候,他就不能隨便拿個巧克力或者棒棒棲來打發我了。我會看著他的眼睛,就像個花從老手,一點都不緊張惶惑,我像個qíng聖一樣和他表白:「秦漠,我喜歡你,喜歡你好多年了,你怎麼說?」

    我靠著腦海里不切實際的意yín來鞭策自己,學習陡然刻苦,成績上升的速度好比坐雲霄飛車,媽媽看了成績單簡直不能相信、一個勁追問我:「你該不是抄別人的才得了這麼高分兒吧。」我一邊繼續刻苦一邊在心裡暗諳遺憾,要是秦漠早兩年出現,搞不好我就能考上北大了。

    那是一場貨真價實的借戀,我想要靠近他,又不敢太靠近他。被這種矛盾的心qíng折磨,連青蛙跳進池水也能激發愁思。真是少女qíng懷總是詩,且還是一首徘句。

    終於被我等到一個機會,能夠光明正大擁抱他,不會被任何人發現。

    是他二十三歲生日,顧阿姨要辦一個舞會,附近的朋友都會來參加。他坐在沙發上邊翻報紙邊和我說起這件事,側面被夕陽的餘暉映出深沉輪廓,他好看的眉眼微微彎起來:「這個舞會自帶舞伴,把你那個小男朋友也帶過來吧。」

    我被他的笑容迷惑,反應過來之前已經重重點頭。

    我沒有告訴他我已和程嘉木分手,一直卑鄙地想,只要他還覺得程嘉木是我男朋友,就能安全跟他撒嬌,他不會看出什麼。我一邊痛恨他當我是小妹妹,一邊害怕他不再拿我當小妹妹。假如能直接從小妹妹升級到女朋友,含義就大不一樣,但我很清楚,不是小妹妹的話,就什麼都不是了。

    就算秦漠說了這個舞會自帶舞伴,我也要和他跳一支。十七歲的我用有限的閱歷苦思冥想,童話故事裡哪一對公主王子沒有一起跳過舞呢。我的要求也不高,就算不是公主,和他跳一支舞總不過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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