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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55:12 作者: 唐七公子
那天影院的主題是愛qíng與懷舊,放的挺古老一部歐洲文藝片。並不是新上映的片子。
我印象當中,林喬並不大看這樣的影片,本以為他會睡著,出乎意料的是,他看得很認真,儘管jīng神已不大能負荷。我時刻關注他的qíng況,三心二意,直到最後也沒搞清這部電影到底講了個什麼故事。但對某個段落的cha曲印象深刻,因為那cha曲響起時,林喬跟著輕輕哼唱,沉沉的男低音就響在耳邊,他哼得很熟練。怎麼聽怎麼悲的一個曲子,就適合放在這種悲qíng文藝片裡賺人眼淚。但林喬輕輕地哼唱,神qíng里看不出半點悲傷。發現我看他,笑笑對我說:「你也喜歡這個曲子?我以後彈給你聽。」
但終於再沒有這個機會。
一月中旬,2009的年的chūn天遙遙在望,林喬永遠離開了人世。有好幾個夜晚,那支曲子響在我耳畔,連同他哼唱的聲音,沉沉的帶點久病的沙啞,令我久久不能安睡。窗外總是有大片雪白的月光,他在我耳邊低聲哼唱。我就是這樣學會這支曲子。我跟著他哼,從頭哼到尾,漸漸人睡。
後來我把這支曲子哼給人聽,他們告訴我,它的名字THEDAYILOVEYOU
林喬去世前,我和他有過最後一次對話,那時他已是迴光返照的跡象,jīng神很好,眼睛裡有前所未有的生機和顏彩,似笑非笑看著我,仿佛一切都瞭然於胸。他說:「宋宋,你實在不會說謊。」我沒有回答,給他足夠的時間斟酌用詞,好繼續往下說。他並沒有花費時間思考,抿起唇角笑了笑,就能看見頰邊的酒窩,是自他病後難得慡朗的一個笑容,他說:「別做出這副表qíng,就像要哭出來似的,雖然知道你是騙我,但最後這段時間有你陪著,我很快樂。」他摸摸我的頭髮,「宋宋,你總是好心的。」
我鎮定地搖頭,鎮定地握住他的手告訴他:「我沒有騙你。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話。」
他沉默良久,突然問我:「那,你還愛我嗎?」
我說:「我愛你。」
這句話是唯一一句假話。但他微笑著反握住我的手,他說:「我相信你。』,
林喬被運回家鄉安葬。
我幾乎沒有去參加他的葬禮。
周越越倒是去了,說他的骨灰被裝在一隻小盒子裡,臨下葬前,他母親抱著那隻盒子哭得暈了過去。年近五十的母親,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兒子。白髮人送黑髮人,可悲可嘆。
但我很難想像他的血ròu已化為塵埃,躺在一枚狹長的小盒子裡,被永埋地底。
三個多月前,他還年輕著漂亮著生機勃勃著,在昏huáng的路燈下,
他還有力氣把我壓在牆壁上對我說:'』顏宋,一直沒有機會問你,這麼多年,你過得好不好。
轉眼間他就離開人世。
林喬入葬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夢到高一時班上組織演話劇,演的是《孔雀東南一飛》。其他角色由誰扮演已經完全記不清,只記得他演焦仲卿,我演焦仲卿最後上吊的弓階朱東南枝。
那是第一次排練,做導演的文娛文員挨著一個一個介紹演員,介紹到我時演員隊伍里傳出不和諧音符。是林喬撲味一笑。他坐在一張長桌子上,cao著手,像個王子.\n冷冷打量我,嘴角卻掛著笑意:「這麼矮的東南枝,那到時候到底是我吊她啊還是她吊我啊?那些無憂無慮的好時光.\n被呼嘯著的歲月遙遙甩在身後,永遠地過去了。
不能忘懷的是,他在陽光下的那個側面,原子筆在他的大拇指上行雲流水地轉著圓圈,那是永遠定格的十六歲的夏天。
這一切,都結束了。
第二十二章我們錯過了八年
我想起來了,我從來沒有不喜歡你,那此讓你傷心的難聽話,全是我撒謊。
那之後,過了近半年。
chūn天遠去,夏天鬱鬱蔥蔥到來。這是個充滿活力的、生機勃勃的季節。天空中有明晃晃的太陽,向人間普度刺眼陽光,樹枝間每一聲蟬鳴都帶著滾滾熱làng,偶爾會下雷陣雨。
期間發生了很多好事。比如,我媽在獄中表現良好,刑期減到了八年。比如,寒假時外婆從鎮上新搬來的老中醫那裡得到一個偏方,徹底治好了多年不愈的老毛病。比如開chūn之後,顏朗拿到全國小學生數學奧林匹克競賽一等獎,他們班主任找我商量,說這孩子學力很qiáng,看是不是考慮讓他跳級。再比如,周越越安全期計算錯誤,和何大少在一起的時候,一不小心中了獎。
關於最後這一件事,周越越的想法是,藝術家不能有後,生娃容易讓藝術家變正常,一正常了就很難再在藝術上有深的造就。本著為藝術獻身的jīng神,她打算把孩子做掉。儘管我安慰她不搞建築藝術了你還可以去搞行為藝術,行為藝術對jīng神層次要求不高,但她還是堅定不移要拿掉這個孩子。
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件事理所當然被何大少知道,很快演變成他們全家都知道。何大少家五代單傳,何老太太高興得差點暈過去,立刻準備豐厚聘禮,和何老太爺一道親自去周越越家登門提親。懾於何家的yín威,周父周母欣然應允了,雙方家長達成高度共識,周越越自此被休學軟禁在家,每天好吃好喝好好供著,只待下個月良辰吉日和何大少完婚。雖然也嘗試過反抗,但哪裡有反抗哪裡就有鎮壓,且每次都被鎮壓得很徹底,周越越終於舉白旗投降,何大少很滿意。
周越越說:「宋宋,我結婚那天你當我伴娘:」」
我說:「那不成,我都有兒子了。」
她堅持:「正好,你兒子就來給我當花童。」
我說:「這真不成,沒這個先例。」
她看著一旁的何大少:「宋宋不當我伴娘我就不結婚。」何大少說:「顏宋,你行行好吧。」
我說:「那好吧。」
這樣一路歡笑,生活似乎又回到初時模樣,心裡卻知道是不同的。那些不同之處埋著隱隱的遺憾隱隱的傷,但在某些特定時刻,都可以忘懷。誰都要繼續走下去,誰都是這樣繼續走下去。
就在周越越的婚禮如火如茶準備期間,那天,我如常去電視台。台里沒什麼人,辦公室只有蔣甜和陳瑩兩個,似乎正討論什麼,看我推門進來,雙雙愣了一下,愣完埋頭繼續討論他們的。我前幾天已經和頭兒遞過辭職信,做完這個學期就不打算再做,一方面要忙著實習,另一方面要忙著找工作。頭兒答應了,打算讓蔣甜接我的班,最近幾次到辦公室來都是和她做工作jiāo接。我整理了一會兒材料,把有用的挑選出來,遞jiāo給她。她漫不經心接過,半晌,突然提高音量對陳瑩道:「娛樂圈就是這樣的,你看有些小明星一輩子想嫁人豪門,想攀上高枝做鳳凰,可就是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重,主動貼上去給人家玩,到頭來人家玩兒過了該訂婚照樣訂婚該結婚照樣結婚。她們自以為能怎麼怎麼樣,最後還不是被人家幾個錢就打發了。」
陳瑩笑了一聲:「能怪誰,自己把自己搞得太便宜了。」
他們討論得很熱烈,我不便打擾,資料整理完正準備離開,手已拉住門扉,蔣甜叫住我:「哎?顏學姐你知道秦老師訂婚了吧?」我轉頭看她。
她把手中雜誌翻開立起來給我看:「你不會不知道吧?雜誌上面都登了。他未婚妻是個畫家,又漂亮又有才氣,家世也好,媒體都評論說是世紀良緣,傳說他送給他未婚妻的粉鑽訂婚戒要二十多萬美元呢。」
隔著五步的距離,雜誌上的秦漠和半年前並沒有什麼不同,妥帖的襯衫妥帖的西裝,臂彎里是一位黑髮深眸的西方美女,美女穿著曳地的綠裙子,臉上的笑容清純美好。我早說過,他會找到家世單純、樣貌乖巧的好姑娘。
蔣甜笑著問我:「頗學姐,你怎麼了?」
我將視線從雜誌上挪開:「沒什麼,只是沒想到秦漠這麼有錢,要早知道他這麼有錢,當初怎麼也不能把他甩了。」
我們各自在各自的世界,都會生活得很好。
快到租住的房子時接到外婆的電話。她很少在這個時間給找電話。
千里之外,老人家用鄉音切切囑咐:「金融危機不好找工作,大城市裡什麼都貴,你不如還是回鎮上來,我問過曾校長了,他說你回來的話可以教高中語文,朗朗在鎮上的小學讀書也可以適當減免一些學雜費。這樣你不用太辛苦,我也可以時常看到我的乖重孫。。。…」我說好啊,我好好考慮,你要保重身體,幫我謝謝曾校長。掛斷電話後,我認真考慮,覺得這個提議其實不錯。目前靠研究生補貼獎學金稿費短薪這些雜七雜八的收入,雖然能供著顏朗念書,但也僅僅只能供他念書,漂亮衣服都都不能多買兩件給他,為此我一直深感懊悔。鄉下空氣好,食物也很便宜,能夠勻出錢來給他買一些他喜歡而我現在沒法買給他的東西。最關鍵的是鎮上有我們家的祖屋,外婆去養老院後一直把那屋一子租給別人住。回去可以把外婆從養老院接回來,還能讓顏朗住上大點兒的房子。說起來他也漸漸長大,需要有自己的房間了。
我仔細想這些問題,規劃畢業後的人生道路,沒注意周圍動向,等到回過神來,正站在馬路中央,一輛小汽車不偏不倚照著我橫衝過來,這倒也罷了,面臨如此困境,不遠處居然還有個小姑娘和我站在同一條水平線上。
出於人道主義jīng神,我本能伸手去抱那目瞪口呆的小姑娘,妄圖閃避過飛馳的汽車。可以想像,假如她仍然呆著,我伸手抱過她迅速閃在一邊,車子按照一肖線呼嘯而過,我們倆毫髮無傷,皆大歡喜。可沒想到小姑娘前一刻還目瞪口呆,車已到近前突然反應過來,躥得比兔子還快,我撲過去抱她正好抱個空,腳下被顆小石子兒一絆,我以為將要完蛋,小汽車卻在我跟前兩步味地剎住,但這似乎絲毫不能阻止我的頭朝車前蓋猛然叩下去……昏過去之前我想,這真是全中國最無厘頭的乍禍,車主真是全中國最倒霉的肇事車主?,,…
我在醫院裡醒過來,不知道是今年第幾次進醫院,實在和醫院
太有緣。
人說做好事能得好報,好人一生平安。我在車禍前想做一件好事,因對方太過敏捷而未遂,但即使未遂,老天也給了我好報應。
姑且就算好報應吧。
因著這個車禍,我想起了從前的一切。
十八歲以前的記憶,中止於一場車禍,重生於另一場車禍,真是前後呼應。
我終於能夠記起,十八歲時,我懷著顏朗出了車禍,養母給我起名叫顏宋,繼承她死去女兒的一切,包括名字,包括年齡,包括她給予的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