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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55:12 作者: 唐七公子
    我對顏朗說:「你收拾收拾回房間去做作業,我和你gān爹有話要說。」

    秦漠站到我旁邊來,顏朗看了我們一眼,開始收拾收拾。先慢吞吞地關掉遊戲機和電視機,再慢吞吞地把沙發上的靠墊擺正,時不時抬頭飛快瞟我們一眼,瞟完了一看收無可收,竟然顛顛地跑到衛生間拿了塊抹布出來挨著沙發一個一個抹扶手。我看不下去,無力擺手:「你不用收了,先回房間一個人待著去。」

    顏朗握著抹布委屈:「你們說你們的,我收拾我的,我不妨礙你們的。」

    秦漠道:「聽媽媽的話,你先回房去。」

    顏朗看看秦漠又看看我,無可奈何地甩下抹布。

    秦漠拉我在沙發上坐下,揉揉我的頭髮抱住我:「怎麼失魂落魄成這樣,林醫生的事我知道了,不要害怕,我一直在你身邊。」他的聲音溫柔可靠,響在我耳旁,像chūn天裡chuī綠大江南北的暖風,他安慰我:「不好的事qíng很快就會過去,堅qiáng點。」

    我說:「你不知道……」

    他吻一了一下我的額頭,沒有讓我把話說完,柔聲道:「好了,其他的不要再說了,從現在開始,就只討論我們兩個人的事,好不好?」

    我只能說好,我本來就是要和他說我們兩個人的事,本來就是要和他分手。

    但他一點都沒有發現我的預謀,那麼近的距離,他看著我對我笑:「想不想我,嗯?」

    我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他沒有等我的回答,再次抱住我,嘆息似的說:「我想你了。想你想得睡不著覺。」

    他難得說這樣ròu麻的話,但說得這樣雲淡風輕,就像喝水吃飯,沒有半點不自然。我心裡狠狠一顫,推開他,qiáng作笑臉:「你是在說好聽話。」

    他偏頭看著我,嘴角里藏了笑意,並不否認,卻不知從哪裡變戲法似的弄出來一個絲絨盒子,盒子打開,裡面躺著一枚jīng致的鑽戒,在客廳里比白晝還要亮堂的燈光下泛出流轉的自然色。這樣好看的一枚戒指。

    他把戒指拿出來,握住我的左手,要把它戴到我的無名指上,傳說這是聯通心脈的地方。他說:「每天晚上我都睡不著覺,想著該怎麼向你求婚,老太太等不及了。最重要的是,我也等不及了。」他深深看著我,漆黑的眼睛裡有世界上最溫柔的顏彩,「宋宋,要不要嫁給我?」我看著他,他吻著我戴好戒指的手指,緩緩重複,「宋宋,要不要嫁給我?」聲音又低沉又誘惑。

    我想我就要答應他,我簡直就要答應他,這個想法只維持了三秒。

    我說:「不要。」

    他錯愕地抬起頭。

    我斬釘截鐵地告訴他:「不要。」

    他仍然握著我的手,我用了點兒勁抽出來,將戒指從無名指上撥下。童話故事裡講到這個地方總是會寫戒指撥不下來,撥不下來的戒指是宿命的安排,宿命都覺得王子公主不在一起天理難容。我手上的這枚戒指一定不是個合格的道具.\n我輕輕一拔,它就脫離我的手指。我愣了一秒,將它重新放回絲絨盒子裡,抬起頭來無比鎮定地面對奏漠,我說:「我們分手吧。」

    本以為是難以啟齒的話,臨到頭卻這樣好開口。

    他仔細看我,分辨我臉上的每一寸表qíng,最後,得出結論:「宋宋.\n你壓力太大。」

    我搖頭,但我不能直視他的眼睛。他侮一寸眉眼都這麼好看,從前我們就公認他是個美男。我是第一次發現他這樣好看。我躲躲閃閃.\n語聲卻平靜有力。我說:「我沒有壓力,我只是想和你分手,你該找到更適合你的姑làng,你再把這個戒指送給她。」他沒有回答,我自說自話:「你一直都對我很好,可是不是你對我好我就要喜歡你啊,前幾天是我頭腦不清楚,我自以為喜歡你,其實只是感激你,我對你說的話,你把它們都忘了吧。我和林喬有很多誤會,因為誤會才會分開,但現在這些誤會都解釋清楚了.\n我們已經言歸於好了,我感激你,可我不能……」

    百分之九十的真話加上百分之十的假話就是百分之百的完美謊言.\n我對奏漠撒了謊.\n我說我只是感激他,但我一定要讓他相信。我還是忍不住嘆氣,我說:「秦漠,找個更合適你的好姑娘吧。」

    他突然伸手拉過我的下巴,還沒等我反應,就重重吻過來。幾乎是咬著我的嘴唇,舌尖抵開牙齒,舌頭滑進來纏住我的,吮吸一般深入親吻,最柔軟的部分卻做出最兇狠的動作,口腔里都是他的味道,我絕望地想他一定恨極了我,恨不得把我吃進肚子裡,血ròu撕裂骨頭碾碎,這樣bào力地一口一口吞下去。他做什麼都是優雅沉著,是我把他bī得這樣。就算是自戀一場,我也控制不住自己要這麼想。

    我已經喘不過氣,他放開我,看起來像在笑,眼睛裡卻沒有一絲笑意,他說:「沒有比你更適合我的姑娘了。」多麼好聽的一句話,響在我耳邊,冷冷的。

    我別過頭去,qiáng行忍住眼淚不掉下來,我說:「這樣沒有意思,秦漠,我放手,你也放手,咱們和平分手吧。」

    他側身靠著沙發背,撐著頭看我,像是把我看穿:「你不欠林喬什麼,我也不欠林喬什麼。」

    他說得不對,他不欠林喬什麼,但我欠林喬很多。我看著他頭頂稍高一點的地方,這是演講中學來的技巧,讓我顯得像是認真看他的模樣,我說:「你是不是以為我是因為林喬的病才要到他的身邊?你想錯了,他沒有病我也會到他身邊,我們分開只因為誤會,我只恨我和他,我們彼此明白得這樣遲。」這是謊言。

    我說:「秦漠,我愛的是林喬不是你,你怎麼就是不明白呢?」還是謊言。

    他猛然抬起眼瞼,漆黑的瞳人里有我看不懂的東西,像異常濃郁的悲傷,他說:「你說什麼?」

    我說:「你對我好,我很感激你,也許我還有點喜歡你,但那不是愛,你閃閃發光.\n哪裡都是完美的,可我不愛你,我也沒有辦法。」依然是謊言。

    他微微閉了閉眼:「前後兩次,不管你有沒有失憶,你都……」他沒有把這句話說完,臉上轉換出冷冰冰的笑,我從沒看過他這樣子,他的口吻幾近嘲弄,「你憑什麼以為你不愛我,我就必須要放開你?」

    我保持著剛才的視線,終於說出最心狠的話:「我只想要單純的感qíng,我和林喬兩個,單單純純就夠了,你不要理所當然cha進來,你這樣讓我很痛苦,既然你喜歡我,怎麼忍心我這麼痛苦呢?」我真是卑鄙,我不過是仗著他的不忍心而已。

    他幾乎是苦笑:「對我,你又忍心嗎?」

    我點頭:「因為我不愛你。」

    他認真地看著我:「你一點都不喜歡我?」

    我說:「從前喜歡過,但現在不喜歡了。」

    他說:「你要我離開你?」

    我說:「對,永遠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了。」

    他說:「宋宋,我再沒見過比你更心狠的小姑娘。」

    我在心裡對他說,你應該得到更好的,秦漠,祝你幸福。

    秦漠離開之後,顏朗緩緩打開自己的房間門,他說:「媽媽,我有點討厭你了。」

    此後我果然再也沒有見過秦漠。

    周越越找我喝茶,幾次yù言又止提到他,都被我用別的話題打斷帶過。最後一次她終於忍不住,爆發道:我問你一句,我就問你一句,林喬活不了多久了,秦漠可以理解你去照顧他的,你為什麼一定要和秦漠分手。

    我看著杯子裡的水:「我愛他不深,可以輕易放手。」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和秦漠了斷比和林喬了斷容易得多。我陷進自己為自己造的牢籠,腦子很清楚,卻沒法走出去。

    不久,我找到房子,和顏朗一起搬了出來。我們徹底退出了秦漠的生活,從奧迪l銘的世界重新穿回了公共汽車的世界。

    搬家那天天氣很好,我看著爬滿常chūn藤的老洋房,晚霞里像一座金光閃閃的城堡。我在這裡做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個夢,就像童話故事一樣。

    林喬的病qíng不斷惡化,腫瘤壓迫胸膜,疼痛發作得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厲害。他不願渾身cha滿管子離開人世,拒絕一切攻擊xing療法,僅僅依靠藥物和鎮痛劑維持。我基本沒怎麼去上課,天天守在醫院裡,有時給他讀兩段書,有時講幾段新聞,但大多時候,我們只是默默坐著。韓梅梅偶爾也會過來,帶點水果或者當天的報紙。

    十二月下旬,在他父母的說服下,林喬終於同意動手術,手術安排在聖誕節後。其實以他現在的狀態,動了手術,死亡反而來得更迅速,但誰都不忍心再看他那樣痛苦,至少動了手術,他可以真正的、好好的、沒有疼痛地安度最後的人生。

    林喬說:「我們好像一直沒有真正的約會過一次。」

    我說:「啊,對。」曾經我們差點要一起看一場電影,最後卻無疾而終。那時候電影院裡正放裴勇俊的《醜聞》,我用半價從學弟那裡買了一張票,他還送我兩袋話梅兩包魷魚絲。

    他說:「什麼時候去約個會吧。」

    我說:「好,你快點好起來,好起來我們去遊樂園坐碰碰車。」

    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林喬的qíng況不錯,雖然已瘦得不成樣子,臉上好歹有點血色。

    我們苦苦哀求主治醫師,林喬在D市市醫院當院長的父親也來求qíng,家屬表現得這樣,院方也不好再說什麼,終於批准我們出院半批准我們出院半日,條件是必須讓個小護士一路跟著,以防緊急qíng況發生。即使這樣,林喬也很高興,忙著催我去網上查最近有什麼好看的電影。其實最近沒什麼好看的電影,我提議可以換一種娛樂方式,但他堅定不移。

    我們買了可樂和爆米花,他不能吃這些東西,但執意要買,理由是別人約會看電影時都買這個,我說你其實可以嘗試與眾不同一點,他半晌沒說話,付過錢之後才淡淡道:「我其實並不想與眾不同,如果能平平安安組織一個家庭,平時上上班,周末一家人去公園野餐或者郊遊什麼的,那再好不過。」他看著前方若有所思,「兒科醫生和語文老師,這兩個職業不是很搭嗎?」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提起未來,提起生死,他並不像表現的那樣看得開。

    我幫他拿過爆米花,做出微笑的模樣點頭:「是啊,很搭,你快點好起來,我們一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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