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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55:12 作者: 唐七公子
他打斷我,眼睛冷冷的沒什麼光彩:「可你不是我的女主角。你看哪一部電視的男主角對女配角說過這些話?」裝得冷淡的一副模樣,肩膀卻在發抖。
懶懶披在他肩上的大衣微微下滑,他渾然不覺,我趕緊過去救場,好歹在衣服完全掉下去時緊緊抓住了。他高出我那麼多,只好墊著腳,手臂靠著他的肩膀,更加真切地感覺到顫抖。
我偏頭疑惑地看他:「這麼說起來,那些話你是想對誰說?」我緊緊貼著他,咄咄bī人地問他:「蘇祈還是韓梅梅?」他眼中閃過某種神采,一把推開我,並沒有用力,但地面滿是黏土,被雨水浸濕,滑得厲害,我一下子摔倒在雨中。他臉上有瞬間的驚慌失措,趕緊過來拉我,我狠狠甩開他的手。雨水冷冷打在身上上,漫天的大雨,仿佛永遠不會停息。我保持著坐在上的姿勢,平靜地看著天空:「原來如此,蘇祈,韓梅梅,只有她們的傷心才是傷心,她們的難過才是難過,只有她們才是你的捨不得。真是奇怪,人人都說你愛我。可你對所有人好,唯獨不會對我好,對所有人溫柔,唯獨不對我溫柔。她們為什麼都信誓旦旦地說你其實愛的是我呢?蘇祈不是說你為了找我從三樓跳下來摔斷腿.\n再也不能打監球麼?韓梅梅不是說你……」
這句話沒有能夠說完,他壓抑的眉眼越來越近,我們半跪在雨地里,他緊緊將我抱住。他在我的耳邊說:「顏宋,你知道不是這樣的。」我還能分心用空閒的手抓起雨傘撐在他頭頂,我循循善誘:「不是這樣的,那是怎麼樣的?」
頰邊是冰冰涼涼的觸感,身上也沒有一絲溫暖。他久久沒有說話,只是在雨地里擁抱住我。老樹下的野貓喻嗚一聲跑開,我說:「林喬,愛一個人,是實實在在地對她好,不是逃避隱藏。你願意在你死了之後,我想起你,只記得那些不好的回憶,那些痛苦的回憶嗎?當然,」我反手抱了抱他,「你會活得很久。」
他將頭埋進我的肩膀,脖子裡有濕熱的東西流過,良久,他低低笑了一聲:「你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可是……」
我沒有讓他把那個可是說完,心中雖然有難言的酸澀,還是將那個決定說出口,我單手抱著他,我說:「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我會一直陪著你」
他身體一僵,半晌,道:「顏宋,你在可憐我。」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的呼吸就響在我耳畔,我平靜地看著遠方水蒙蒙的地平線。
終於,他更緊地摟住我:「如果是可憐......」
地平線上突然扯出一道閃電,照亮半邊天際,緊接著是轟隆作響的滾滾驚雷,仿佛千軍萬馬破空而來,天地為之動dàng。
我沒有聽見林喬說什麼,儘管那話音就響在耳邊。
雷聲過後,他放開我,我們倆渾身是泥,髒得不像樣,我提起椅子上慘不忍睹的果籃到他面前晃:「吃橙子嗎?我請你吃橙子。」他笑起來,又像是高中時代那樣形式上冷漠內容上柔和的笑,那樣盛開來的笑意,卻掩不住背後重重的病容。我呼吸一窒,被他扳住臉,用倖存的大衣仔細揩拭我臉上的雨水,那表qíng認真又嚴謹,就像高考時做最後一道壓軸的數學題。
我看著他,想我真是罪無可恕。
我撒了謊。
這是最拙劣的謊言,他卻假裝相信。
其實我們都知道,他活不長了。
那天晚上,周越越打來電話,告訴我秦漠第二天的飛機到C城,人大概已經在飛機上了。她在電話那邊東拉西扯了半天,臨掛電話時說出完全不符合自身風格的話:「宋宋,作選擇的時候多想想自己,多想想顏朗。」我鎮定地答好,卻忘記掛上電話,直到聽筒傳來忙音,才反應過來她剛才說了什麼。
秦漠明天就要回來,事qíng馬上就要了結。我選擇了那個甩不開過去的顏宋,我要把秦漠從我的生活里剝開,就像析開橘子皮和橘子ròu,gāngān淨淨的,完完整整的,決不拖泥帶水。心中有難言便痛,一直便痛到喉嚨口,但幸好,我想真是幸好,幸好我愛他不深。
我作了很充足的心理準備,等待秦漠回來興師問罪。
我設想的場景是在晚上九點之後,他風塵僕僕從紐約趕回來,手裡提著行李,手臂上還搭著大衣。窗外必須要有萬家燈火朦朧月色,林木間傳來傷感的小提琴伴奏。當然,如果實在沒有也不必多qiáng求。這樣,就齊聚了日木電視劇男女分手經典鏡頭的所有要素。
他說:「宋宋,為什麼這麼多天一直不接我電話?」
我就說:「秦漠,我們分手。」
他勢必要間:「為什麼?」
我依然說:「秦漠,我們分手。」
這時候他肯定惱了,過來抓我的手,qiáng迫我回答:「你至少要給我一個理由。」
但我不給他機會,我簡直至死不渝,打定主意只給他六個字:「秦漠,我們分手。」
我想像他會有什麼樣的表qíng,像是做複雜的填字遊戲,每一步都jīng打細算,填得不亦樂乎,樂完了一抹臉,發現滿臉的水。也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
實際上,我設想的台詞沒有一句用上。就像好不容易規劃好的人生,等那一年、那一天到了,計劃早變化了。
我看到秦漠的時候,並不是晚上九點之後,甚至不是晚上。那是下午三點過,空氣經過頭天的大清洗,還帶著泥上的清香,好不容易能看清的高遠天空上,懸掛著鵝蛋huáng一樣的太陽。
T大附院住院部下面的小花園裡,病人三三兩兩或下棋或散步。我和林喬在一株老楓樹下的長椅上看書。我坐著,手裡握一本學期論文用的參考資料,他躺在長椅上,頭枕著我的腿,看嚴歌苓的《穗子物語》。他不常看這些書,病房裡僅有的娛樂書刊是幾本體育雜誌、幾本電腦雜誌和兩本歷史類書籍。這唯一的一本小說還是我帶給他的。有微微的風,楓葉的yīn影投在地上,隨風搖擺。
我想事qíng想得入神,沒有在秦漠出現時就感知到他,等到終於發現他時,他已經離我們很近。
他站在離我七八步遠的地方,手仁沒有大衣也沒有行李,英倫風格的格子毛衫外搭一件黑色的平長風衣,深色牛仔,高幫軍靴,看起來一點也不像三十二歲的人,臉上沒有任何風塵僕僕的跡象,狀態好得可以換上禮服直接去拍結婚照。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躺在我腿上的林喬,林喬仍在看書,沒有注意到他的視線。
我重重咽了口唾沫,想這是最好的時候,這是最壞的時候,只要他說出那句話,說顏宋,你為什麼不接我電話,我就可以告訴他:「秦漠,我們分手。」這演練了一晚上的台詞,眼看就要脫口而出,只在等待一個合適的契機。
大約我的僵硬太過明顯.\n林喬將書放下來,抬頭想打探我的qíng況.\n這時我清楚地發現,他也僵了,下一秒,已從長椅上坐起來,書從他身上滑了下去。
秦漠並沒有問我那句話,他甚至什麼都沒有問。他就站在那裡,本就顧長挺拔的身材在搖曳的楓葉下更顯碩長挺拔。我想起我們分別時他發給我的簡訊,別讓我找不到你。真是一句讖語,仿佛那時他就感應到我們終會丟掉彼此。即使不丟掉也要錯過,就像這一刻,他找到我,但我的心qíng相較那時已大不相同。
我從椅子上站起來,方便能夠不用過於仰視的目光注視他。一支竹蜻蜓忽然飛到池腳邊,他彎腰檢起來,遞給從後面追過來穿病號服的小妹妹。低垂的髮絲擋住他的眼,我終於有勇氣說出話來,我說:「秦漠……」
只是喊完這個名字,就被他打斷,他幾步走過來,微笑著下上打量我一眼:「在準備學期論文?」
我點頭。
他像往常一樣揉我的頭髮,用溫柔的口吻囑咐:「給你帶了東西回來,晚上準時回來拿,過期就拿不到了。」說完看了看手錶:「時間不一早了,我還有點事。你,」他眼神平靜地瞟了林喬一眼,再移開目光只看著我一個人,「事qíng辦完了就早點回家,朗朗想吃火鍋,我買了做火鍋的材料,還得你回來弄。」
秦漠離開時,我站在原地久久不能說出話。
林喬將地上的書拾起來,低聲道:「我先上去了。」我說:「好。」但他並沒有邁步上樓,半晌,平靜道:「你只要偶爾來陪陪我我就很高興了。」我看著頭頂上的楓葉,就像一波huáng色的海làng,我說:「今天晚上我會和他說清楚的。」他肩膀顫了顫,沒有說話.\n嘆了口氣。
從醫院出來已是晚上八點,期間林喬疼痛發作,我就在池身邊,親眼見他疼得咬緊牙關,額上身上全是冷汗。他讓我走,我沒有走,我一直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指在我手腕上捏出青色的指痕,他疼得太厲害。我一點忙也幫不上,我幫他擦汗,他揮開我,他斷斷續續地說:「讓我一個人待著。」醫生給他注she了鎮痛劑,好一會兒,他慢慢睡著。我看著他消瘦蒼白的臉色,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yīn影時時刻刻籠置在這間陽光充足的病房裡。他的生命正在一點一點流逝,能不能支撐到來年chūn天都很難說。死神隨時站在他的背後。
離開醫院,又去學校圖書館借了兩本病人心理護理方面的醫學書,我一路步行回家,邊走邊給自己做心理建設。我說,顏宋,你已經做好決定了,作了決定就不要後悔。你愛秦漠不深,及時了斷對兩個人都好。他會找到更好的姑娘,樣貌乖巧,家世單純,不會像你這樣十六歲就生了個兒子,不會像你這樣平凡又壞脾氣。你不能對他這樣壞,選擇了林喬,還讓他待在你身邊làng費青chūn,你要放手,你要祝他幸福。
我拍拍臉,放鬆咬得死緊的腮幫子。
不久就到家,我端詳一陣門扉,拿出鑰匙開鎖,嗒的一聲,鎖被打開,手一抖,鑰匙圈掉在地上,我愣了一下,彎腰拾起推開門。
客廳里大大小小的燈全部打開。
我以為會是,一場莊嚴的審判,沒想到秦漠坐在客廳里陪顏朗一起打遊戲。
他總是不遵守社會發展的一般規律辦事,讓人心裡沒底。電視屏幕上是一款老式的賽車遊戲,顏朗身上穿了件英倫風格的格子毛衫,和他身上的一個樣。兩個人坐在地上握著遊戲手柄專注地看著電視機,配合得很好,側面的線條神qíng竟然極其相似。我恍了恍神,腦海里快速閃過某些東西,想要抓住,又一瞬間沒影。
秦漠回頭看到我,放下手柄起身過來,顏朗看著電視屏幕目不轉睛提醒他:「喂,gān爹,這一關還沒有打完,你不能要美人不要江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