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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55:12 作者: 唐七公子
電梯裡只有我們兩個人,蘇祈直視著前方,聲音冷冷響起:「你知道我為什麼突然從國外回來?」
我說:「哦?原來你還出過國?你什麼時候出的國?」她眉毛跳了跳,電梯要在五樓停下,她伸手緊緊按住關門鍵,老電梯晃悠了一下,又慢慢往上走。她轉頭來看我,溫柔笑開:「我聽說林喬癌病晚期了,我就回來看看他,善惡終有報,你們倆當年那樣對我,果然……」她抿了抿嘴,是個笑模樣,卻沒有把那句話說完。我將果籃換隻手提,敷衍首,「對,你是塵世里最後一朵潔自無瑕的雪蓮花,當年的事全是我和林喬的錯,你沒有一點錯。」她半天說不出話,從高中開始,她吵架就從沒吵贏過我。當我和她還保持著走鋼絲般危險又虛偽的友qíng時,我們倆就常常意見不合,那時她最會用的招數就是找林喬幫她打壓我。她只需要甜甜叫二聲:「林喬,你看宋宋……」林喬的眼神輕飄飄膘過來,說一聲:「顏宋,你讓著蘇祈一點兒。」我就不能再有任何言語。但今非昔比,林喬已不能成為她的幫手,就算能,我也不會像從前那樣坐以待斃。蘇祈氣急敗壞道:「你怎麼敢這樣和我說話,你還諷刺我,你搶了我的男朋友,你是個可惡的第三者,你還諷刺我。」
電梯已到十二樓,關門鍵一直被她按著,沒法打開,我偏頭告訴她:「從前我一直以為,當年那件事,不管結果如何,我是最早的罪魁禍首,但昨天突然有人告訴我,林喬當年追著你跑出去,是為了要回你手上的DV,蘇祈,你說,這意味著什麼?」
她細白的臉龐更加細白,卻很快鎮定下來,只用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冷冷看著我。
這些事qíng昨晚上我研究了一整晚,時間隔得不長,正是記憶猶新,陳述起來條理清晰、邏輯分明。我看著自己的手指,緩緩道:「林喬知道Dv里都拍了些什麼,才會那麼短時間反應過來,追出去找你要Dv。可你應該知道吧,他有相當嚴重的鏡頭恐懼症,不能容忍自己出現在任何鏡頭裡,從前我用相機不小心抓拍到他,都會讓他奪過去立刻刪掉,更不用說DV里出現他的影像。你看的那盤帶子,其實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過林喬吧?蘇祈,你對所有人都撒了謊,所有人也都幫你圓謊,可既然不是我和林喬酒後亂xing的現場實錄,那麼jl5帶子上到底記錄了什麼內容,會讓你看完後當場吞掉半瓶安眠藥自殺呢?」
她按著關門鍵的手指突然鬆開,電梯穩當的停在八樓.有兩個護士走進來,電梯開始往上升,再次來到一十二樓。其間我向護士們打聽了1218病房的位置,護士說在十二樓走廊的盡頭。我和蘇祈從電梯裡走出來,轉個彎就來到樓梯拐角,她似乎已調整好狀態,在樓道里停住腳步,這裡又昏暗又寂靜,基本不會有路人經過。她笑了一聲,輕輕道:「顏宋,你還是老樣子,總是在不該聰明的地方聰明。當年的事我可以一件一件說給你聽,因為即使所有的誤會都解開,你和林喬也再沒可能了,你知道,林喬他活不長了。」
在這個yīn暗的角落裡,五年前的夏天以另一種姿態呈現在我面前,一股灼人的熱làng從腳底燒到前胸,呼入的氣息都是悶熱的,就像立刻要下一場雷陣雨,讓人無端心慌。
蘇祈說著,她說了很多,那是我即使想過,也從來沒有相信過的,是我從不知道的五年前的過去。如果說我所經歷的五年是一個平而,她終於肯將林喬的平面、她的平面、其他人的平面一起端出來,在我面前還原出一個立體的五年,這裡有jīng確的時間,有jīng確的空間,有事實的全部真相。在這個立體的五年裡,每個人都在自己的平面里兢兢業業地扮演一個傷痕累累的受害者。
蘇祈說,高考結束的那天晚上,林喬對她說了分手,她不知道林喬為什麼要和她分手,她沒有答應。我和林喬出事的那天早上,她正在家附近散步,碰到從我們聚會上回來的女同學,女同學說起頭天晚上的聚會,問蘇祈為什麼林喬來了她卻沒來,還說起Dv忘在我家了,喝到最後大家拿著ov一氣亂拍,拍到很多關於林喬的意想不到的鏡頭。
蘇祈看著我,嘴角勾起笑紋:「顏宋,你說得不錯,那盤帶子裡連林喬的側面都沒有,鏡頭裡全是你,你各種各樣的特寫,配上他溫柔的提示旁白,『寶貝兒,這個表qíng不錯。寶貝兒,把眼睛睜開。』很甜密的稱呼吧,他和我在一起那麼久,他從來都是叫我蘇祈蘇祈蘇祈,他從來沒有這樣親昵地叫過我。最後一個鏡頭,是對著你們家的電視櫃,只有一個古舊的空空的靜止的電視櫃,但我聽到他的聲音,他說,我愛你,我愛你。他說得那麼qíng深義重,我沒有看到,但我知道他在親你。我為什麼要自殺,當初我為什麼要自殺呢?我受不了啊,自己的男朋友這樣背叛自己,換作是你,你受得了嗎?他出了車禍,我不是故意要跑那麼快的,我不知道他在後面被車撞著了,我那時很難受,我只想著要回家。我在醫院裡洗胃,好不容易從死亡線上掙扎回來,我媽流著淚問我為什麼自殺,我告訴她是你勾引了林喬,你讓林喬背叛了我。你不要這樣看著我,我說的至少有百分之五十是正確的,不是嗎?人總得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那是你應該付出的代價。事實到底怎樣,只有你和林喬知道,但誰也不會相信你,林喬躺在醫院裡,醫生也說他一時半會兒醒不了,他不會站出來說我說的是錯的。林喬醒了之後,立刻要去找你,我告訴他,你恨他,你恨死他了。但最恨他的其實是我,你一定沒有我那麼恨他。他被他父母關在了家裡,他從三樓的窗戶跳下來,把好不容易養好的腿摔斷,再也不能打籃球。那時我想,我心中的林喬已經被你毀了,不放手不行了。」她觀察我的表qíng,一雙眼睛閃閃發光,聲音里飽含了詭異的滿足,她說:「顏宋,你是不是覺得很痛苦,一定很痛苦吧?你和林喬本來可以有四年美好時』光,只要彼此相信,彼此努力,可你們自己把自己糟蹋了。現在,他活不長了,你們再也不會有未來了。」我努力控制自己的聲音,我以為撐過那些苦日子,無論面對什麼,都能有一副堅不可摧的硬心腸,其實,怎麼可能呢。
我面無表qíng,聲音卻抖得厲害,我說:「蘇祈,那年你才十八歲,做這些虧心事,你怎麼下得去手「
她笑吟吟反問我:「顏宋,那年你和林喬也才十八歲,你們那樣傷害我,你們又怎麼下得去手?」
這大約是第一次我和蘇祈吵架以敗北告終。
五年前,我傷害了她,那個時候,我是那樣嫉妒她,除了學習成績,簡直嫉妒她的一切,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去傷害她。最後傷害了她,並不是有意為之,她的報復來得瘋狂而猛烈。但她沒有想過要去報復林喬。
她海波一般的黑頭髮在胸前劇烈地起伏,她成功打擊到我,她用勝利者的姿態從我身邊踱開,已經置身於光明的走廊,卻突然頓住腳步,輕聲道:「如果林喬沒有遇到你,沒有遇到我,就好了。」她用雙手蒙住臉,前一刻還滿足著得意著的嗓音里,帶了難言的硬咽。那畢竟是她喜歡過的人。
那也是我喜歡過的人。
蘇祈離開很久,發麻冰涼的四肢漸漸暖和起來。
我想起那個著名的論斷,在正確的時間遇到錯誤的人會如何如何,在錯誤的時間遇到正確的人又如何如何。我和林喬,我們在青chūn年少時遇到彼此,那是最灑脫美好的時光,那是最不成熟的時光,我們的喜歡沒有在一個維度里過,從來都是錯位的。
可原來,我和他,我們本來可以的。
我用手臂擋住臉,吃力地靠在牆壁上,眼睛gān燥,心裡卻擠出眼淚。
我這麼靠了一會兒,從包里掏出小鏡子整理好頭髮和臉色,提起果籃,從容地走出這個yīn暗的牆角。
第二十一章你會有更好的姑娘
我沒有壓力,我只是想和你分手,你該找到更適合你的姑娘,你再把這個戒指送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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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入冬以來,我就頻繁地輾轉於市內各大醫院。
通過綜合比較,T大附院的這一棟病房地理位置大概是最好的。樓下就是個小花園,種著各種不知名的樹木花糙,常有病人坐在花園裡曬太陽。但今天下雨,花園人跡罕至,只有幾隻被淋濕了翅膀的麻雀,躲在樹枝間卿卿喳喳地叫。
我站在花園裡一把鏽跡斑斑的鐵椅子旁,椅子上擱著果籃,雨水打在好不容易擦gān淨的玻璃紙上,滴答滴答像是唱歌。
林喬的病房在十二樓走廊的盡頭,我本來已經調整好表qíng,抬起手想敲門,卻在聽到咳嗽聲的一剎那,從病房前挪開腳步落荒而逃。反應過來時,人已經站在了花園裡,頭頂是鋼絲做的傘骨,四周是越來越大的雨聲。
這可真不好,我心中已做好決定,臨到頭卻做了逃兵。
雨水撞到地面上,迅速沒進土裡。一隻流làng貓聾拉著耳朵從我眼前跑過,鑽到旁邊一棵老樹下,苗嗚一聲,使勁抖了抖澆在身上的雨水。我本能往前站了兩步,想躲開貓身上甩下來的泥點兒,兀然間聽到腳步聲和著雨聲接近。不到半分鐘,眼底就出現一雙鞋。我將視線抬高一點,隔著模糊的雨簾,看清站在我面前的這個人。他穿著寬大的病號服,肩上披著一件黑色的大衣,鼻樑上架著金絲眼鏡,長得像日本著名的美青年柏原崇。
他走近我一些,將撐著的雨傘舉高,覆蓋住我的傘。砸在肩膀上的一串串雨點兒被深藍色的大傘擋住,他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緩緩的:「這麼大的人了,還不知道怎麼打傘嗎?」說完像是突然反應過來這樣說話太過親密,往後退了一步,不自然地咳了一聲,語聲淡淡道:「我送你去去外邊打車。」
我沒有說話,也沒有跟他往外走,我低頭看著他握住傘柄的右手。白得嚇人的一隻手,青筋浮現,手背明顯腫起,看得見針孔下的皮膚淤血。
我抬頭看他,他的眼睛隱在金絲眼鏡後面,但今天下雨,沒有足夠的光線,鏡片再不能成為保護色,能看到他眼中墨一般的黑。我說:「林喬,你病得很重。」
他握住我的傘柄,將我歪歪撐著的雨傘扶正,不動聲色退加步,徹底和我拉開距離。
我再次提醒他:「你病得很重。」
他沉默半晌,微微點頭:「對,病得很重。」
我笑著看他:「電視裡演到這一步,男主角不都告訴女主角他們不嚴重嗎?捨不得女主角傷心難過,就算醫生斷言只能再活一個星期,也要咬著牙告訴女主角,親愛的,不用擔心,我很好,沒什麼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