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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55:12 作者: 唐七公子
林喬道:「你別碰她的傷口。」
秦漠沒有理他,仍是挑眉看著我。
我從沒見過秦漠生氣,不知道他生氣會是什麼模樣,可此qíng此景卻本能覺得他是生氣了,只是不明白什麼地方惹到了他。世事多變,前一刻我還慶幸這一次終於有一個同盟者,可不超過三分鐘,這個同盟者就要叛變了。大家都沒有動,在令人無法形容的氛圍中,秦漠幾步走過去按了病chuángchuáng鈴再回來將我一把抱到chuáng上躺好,掖被子時他的手指擦過我的臉頰,我惴惴道:「秦漠……」
他終於開口:「既然知道疼為什麼還要做這種傷害自己的事?」
我愣了半晌,反應他是在說什麼,趕緊辯解:「這個因果關係不對,那都是傷害了之後才知道疼的嘛。」話說完陡然明白不合時宜,趕緊補救:「況且這又不是傷害,這只是……」只是了半天,本能地覺得必須用一個可以推卸責任的句子,想來想去,答道:「只是……qíng不自禁……」
他垂眼看了我一會兒,目光費解,什麼話也沒說,反而轉身對病房中另外兩位下逐客令:「宋宋一向馬虎,聽說今天她落水是林先生救了她,實在很感激。但現在她需要好好休息,兩位就請先回吧,改天我再帶她登門感謝兩位的救命之恩。」
病房裡一時寂靜,半晌沒有別的聲音。
我偏頭看了林喬一眼,正和他目光相jiāo,他動了動嘴唇,沙啞道:「那你好好休息。」隨即轉身離開。韓梅梅尾隨離開,走到病房門口突然回頭:「你們果然在一起了?」秦漠淡淡掃了她一眼。
韓梅梅冷笑道:「我真不明白,她還有一個孩子,她連孩子的父親是誰都不知道,她有什麼好?」
這句話再一次jīng准刺激到我的痛點,卻讓人無法反駁。秦漠淡淡道:「你這樣想很正常,你要也像我這樣看她你就該是我qíng敵了。」
林喬伸手扶住門框頓了頓,沒有回頭。我隱約覺得秦漠那句話大有深意,卻來不及分辨。偏頭目送林喬濕透的搖搖yù墜的背影,記憶里某個角落剎那yīn霾,就像某張構圖很好的照片一不小心曝光過度。這真是一件殘忍的事,本來曾經尋找到那樣好的一個角度,卻因技術原因拍出殘次品,而因這著實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才找出的完美角度,基本上就註定了再也不會有第二次類似際遇,能為青chūn留下一副正常剪影,只留下了一副剪刀,將過去剪得亂七八糟。
護士在五分鐘之內將殘局收拾完畢,又把我另一隻手拉出來準備扎針。這事純屬我自找罪受,即使年輕的小護士手腳重點,也不好抱怨。本想默默忍了,可小姑娘的手藝實在叫人無法忍受,連扎三針也沒找准血管。秦漠站在一邊冷眼旁觀,我疼得呲牙裂嘴朝護士陪笑臉:「您能不能試准了再紮下去,這麼扎我的手都快成蓮蓬了。」
秦漠的聲音涼悠悠響起:「你別管她,儘管試,也讓她長長記xing。」
小護士得到鼓勵,第四針扎得特別狠,我抖了一下,仿佛有什麼冰冷的東西陡然流進心裡,想說點什麼,又無從說起。就像和人打架打輸,找來幫手,結果找來的幫手卻垂涎對方的美色,臨陣倒戈,面對這種qíng況,除了大義滅親還能再做什麼?
但和氣頭上的秦漠一比,畢竟在氣勢上略輸一籌,不被他滅了已屬難得。
我本來以為找到了一個人,可以把身上壓了五年的擔子全部移jiāo給他,就可以像和我同齡的姑娘一樣輕輕鬆鬆了,這樣多好,可到頭來不過是個夢想,只能沒事兒的時候想想,讓人空歡喜一場。
病房裡不知什麼時候已變得燈火通明,顯得四周空空dàngdàng,我看著秦漠,心灰意冷道:「你在生氣?你在生什麼氣?算了,你不說我也知道。我並不是存心瞞你。你走吧,我心裡難受,你不要在我跟前生氣,看得我更加難受。我輸好液就自己回去,我要休息了,你走吧。」
他明明知道,卻偏要假裝不知道,非要我說出:「你瞞了我什麼?」
我伸手計算瞞了他哪些事,卻不能看著他說出這些話,只能偏頭望向窗外:「我和林喬,我和你說過他是我初戀,卻沒告訴你我們之間的事qíng遠遠超過初戀這個範疇,你沒問過我,我本來想過應該主動告訴你,我只是不想想起。還有韓梅梅剛也說得沒錯,我十六歲生了顏朗,卻連他父親是誰都不知道。我一直在想你喜歡我什麼,是不是覺得我看上去特別單純,跟你見過的那些時尚姑娘都不一樣?其實我一點兒都不單純,搞不好比她們還時尚,也許曾經跟多個男人同時jiāo往,還嗑藥吸毒打群架什麼的。我只是記不起來,我十六歲那年出了車禍,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我聽見秦漠拉開椅子,椅子腿摩擦地板,發出刺耳的呲喇聲。我想等我說完這一切秦漠一定會討厭我,但這是無法逃避的事,好比一顆定時炸彈,不是不爆,時辰未到,而與其讓它不明不白地爆,不如由我親手引爆。
窗外樹影搖曳,魅影重重,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平靜地在這廣闊的空間響起:「你說什麼樣的姑娘能在十六歲就為一個男人生了孩子呢?她到底是怎麼想的啊?那個男人又是什麼樣的男人啊?很多事連我自己都不能認同,可醒過來的時候,過去一片空白,這些都是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實,我十六歲,我有一個兒子,我其實很害怕啊。可總要走下去,不能因為害怕就停在原地,不能因為做了錯事就停在原地,大家都在走,我也要走下去。你看,我是不是走得很好?」
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剎那,時間表現出一種文學上才能創造出的qiáng大彈力,秦漠的聲音低低響起:「對,宋宋,你走得很好。」
我喉頭一哽,半晌,搖頭道:「都是騙你的,我走得一點都不好。有太多的東西讓人害怕,只是我把他們人為屏蔽了而已。時不時地晚上還是會做噩夢,你一定會覺得我很莫名其妙,畢竟噩夢又不是生活,沒有什麼可怕,可這些夢總提醒我顏朗還有一個父親,顏朗的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我常常想。」今天真是令人感傷,眼淚又有要留下來的趨向,我趕緊抬頭望天花板,卻有高大的yīn影俯身下來。秦漠一手撐在我的耳邊,臉上的表qíng是從未見過的嚴肅,他的手指從我眼角划過,憋了半天的眼淚瞬間功虧一簣。我其實是很愛哭的。他輕聲道:「你不知道我為什麼生氣。」
我淚眼朦朧地看著他。
他繼續幫我抹眼淚:「你不知道周越越打電話和我講你落水了時我是什麼心qíng,打一個比方,宋宋,你覺得有誰能忍受好不容易失而復得的珍貴東西再被自己弄丟掉?你從不知道該怎麼來愛惜自己,最讓我生氣的是這一點。」
我不是很明白地看著他。
他嘆了口氣:「你想對林喬他們發脾氣,大可以按chuáng鈴請護士把他們趕出去。再看看你做了什麼?宋宋,無論遇到什麼都不能傷害自己,唯有身體上的疼痛沒有人能幫你承受,雖然我很想,可就連我也不能。」
雖然我很想,可就連我也不能。
這真是一輩子也沒有聽過的好聽話。我怔怔看著他,我說:「你不討厭我,你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了吧,你怎麼還不討厭我?」
他把我臉上的頭髮撥開:「我一直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我這麼大一把年紀了,你以為我是像毛頭小子一樣和你玩玩兒麼?或者你剛才那麼說只是想我放開你,宋宋,我不會放開你的。」
我直視著他:「可萬一顏朗的父親是個流氓,總有一天要把我帶走呢?」說完抖了抖:「不僅帶走我,還要帶走顏朗呢?」
秦漠僵了僵,半晌,道:「朗朗的親生父親不會是流氓。你怎麼會覺得他一定是個流氓?也許是一個才華橫溢的小說家。」頓了頓又道:「不管他是什麼,我不會讓他帶你走的。」
他揉著我的頭髮,燈光下恍惚聽到千里之外的海濤,風chuī過來撩起紗簾,露出一小片紅色的裙角,腦海里突然出現這樣的幻象,我搖了搖頭,他的手仍放在我頭上。
我撇了撇嘴:「你老把我當小孩兒。」
他手滑下來捏住我的臉頰往外拉:「你不是小孩兒是什麼?」
我掙扎著拽他的手:「好歹我也二十四歲了。」
他突然笑了笑,俯身下來吻上我的額頭,他說:「對,你是女人了。」
第二十二章(1)
周越越和岳來一前一後地來參觀我,我剛剛睡醒,水將掛完,而秦漠不知所終。
周越越手上打著繃帶,披頭散髮,牛仔褲也破了個大dòng,瘸到我chuáng跟前坐下,半天沒說話。此等震撼人心的視覺效果,必須是被許多人同時蹂躪才有機會達到。
我問岳來:「她這是怎麼了?」
岳來撓頭:「我也不知道,我聽完講座過來附院開點兒感冒藥,正好碰到她,說你落水了在這兒住院,我就過來看看你,你怎麼落水了啊?」
我想這事兒真是說來話長,長話短說地簡單表達了下中心思想,在我們對話期間,周越越一反常態,依然保持沉默,我們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她。我試探著問:「你這是在表演行為藝術啊?主題是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她終於回神,呲牙道:「半路上沒注意摔了一跤。」看著病房門發了兩秒鐘呆,又道:「不是說保時捷速度快嗎?你說何必那也是輛保時捷吧,怎麼我從樓道上摔下來給他打電話他就半天不見人影呢?媽的還不如輛奇瑞QQ呢。」
我和岳來雙雙被嚇了一跳,我躺在chuáng上不方便,只能用目光表示擔憂,岳來趕緊跳起來去查看她被摔的地方,奈何已經被繃帶扎得嚴嚴實實,難以看到全貌。周越越一邊擺手:「沒事兒沒事兒。」一邊糾結:「我靠在樓梯口等了他二十分鐘,媽的,保時捷,二十分鐘,從他們家到學校,他居然開了二十分鐘還沒開到……」
我奇道:「原來你認識保時捷這個牌子啊?」
周越越也奇道:「我們家從小就用他們公司的產品啊,我肯定認識。」
我和岳來驚悚地看向她,那一定是兩雙飽受驚嚇的目光。沒想到身邊竟然潛伏了一個活的豪門,而且潛伏了兩年都沒有被我們發現,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周越越在我們的注視下艱難地撓了撓頭髮:「寶潔啊,你們也用的吧。」兩秒後不確定道:「難道寶潔和保時捷不是同一家公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