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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55:12 作者: 唐七公子
    第二十章(2)

    在蔣甜捂住嘴巴的這一刻,眾人紛紛停下手中動作,齊齊看著我,目光凌厲,表qíng各異,但每一雙眼睛都是那樣充滿求知yù,此種眼神一般只在期末最後一堂課老師公布考試範圍時才能看到。

    我奇怪於蔣甜怎麼知道我假裝自己是個同xing戀這件事,顏朗已經開口反駁:「我媽媽要是同xing戀那我是從哪裡來的?」

    這終於成功轉移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大家立刻吃驚於這樣一個小正太居然已經懂得什麼叫做同xing戀,紛紛讚嘆。

    秦漠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再將視線轉向顏朗,似笑非笑道:「你懂得挺多的嘛。」

    顏朗斟酌了一下,道:「其實也不是那麼多,略懂而已,不過不關媽媽的事,都是周越越教的。」我點頭附和:「對,都是周越越教的。」而事實上,顏朗這方面的知識部分來自於我,另一部分來自於無所不知的百度。古人的人生觀是,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顏朗的人生觀是,知之為知之,不知就去百度。

    蔣甜的樓被顏朗和秦漠歪得面目全非,歪樓也就罷了,還將樓主徹底忽視,真是於心何忍。

    雖然大家都很想知道答案,但鑑於秦漠擋在前面,沒一個人敢於冒然正樓,就連一向和蔣甜同氣連枝的陳瑩也只顧埋頭包餃子。

    但蔣甜並沒有就此放棄,片刻後,鬆開捂嘴的手做疑惑狀自言自語道:「難道我昨天聽錯了,就在籃球場那個小樹林裡,顏學姐你明明有跟周學姐說你們經歷了那麼多,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就算她變成路邊的一棵糙、教室里一把椅子、蛋糕店裡一個羊角麵包,你都不會拋棄她……」

    我噎了一下。儘管這幾乎就是我的原話,還是不得不承認,無論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每次聽到它,依然那麼銷魂,經由蔣甜那特有的糯糯的山寨版台灣腔說出,就更加銷魂。周圍一片倒抽涼氣的聲音,我看著仍然在不緊不慢動作的秦漠的手指,他甚至沒有停頓一下。我說:「你聽錯了吧,我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我也不是同xing戀。」

    蔣甜愣了一下,估計沒想到看起來這麼老實的一個人也有賴帳的時候,喃喃道:「你明明說過的,你還說她是你人生道路上唯一的風景,失去她你會一無所有……」

    我假裝自己很驚訝,確定每個人都看出來我很驚訝了之後將表qíng放鬆,和藹地對她道:「我真沒說過這個話,你多半是看錯人了吧。」

    蔣甜一張臉乍紅乍白,估計心中正在悔恨當時沒用錄音設備把我和周越越的對話錄下。我預想她點個頭附和一聲:「啊,有可能確實看錯了。」這件事便和平謝幕。但蔣甜堅持要追求戲劇高cháo,不依不撓道:「我不可能看錯人啊,我又不是近視眼。」

    我好言相勸道:「有可能你沒午睡,出現幻覺了呢?或者你午睡的時候做了個夢,然後你一心以為它是真的呢。」

    她呆呆看著我,露出茫然神色。我是這樣的刀槍不入,顯然令她十分痛苦。

    大家屏氣凝神,每個人都豎起耳朵,眼神定格在手中的餃子皮上,卻遲遲沒有動作,這說明大家都在偷聽。

    蔣甜茫然了三十秒,突然道:「你撒謊,你為什麼要撒謊?你害怕秦老師知道你是同xing戀麼?你……」她還想繼續說什麼,被聽不下去的頭兒厲聲打斷:「蔣甜,夠了。」

    整個過程當中,秦漠一直在不緊不慢地包餃子。頭兒這聲稍微超出正常分貝的命令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糙,蔣甜不僅沒夠,反而神qíng扭曲,騰地一聲從座位上站起來,指著我崩潰道:「秦老師,你看清楚她,她騙了你,她十六歲就有個孩子,剛進我們學校的時候還給醫學院的林喬學長寫過qíng書,就發在校內BBS上,把人家釣上手了又立刻甩了,她的人品大有問題,她配不上你……」

    我手一抖:「你說什麼?什麼qíng書?」

    她眼眶泛紅:「你還裝蒜,你敢說你研一剛進校的時候沒有在校內BBS上寫qíng書向林學長示愛?林學長還在BBS上回應了你,但你再沒出現了,林學長就又去你們家樓下等你,風雨無阻守了你一個多星期,你也不見他一面,後來他淋了一夜的雨,又自bào自棄抽菸喝酒,重病了一場,住了一個多月的院,你追人的手段差勁,處理感qíng的手段差勁,為人更是差勁,沒有比你更差勁的人了,你哪裡配得上秦老師?」

    我頭腦一陣一陣犯暈,而回憶研一入學,只記得進校沒多久外婆就犯病了,我嚮導師請假,帶著顏朗回家照顧外婆照顧了近一個月。搜索記憶,根本不能找到所謂校內BBS和所謂qíng書的半點影子,更沒有林喬在我家樓下等我等了一個多星期的làng漫印象。少年時代曾在別人家樓下跪過兩天,我深深明白此事的不易,要是有誰在我家樓下等我一個星期,只要不是揣了菜刀來砍我,基本上我不可能避而不見。

    我抬頭去看秦漠,他正拿紙巾擦手,動作依然從容平和,即便我目光qiáng烈,也不見他有抬頭趨勢。按照小說創作規律,蔣甜這番發言勢必在他心中造成某種影響,而短短一分鐘內我已做好最壞打算,大不了他終於想通,覺得我確實不值得他花那麼大心思,決定將我和顏朗從這幢房子裡請出去。好在我和顏朗都是經過大風大làng的人,適應能力不凡,即使再搬回去住二十平米的小房子,也不會有太大心理落差。房子不過是個軀殼,混得好的人雖然可以同時擁有幾個軀殼,但長期在好幾個軀殼之間輾轉,多少令他們的人生顯得漂泊。我和顏朗只需要一個小小的軀殼,能夠遮風擋雨足矣。當然,這主要是因為現目前我們沒錢,如果有錢的話我們也不介意多幾個軀殼。

    顏朗冷冰冰的聲音傳來:「你為什麼要中傷我媽媽,請你出去,我們家不歡迎你。」很久我都沒再看過他這樣的表qíng。上一次還是大三暑假回去碰上他和住一條街的小胖子打架,起因是小胖子罵他有娘生沒娘養,顏朗用拳頭狠狠教訓了一頓小胖子,並表示再讓他聽到這樣的話就讓他知道什麼叫滿地找牙,那時他就懂得很多成語。而最後結局是我拉著顏朗鄭重到小胖子家道歉,主要是外婆需要仰仗街坊鄰居們照顧,而小胖子他媽正好是居委會主任。

    蔣甜執拗地看著秦漠,眼神熱得幾乎噴出火來,大家都驚訝地望著她,秦漠還在低頭擦手,關於我到底配不配得上他這個問題,始終沒有發表見解。我想他多半猶豫了,與其被他先放手,不如我們先下手。我望著天花板道:「沒想到好好一個慶功宴變成這樣,那什麼,顏朗,把脖子上的東西取下來還給秦老師吧,我覺得我們還是回去過自己的生活……」

    定格在蔣甜身上的視線齊刷刷轉移到我身上來,秦漠終於放下紙巾,手搭在沙發扶臂上,半天,說了句嚴重脫離主題的話,他說:「宋宋,我時常害怕,我已經老了,而你還這麼年輕。」

    他穿著銀灰襯衫搭黑毛衣,簡簡單單坐在那裡也是萬種風qíng,就像從海報里走下來一樣,成熟沉穩沉甸甸的魅力,毛頭小子們看了簡直要含恨而死,然後他說:「我老了。」斜眼看在場的毛頭小子們,大家都在拼命克制自己不要立刻衝上去扁他一頓。

    所有人都在靜待他的下文,蔣甜尤其目光灼灼,而他完全忽視,如入無人之境,只是眼裡含笑,望著我緩緩道:「你這個人在生活方面迷糊又馬虎,偏偏學習和工作死腦筋,一做起自己的事qíng來就忘記吃飯,還常常忘記吃藥,哦,對了,今天給你送去的藥你吃了沒有?」

    我一摸口袋,冷汗道:「呃,忘了。」顏朗立刻跑去倒開水。

    他有五秒鐘沒說話,再開口時已經轉換話題:「作為一個女孩子,你為人太過qiáng硬,好像不需要誰在一旁看著你你也可以活得很好,老實說,一般男人在你面前很難得有成就感,因為男人該做的事你全部都做完了。」

    我一方面覺得他今天思維太跳躍,一方面把拳頭捏得嘎嘣響,而他不為所動,繼續數落我:「對待感qíng也缺乏跟你同樣年齡的女孩子的熱忱,我推一下你動一動,我不推你就有本事永遠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大部分時候喜歡當縮頭烏guī……」

    蔣甜斜眼瞟我,眼神中dàng漾著某種不知名的光輝。我被她這個眼神刺激,覺得不能再沉默下去,立刻打斷他:「這不是縮頭烏guī,你站到我這個位置就容易搞懂了,這個只是保護自己的手段而已,你看,我們家就我一個頂樑柱,不能輕易倒下去,所以才要好好保護自己,這個是為家庭負責。你說你要是哪天把我甩了,我還得照樣過日子啊,人的感qíng是遵守能量守恆定律的,對你投入得多了,要我們分開了,對你的感qíng全部轉化成自殺的熱qíng怎麼辦,當然我知道男的雖然嘴巴上說不樂意看到有人為自己要死要活,其實心裡邊巴不得每一個和自己jiāo往過的女的都曾經為自己要死要活……」

    他笑道:「我說一句你就要還十句。」

    我默不作聲,忍了半天道:「你白白批評我這麼久就不能允許我小小反駁一下?我既然有這麼多缺點,那我們好說好散……」

    在場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氣流動極為緩慢,岳來拉了我一把,低聲道:「這樣的話不是能隨便說說的。」

    秦漠搖頭笑著嘆了口氣:「既然你非要說那是缺點,那我巴不得你的缺點越多越好,最好多得沒人可以忍受,這樣我就不用擔心了。」又對岳來道:「你別管她,隨便她說,我就是擔心她壓力太大,多發發牢騷也是一種發泄途徑。」

    我說:「你怎麼這樣……」

    他端起已經包好的餃子,還有空騰出手來揉我的頭髮:「我一向這樣。」揉完後眼神有意無意掃過一旁的蔣甜,淡淡道:「在我看來我們無論哪個地方都很相配,唯一的遺憾是我比她大……八歲,讓我總是擔心她嫌我太老,有一天跟年輕小伙子跑了。好,你們先看電視,我去煮餃子。」

    大家目瞪口呆,而我仔細思考他的話,總覺得哪裡彆扭,但心裡突然一暖,能感覺血液在凍僵的手指頭裡汩汩流動。有句英文歌詞,翻譯成中文,其中一個版本唱作就算全世界與我為敵,只要你和我站在一起。可見當全世界都反對你時,有一個人意外地很贊同你,這確實比全世界都贊同你而某一個人恰好也很贊同你更能打動人心。這也是為什麼在大部分文學作品中總是青樓女子擔任遭人背叛的角色的原因,誘使一個風塵女子和你私奔總是比誘使一個大家閨秀更加容易,倒不是因為風塵女子更風塵,而是因為他們總想脫離風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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