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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40:04 作者: 青衫落拓
她認真看著他,「可能樂清跟你講的話讓你誤會了。他跟你講的那些是事實,但請不要漏掉一個前提,在太白山上那會兒,我正在發高燒。大概一般人碰到那種倒霉qíng況會叫媽媽,偏偏我沒媽媽可叫。當時說了什麼,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我不用為病中說的胡話負責,所以千萬別把那個當真,好不好?」
路非仍然不說話,只緊盯著她。辛辰無可奈何地繼續說:「我從讀大學時就開始徒步,決定去秦嶺和你沒有關係,生病只是一個意外。在那以前和以後,我都碰到過更危險的qíng況。比如這次去西藏,路上爆胎,車子險些失控衝下盤山公路,難道也要找人來認帳不成?不用我解釋你也該知道,玩戶外,這些qíng況不可避免,也是刺激人投入的樂趣之一。如果你要為那件事負疚,我覺得就有點兒沒事找事了。畢竟我們分開很久,大家都是成年人,為各自的行為負責就好。你和你未婚妻的事,請不要牽扯到我。我可不喜歡被不認識的人找上門來談判。」
「三年前你去北京,為什麼不肯見我?」路非終於開了口,聲音低沉。
辛辰煩惱地皺起眉,「我為什麼要見你?好吧,我再多餘解釋一下。我是去北京求職。工作倒是找好了,可我討厭北方的氣候,又gān燥又多風沙,就回來了。我說得夠清楚吧?」
路非盯著她,眼神犀利得完全不同於平時,而辛辰不避不讓,同樣看著他,那雙眼睛沒有一絲波瀾。良久,路非長嘆,「小辰,為什麼要這樣?居然面對面也不肯叫我一聲。」
辛辰的臉驀地變得蒼白。停了好一會兒,她笑了,那個笑容冷漠而疏離,「真是個奇蹟。隔了三年時間,突然記起我曾和你面對面了。可是已經過去的事,再翻出來沒什麼意思。」
「你的臉全蒙著,我確實沒認出你來。如果不是看嚴旭暉的博客,我大概永遠不會知道你去北京找過我。哪怕你只喊一下我的名字,一切都不一樣。少年時說的賭氣話,真的那麼重要嗎?」
「很好,你就當我一直賭氣好了。」辛辰轉身要走。路非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拉住她。
「小辰,當時我和若櫟只是普通朋友。」
「這個倒不用跟我jiāo代了。我們分開那麼久,我jiāo過不止一個男朋友,你有普通朋友、女朋友和未婚妻都是完全正常的。」辛辰淡淡地說。
「我確實該受懲罰,小辰。但你不應該用自己一個人不聲不響離開來懲罰我。」
辛辰微微眯起眼睛笑,帶著幾分嘲諷,「你一定要bī得我在你面前徹底坦白自已的那一點兒卑微嗎,路非?那麼好吧,我跑去找你了,還神經質地誤會了你和別人的純潔友誼,然後放棄找好的工作,灰溜溜回了家。不僅如此,聽到你回來,我又跑了。這次跑得更離譜,差點兒把命丟在外面。這個版本足夠狗血有趣,而且戲劇化了吧。」
沒等她說完,路非手臂一帶,伸手抱住她。他用的力道猛烈,她猝不及防地被拖入他的懷抱中。他一隻手緊緊摟住她,另一隻手將她的頭按在他胸前。這個姿勢正是他以前抱她時的習慣動作。他的聲音沙啞而痛楚地從她頭上傳來,「別說了,小辰,一切都怪我,我沒有在一拿到學位後就回國找你,傷了你的心。」
辛辰的臉貼在他胸口,隔著襯衫能感受到那裡激烈的跳動。她一陣失神。往日記憶如同cháo水般翻湧襲來,從心頭到指尖掠過一陣蘇麻,讓她突然沒有掙扎的力氣了。只能軟軟靠在他身上。
然而充滿呼吸的,是他身上混合著須後水、沐浴露的清淡味道。這是屬於一個成熟男散發的氣息,並不是她少年時熟悉並願意安心沉醉的大男孩懷抱。意識到這一點,她調整出一個笑意,努力仰起頭看著他。他的手仍然扶在她後腦上,手指cha入她髮絲內,固定住她。
幾年來兩人頭一次如此靠近地對視著,他深邃的眼裡qíng緒複雜----痛楚、憐惜、無奈----如此深切,讓她再無法維持嘲弄的表qíng。那個笑意像片殘破的葉子被chuī離枝頭,一點點離開了她的面孔。
「對不起,路非,我忘了你一向愛攬責任上身。我現在有很惡劣的幽默感,喜歡亂開根本不好笑的玩笑。請別當真。」她心平氣和地說,「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承認,我的確去找過你,只是知道當時你也在北京,想見見你。等真的看到你以後,我有點兒尷尬了,突然意識到,我們早分了手,幾年沒見,算是陌生人了。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我沒權利在說了不用再見後,又去任xing地當別人生活中的不速之客。於是我走開了。就這麼所簡單。之前不說,不過是不想把事qíng弄複雜。」
路非深深地看著她。路燈光下,她的面孔清瘦,下巴尖尖,褪盡了少女時期的一點兒嬰兒肥,再沒有那份如剛成熟桃子般的飽滿圓潤。此刻她坦然迎著他,眼睛依然清澈如水,不帶從前慣常流露的那份愛嬌色彩。她的聲音清脆柔和,顯得鎮定而平靜,沒有任何負氣意味。路非只覺得心中那份疼痛更甚,他扣著她後腦的手指不自覺收緊。她能感受到那修長手指突然施加的壓力,卻只一動不動地站著。
「你不願意提這個就算了,小辰。」他輕聲說。
他完全明白,她這一番條理清晰的回答看似言之成理,其實是在迴避,在輕描淡寫,在搪塞。
仁立於北京的風沙中一動不動幾個小時,面對他和紀若櫟時保持緘默,獨自離開北京返回老家,又避開他獨自去徒步,這當然不是簡單的生氣或者賭氣,她大概只是死心了。他有很多問題堵在心頭:你一個人站在那裡想的是什麼?你對我真的已經失望了嗎?那天你伏在我車頭上寫了什麼?你終於從心上抹掉我了嗎?但他清楚知道自己沒權利再問什麼,更不忍心觸動她可能已經癒合的傷口。
辛辰看上去鬆了口氣,似乎滿意於這樣將事qíngjiāo代過去。她輕輕掙開他的懷抱,退開一點兒距離,「我們講好,都別再提以前的事了,尤其不要把我扯進你和你未婚妻的糾葛裡面,我的修養始終說不上好,恐怕沒多少耐心這樣跟人反覆解釋。」
「沒什麼再需要你來解釋,我惹出的麻煩我會全收拾好。」
辛辰點點頭,「那就好。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再見。」
不等她轉身,路非伸出一隻手再度攔住她,「等我能夠再來面對你,小辰,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辛辰睜大眼睛看著他。良久她禮貌地微笑了,「這不是一個好提議,路非,我都說了往事不必再提。」
「你不願意提的事,我保證再不會追問探究。」
「可是說到重新開始了,我們能當做從前不認識,什麼也沒發生,若無其事再來一次嗎?」她聳聳肩,「不,路非,你大概沒什麼變化,還跟以前一樣,不過我可真扮不來天真少女了。」
「你當我有戀童癖,喜歡小女孩嗎?我愛的是你,小辰,以前的你,現在的你,只是你。」
辛辰微微一震,提著食品袋的手指下意識地握攏抓緊。她清楚記得,從前他們在一起時,那個內斂得超出年齡的男孩子從沒對她說到過愛。他只是那樣愛憐地注視她呵護她,而她當時自信滿滿,坦然享受他的溫柔,並不需要索取語言來肯定自己的擁有。在一切都已經改變了的今天,卻迎來了一個遲到的表白,她的指甲不知不覺嵌入了掌心。
路非繼續說:「我一向沉悶,把自己的感qíng看得太過矜持,總以為有些話不必說出來。如果不是你在十五歲時吻我,我不知道這一生要錯過什麼。現在我也沒資格再對你有更多要求,我只想請你給我一個機會。」
「你也許不戀童,可你對我的認識確實停留在十五歲了。」辛辰再度眯起眼睛笑了,「對呀,我那會兒是夠瘋的。只要我喜歡,我就沒一點兒猶豫地斷定別人跟我有同樣的感受。我不後悔那麼瘋過,但是你不能當我一直活在十五歲呀。我今年二十五歲了,路非,談過好多次戀愛,甚至跟人討論過結婚的可能xing。我們七年多沒見面,北京那一次可不算數。你現在對我說愛,我只能說謝謝對不起,我的愛沒那麼qiáng悍,經不起時間和距離的考驗。而且你該記得,有一點我倒是一直沒變,還是沒有停在原地等人回頭的習慣。」
「小辰,看看現在的我----快三十歲的男人,一直愛著一個女孩子,卻一再弄丟了她,同時又辜負了另一個人,把別人和自己的生活弄得láng狽不堪。你覺得我會狂妄到要求你在原地等我嗎?」
辛辰注視著他。他的面部輪廓清朗依舊,英挺的五官有了成熟韻味,然而神qíng焦灼苦澀,眉頭微蹙,下巴上有隱隱的青色胡楂兒。她沒法將這張面孔和記憶中那個濕潤如玉的大男孩重合起來,只能微笑,「你讓你的負疚感泛濫,把自己弄混亂了,甚至不惜取消婚約來補償我。可我不認為你有需要負疚的地方,更不認為我需補償。你這樣對你的未婚妻算不算公平不關我的事,不過拿一份我不需要的感qíng來補償我,對我也算不上公平。」
「負疚?我承認我有,可是你以為我對你的感qíng只是一點兒負疚那麼簡單嗎?」路非看著她,輕聲說,「不要急著對我的感qíng下結論,小辰,也不要急著拒絕我,給我一點兒時間。」
辛辰啞聲一笑,「別找我要時間,路非,我給不了你。你的建議對我沒吸引力。我的年紀並沒白活,再不是那個太需要抓緊一個人求得安全感的小姑娘了。如今和人戀愛,我圖的是開心和快樂。對著你,這個感覺太沉重了,我負擔不起,還是算了。」
路非握住她的的手,將她緊緊握攏的手指一一拉開,拿過那個食品袋,注視著她的手,依然纖細,但掌心有幾個深深的月牙形指甲印痕。他抬起來放在唇邊輕輕吻了一下,「不管你要的是什麼,我盡我的努力來給。如果我努力後,達不到你的要求,你可以拒絕我。什麼時候,什麼理由,我都接受。」
「我剛才說過,我長大以後,再沒讓自己去當別人生活里的不速之客。同樣,我也不歡迎我生活里出現的不速之客。」辛辰往回抽自己的手,疲憊而無可奈何地說,「你的決定,我管不了。不過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不會為你改變我的計劃。你要怎麼樣,對不起,那都是你的事了。」
路非推門進來時,顯得意態消沉。辛笛本來積攢了不少問題,可看到他的樣子,只能嘆氣,「辰子在四月花園加班還沒回。她去北京找你,你竟然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