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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40:04 作者: 青衫落拓
    辛辰曾看著他的眼睛,清楚明白地說:「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僅僅只是害怕她這個拒絕嗎?路非當然也曾問過自己。他只能坦白承認,他其實是沒法回來面對辛辰在另一個男人的懷抱里。

    辛笛給他的郵件,總是不經意說到有人追求辛辰,尤其是在他拿到學位那年,辛笛說到辛辰有了一個很好的男友----西北人,個xing慡朗,對她很好,連辛開明偶爾見到後都很喜歡那個男孩子,說他有上進心、有才氣又體貼。

    看完郵件,路非對自己說,既然她快樂,你更沒資格回去打擾她了。拿到風投公司的OFFER以後,他搬去了紐約,租住個小公寓,往返在世界上最繁華的都會區,和周圍每個置身大城市的男女一樣,掛著一張沒有表qíng的面孔,來去匆匆;然後就是去各地出差,從一個城市輾轉至另一個城市,透過酒店窗子看各個地方不同卻又相似的燈紅酒綠。

    當某天深夜從歐洲返回紐約公寓,看到等候在樓下門廳不知多久的紀若櫟時,路非有些微的歉疚。他知道這個女孩子對他的心意,但對她的暗示一直迴避,對她的直接表白,則委婉拒絕。現在她又獨自從舊金山飛來苦等著他,這樣的美意讓他有不勝負荷之感。

    路非只能抱歉地解釋出差回來很累,先送她去了酒店,然後回家。他沒有開燈,給自己倒了杯酒,疲憊地獨坐在黑暗中,直到歪在沙發上睡著。

    他的夢境從來真實得仿佛一部具有現場感的電影在腦海中重放,半凋的合歡花簌簌落下;一片片淺淡如雪的櫻花花瓣被輕風chuī送;和暖的風輕輕拂面,如一隻溫柔的手撫過;一串串笑語銀鈴輕擊般掠過耳邊,每個字都清晰,卻沒法組織出具體的意思;有時一個纖細的身體依稀偎依在他懷抱中,他卻不敢用力,唯恐雙手合攏一點兒,抱到的只是一個虛空……

    他從夢中醒來,看著黑黑的天花板出神,頭一次對自己說,還是回國去吧,既然隔著大洋也沒法逃開想念。

    紀若櫟告訴他,她已經去申請了進入哥倫比亞大學,留在紐約繼續學業。他只能抱歉地說,他向老闆申請調去國內辦事處工作,正在等待調令。他不去看紀若櫟驟然黯淡的眼神,笑著說:「哥倫比亞大學這個專業也不錯,排名很靠前了。」

    三年前的二月底,路非如願收到調令回國,開始接手北京辦事處的工作。他沒想到的是,紀若櫟居然早於他飛回了北京,已經租好房子住下。她去機場接他,笑道:「現在美國經濟不景氣,我打算也趕時髦回國碰下運氣。」

    路非清楚知道,她家境優越,全家早早移民定居舊金山,讀的是至少在國內沒什麼實用價值的藝術史專業,根本不用學其他人避開不景氣的經濟回國打拼。她的目的不言自明。如此不舍不棄,他只能苦笑,「你讓我惶恐,若櫟。我不免要問,自己何德何能。」

    「我願意為自己認為值得的目標堅持等待。」紀若櫟這樣回答他。

    路非無言以對,然而他清楚知道,他牽掛的卻是那個分手時明確對他說既不願意堅持、也不願意等待的女孩子。

    那天,路非站在拐角的路口等辛辰。四月的天氣溫暖,他才參加完姐姐的婚禮,從南方回來。夜色下他站得筆直,只聽一陣囂張刺耳的摩托車轟響聲由遠及近----那幾年本地突然多了一群紈絝狀的少年,駕著各種款式的摩托車,特意拆去消音器,囂張地在城市裡飛馳耍酷,有的更相約在深夜賽車,后座多半還載著一個打扮入時的女郎。一般市民對他們的做派和弄出的噪音自然很是厭惡。

    一輛本田公路賽摩托以近乎危險的速度駛過來,戛然停在離路非不遠的地方。后座上一個背書包的女孩子跳了下來,正是辛辰。她取下頭盔遞給騎摩托的男孩子,一手整理著頭髮。

    「我送你進去不好嗎?」

    辛辰的聲音是沒好氣的,「拉倒吧。你這車鬧這麼大動靜,我大媽聽到又得說會犯心臟病,把我一通好說。」

    那男孩子哈哈一笑,「我明天還是這時間接你。」

    「你別來了。回頭同學看到告訴老師,我也麻煩。走吧走吧。」

    那男孩將頭盔掛在車頭,一轟油門,飛快地駛走了。辛辰轉身,一眼看到前面站著的路非。她將頭扭向一邊,逕自往前走。路非無可奈何,只能迎上去攔住她。這是兩人在他學校門前分手後第一次見面,辛辰沒有一點兒搭理他的意思。

    「小辰。」他叫她。她抬起眼睛看著他,那張下巴尖尖的面孔上,嘴唇抿得緊緊的,正是她倔qiáng時的標準表qíng。路非嘆氣,「以後不要坐這種摩托車。飆車太危險,很容易出意外。」

    這顯然並不是辛辰想聽到的話。她一聲不吭繞開他就要走,路非攬住她,「小辰,我要怎麼說你才能明白?出國並不代表我要放棄你、不喜歡你了。等我畢業……」

    「可是那就代表我放棄了你,路非。」辛辰眼睛中蓄了淚光,卻牽著嘴角扯出一個笑,清楚明白地說,「我不等任何人,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她推開他的手,拔腿就走。如此沒有一點兒轉圜餘地的拒絕,路非只能眼睜睜看她越走越快,消失在他的視線里。他想,竟然就這樣結束了嗎?她拒絕好好告別,拒絕再有任何拖泥帶水,不要一點兒關於未來的許諾,所有的反應完全是孩子式的憤怒與負氣發作,讓他完全無能為力。

    隔了大半個月的一個周末,路非突然接到辛笛的電話,她語氣急促地說:「路非,你趕緊去市郊的jiāo通支隊一趟,把辰子接出來。」

    「出了什麼事?」他一邊匆匆跑出宿舍,一邊問。

    「她剛給我打電話,好像和人去飆車。前面有人出了事故,jiāo警趕過去把他們全扣留了。好多未成年的小孩,都要家長去接。我這會兒剛上火車,去南京領獎。你幫我去接她吧。千萬別告訴我爸媽,要不又得罵她了。她最近qíng緒挺古怪的,大概快高考了,壓力太大了。」

    路非問清地點,叫了計程車趕過去。果然那邊jiāo通中隊院子裡停了上十輛顏色型號各異的公路賽摩托車,而一個大辦公室沿牆根站了一排足有二十來個少男少女。辛辰夜站在一邊,沒什麼表qíng地看著前方。一個隊長正坐著訓幾個家長模樣的人,「太不負責任了!有錢也不能由著小孩這樣胡鬧,買好幾萬的摩托跟人飆車玩。我看最好把你們全拖醫院去,看看那兩個小孩現在傷成什麼樣了才知道害怕。」

    那幾個家長自然是點頭不迭,連稱回去一定嚴加管教,簽字將各自孩子領走。

    路非跟一個jiāo警說來接辛辰,哪知道對方毫無商量地說只能由父母來接,同時不客氣地講:「這些女孩子個個鬼靈jīng,剛才已經有兩個男孩子冒充表哥、哥哥來接人,全讓我們趕走了。我們也不會拿他們怎麼樣,關鍵是叫家長來接,對他們負責。」

    路非無可奈何,只能出來打手機給父親在這邊工作時的最後一任秘書。那人當然馬上趕了過來,找了中隊領導,辛辰被順利領了出來。

    路非和秘書告別,謝絕他送,帶了辛辰出來。辛辰轉身就要走,他一把拖她站到jiāo通中隊門外的宣傳欄前,「你好好看看這些照片再說。」

    宣傳欄上貼的自然是各類jiāo通肇事的現場照片,慘不忍睹。辛辰停止掙扎,直直地站在那兒,臉色慘白地看著,咬著嘴唇不做聲。

    「你到底想gān什麼,小辰?今天學校應該有課吧?你又逃學,和這幫人一塊兒鬼混,我已經跟你說了這樣很危險……」

    「和你有什麼關係?」

    路非徹底被激怒了,厲聲說:「好吧,和我沒關係。你的生活終究是你自己的事qíng,不是我的責任。可是你看你的行為,算是能對自己負責嗎?」

    辛辰轉過頭,沒有血色的面孔襯得眼睛越發顯得幽深明亮,仿佛又兩簇小小的火焰在瞳孔中閃動。良久她開了口,一字一字清晰地說:「我不會稀罕當任何人的責任。」

    辛辰轉身走了。下午的陽光直she下來,她筆直地走著,一個小小的身影拖在身後。路非看著她的背影,放鬆緊緊握住的拳頭,剛才滿腔的怒氣突然煙消雲散。

    他當然不是為她的不理不睬生氣。他的怒意更多是對自己的無能為力而發。他對自己的決定充滿質疑。她到底是一個心理脆弱的孩子,他卻對她越來越不寬容。不知道是被她那樣qiáng硬的姿態刺激,還是離別帶來的痛楚慢慢以另一種方式占據了他的心,讓他再沒有以前的耐心和溫柔。

    接下來,路非不得不準備護照簽證,經常往返於本地、南方父母那邊和北京之間。他打電話給辛笛。辛笛告訴他,辛辰最近倒是很安靜,再沒出去和人玩危險的摩托車,他才略微放心。等他拿到簽證從北京回來,辛辰已經結束高考去了昆明她父親那邊。

    路非出國前最後一次見到辛辰,仍然是不歡而散。辛辰撕碎他留的郵箱地址,清楚明白地告訴他,她不準備等任何人,也不想收到郵件。他能清楚看到她眼中的傷痛,可是她拒絕別人用任何形式去撫慰,寧可任xing地縱容自己加深那個痛。

    也許他姐姐說的是對的,他們確實需要各自成長的空間。也許時間能幫助她接受現實。他只能黯然踏上北上的飛機。透過舷窗看著下面漸漸變小消失在流動不定的雲層下的那個城市,他想,不知道三年以後,再見到她,會是什麼樣的qíng景。

    他完全沒想到,這一別就是七年,光yīn流水般逝去,帶走的與留下的同樣讓人惆悵,而時間差不多改變了所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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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接出書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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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當你渡過惡水

    有什麼不同。真想去你們學校看看。」

    路非長久的沉默。紀若櫟記得那天丁曉晴含笑跟他透露的八卦,心跳加快。正要說話,路非笑了,「不早了,走吧,去吃飯。」

    兩人下樓,準備步行去附近不遠的餐館。紀若櫟指一下他車邊不遠處站著的一個女子,有點兒納悶地說:「那個女孩子似乎在等人。我來的時候就看到她站在這兒了。可憐,這麼大的風沙。」

    路非只不在意的瞟了一眼,只見那女孩子穿著件空dàngdàng的男式長外套,袖子挽起一點,戴著一副大大的戶外太陽鏡,面孔上蒙著迷彩頭巾,一動不動筆直站著,完全無視周圍的漫天風沙,棒球帽和衣服上都已經落了薄薄一層沙塵。

    他心神不屬,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回憶里。現在的確到了母校櫻花開放的時節,曾經無數次在他夢裡飄揚而下的花瓣,仍然落在那個女孩子發間、肩上了嗎?此時為她拂去花瓣的那雙手又是屬於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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