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頁
2023-09-30 12:40:04 作者: 青衫落拓
「也幸好這樣,你不必迎面撞上我在你公寓翻東西,那場面該有多尷尬。我一邊翻還一邊想呢,以前我去你那邊一定提前打電話,從來不動你手機,從不用你電腦,你哪怕接工作電話,我都會有意識避開一點,唯恐你覺得我給你空間不夠,卻竟然會有做出這種事的時候。」
「算了,我並不怪你。」
「不用你原諒,我也不打算怪自己。」紀若櫟昂起頭不客氣地說,「我一點沒有負罪感。訂婚一場,我總有權知道分手是為什麼吧。」
「再說下去,我又得對你講你不喜歡聽到的對不起了。」
「好吧,我知道我大概是不正常,可是我真的想知道,路非,你這麼理智的男人,愛她什麼?年少時的感qíng就這麼深刻嗎?為什麼我想到14、5歲時暗戀過的男生只會覺得好笑?」
「每個人經歷的感qíng都是不一樣的,別拿來比較,沒什麼意義。」
「這麼說來,我的感qíng已經被你判定為沒意義不值得留戀的那一類了吧。」
路非無奈地搖頭,知道此時的紀若櫟雖然保持著平靜,可尖刻易怒得完全不同於平時:「不是這樣的,若櫟,我感激你對我的包容和付出。」
「我的付出是我自己的意願,不需要任何人感激,路非,我需要的只是一個明確的解釋。」
「我的確欠你一個解釋,若櫟。七年前我放棄了她,去美國留學,離開這個城市時,她對我說,她再也不想見到我了。她一向毫不妥協,說到做到,不收我的郵件,不接我的電話。三年前我回來,想請她給我一個機會,她提前走掉,根本沒見我。我以為我跟她已經沒有了任何可能。」
「於是你退而求其次接受了我。」這句話已經到了紀樂櫟嘴邊,她生生地咽了回去。當然,其實三年前她就意識到了的,然而她只告訴自己珍惜眼前幸福就好。可是現在不得不清楚正視這一點,她頓時覺得在如此炎熱的天氣下也全身發涼了。
「我得叫你qíng聖嗎?路非,誰年少時沒點少年qíng懷,就值得你一直惦記到今天,而且挑在結婚前夕發作出來?她現在又給了你示意嗎?於是你覺得你和她之間還有可能,就急急忙忙要打發了我。」
「她沒給我任何示意,若櫟。只是我突然知道,如果說七年前我離開還qíng有可原,那三年前就是我太輕易放棄,明明愛著她,卻沒有一點等待和堅持,一天也沒多待地回了北京,我永遠不能原諒自己這一點。」
「為什麼我聽得匪夷所思?那你把我們之前的感qíng當什麼了?接下來你是不是要跟我說,那是我完全的一廂qíng願,你根本沒對我付出感qíng?
「你對我很好,我喜歡你,和你相處,我們有很開心的時候,可是我再沒辦法安然享受你的付出了,和你繼續下去是不公平的。」
「居然這會跟我講公平了。路非,我認識你5年,愛了你5年,我若求的只是一個公平,早就該不平衡了,憑什麼我愛你這麼久,你卻只是在要不到你想要的,才回來接受我。你看,你和我一樣,都接受默認了這個不公平。我現在只想知道,是什麼讓你突然想到,一定要把公平還給我呢?」
「若櫟,我沒辦法再去剖析自己的感qíng,換取你的諒解。我只能說,對不起。」
紀若櫟再也忍不住,淚水滑落出來:「又是對不起,還是對不起,我們之間除了對不起,就再沒有別的了嗎?」
路非將手帕遞給她:「我是個很差勁的男人,若櫟,你值得有更好的人愛你,忘了我吧。」
「這種失戀祝福倒真是夠差勁的。」紀若櫟小心拭去淚痕,打開皮包取出化妝鏡端詳一下自己,「來之前我已經做好了抱住你大哭的準備,用的都是防水睫毛膏,希望妝別花得難看,可現在,掉了點眼淚,我居然再哭不出來了。」
路非默然,紀若櫟將化妝鏡扔進包內,凝視著他:「如果我說,我願意等呢?」
路非皺眉:「不,若櫟……」
「請聽我說完,路非。你們有七年沒聯繫,剛才你也聽到了,那女孩子三年前去過北京,甚至都沒去見你。她未必仍然愛著你,對不對?我之前說過,給一點時間大家冷靜一下,你也同意了。這段時間,我會留在本地,但我不會妨礙你。你去跟她說吧,如果她願意接受你,我無話可說,馬上就走。如果她並沒有和你同樣的感受,那麼,我希望我們還是給彼此一個機會。」紀若櫟平靜地說,「你珍視你的感qíng,可是也不要看輕我的感qíng,好嗎?」
路非看著她,他的神qíng從沒有像現在這麼疲憊:「我已經傷害了她,現在我甚至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她,更別提去跟她挽回表白。對不起,若櫟,請不要等我,我感激你的心意,不過我已經沒有和別人在一起的可能了。」
第二十三章(上)
這裡是本地唯一的東正教教堂,修建於民國初期,隱沒在一片雜亂無章的民居之中,俄僑相繼離開後,教堂漸漸廢棄。一家婚慶公司租下了這裡,修繕之後,改建成了西式婚禮教堂。
林樂清架好三角架,從各個角度拍攝著具有俄羅斯建築風格的外觀,他有輕微的遺憾,這間教堂建築頗有特色,但被修整得色彩明麗俗艷,已經沒有多少舊式風味了,不過大概總比無人問津然後衰敗下去好一點。
他收起三角架走進去,只見裡面四壁和天頂上都安有玻璃窗,通透明亮,辛辰正坐在最後一排坐椅上,凝視著前方十字架出神。
林樂清將攝影包放在一邊,坐到她身邊:「在想什麼,合歡?」
「她從秦嶺回來以後,找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攝影工作室里做助理,第一天上班就是到這來拍一對新人結婚的過程。那天也很熱,主持儀式的神父不停講耶穌,新娘的妝都快花了。」辛辰嘴角勾起,笑道,「唉,不知道怎麼搞的,坐在這裡就想起那天的qíng景。」
當時她在西安住了近一周的醫院,然後執意出院買火車票回家,打電話給大伯報了平安歸來,然後在家躺了足足一天,懨懨地既不想吃東西也不想挪動,到夕陽西斜時分,鄰居家飄來飯菜香味,卻引得她更加噁心yù吐。她想,困在深山就著雨水用力咽壓縮餅gān、躺在醫院吃食堂飯菜都沒這反應,可真是奇怪了。
她終於還是命令自己爬了起來,趴到窗台上望向外面。這一片老宿舍區的房子並沒有煙道,大家的廚房都是做的曾在這城市風行一時的所謂無煙灶台,不過是將廚房窗台推出去一點擱上煤氣灶,裝在窗子上的抽風機對著外面抽出油煙,每台抽風機下面都拖著長長的油膩痕跡。到了做飯時間,宿舍區內各種味道雜陳,爆炒的聲音此起彼伏,充滿人間煙火氣息。辛辰微一仰頭,只見對面呂師傅餵的鴿子群飛過,它們飛翔盤旋,以幾乎相同的角度反覆掠過她的視線。
眼前是她從小見慣的尋常景象,從秦嶺那樣壯麗而危險的地方歸來,如此的雜亂平凡市俗也具有了不一樣的意味,記起昨天在電話里跟大伯的保證,她振作起來,換了衣服下樓去買東西吃。
第二天辛辰便開始找工作,幾乎毫不挑選地接受了第一個錄用她的職位,當然這也是她大學時兼職做熟了的工作,跟著攝影師,根本不用他指導角度地打著反光板,間或同化妝助理一塊迅速給新娘補妝。
那時這所教堂剛剛翻新,色彩比現在還要鮮艷,到處擺放著盛開的玫瑰,喜氣洋洋。那對新人不知是否信教,但依足西式禮儀,主持的神父也格外落力,冗長地宣講著婚姻的真諦,諸如不要衝動之下的愛qíng、努力培養自己成為好的伴侶、清楚人生的目標、領會神的旨意之類。他洪亮的聲音在教堂中引起共鳴,氣勢頗為攝人。可是辛辰只覺得疲憊,她不知道是身體沒有完全恢復,還是炎熱的天氣、教堂到處晃眼的色彩、帶著迴響的布道聲讓她覺得難受。
終於神父開始與新郎新娘對話,讓他們jiāo換戒指。她突然再也支撐不住了,把反光板jiāo給同事,坐到最後一排位置上,遠遠看著激動得流淚的新娘和鼓掌的觀禮來賓,想到以後得經常重複旁觀這一幕,不禁一陣不寒而慄幾近虛脫。
當然她是多慮了,本地選擇教堂婚禮的人不算多。而她的圖片處理能力很快為她贏得了一個後期製作的職位,不必再跟著攝影師出席這類引起她qiáng烈不適感的場面。現在想起來,只覺得當時的反應頗為荒誕可笑:「她還想,以後能不來這裡絕對不來,可是今天坐同樣的位置,倒覺得心裡很安寧平和,多奇怪。」
林樂清也笑了:「她信仰宗教嗎?」
辛辰搖頭,說:「不信,有時她會想,如果她有個信仰,是不是能更容易做到內心平靜。」
「她夠平靜了,合歡,平靜得不像她這個年齡的女孩子。」林樂清微笑看著她,「在太白山上徒步時,這一點已經讓她印象深刻了。」
「她招認,她是裝的,樂清,其實她很害怕,可是她更害怕她的恐懼流露出來會嚇壞她,又或者會約束她,讓她放棄自己的逃生機會,畢竟她當時還是一個孩子啊。」
「又來了,她當時快20歲了,不是孩子。」
辛辰直笑:「好吧,孩子,她不是孩子。」
林樂清無奈地笑,側頭看著她:「合歡,在她面前不必裝,尤其是現在,不必非要表現得開心。」
辛辰詫異:「樂清,對著她她沒什麼可裝的。她現在倒真是沒有不開心,不過,既然她這麼說,」她將頭靠到他肩上:「借她靠靠就好。不知怎麼搞的,可真是累啊,比連續縱山六小時還累。」
在太白山上,兩人坐在帳篷內,外面驟雨初停,迷漫著薄薄一層霧氣,林樂清再次拒絕辛辰讓他獨自先走的提議時,她沉默良久,也是這樣將頭靠到他肩上,卻又馬上抬起,問有沒弄痛他的傷處。想起往事,林樂清微笑。
「為什麼會累,因為路非嗎?」他輕聲問她。
辛辰煩惱地笑:「嘿,為什麼每個人都斷定她應該和他有關係?」
「路非是愛她的,合歡,他幾個月前去美國出差,跟她小表叔去她宿舍,看到她的照片後,才知道她去徒步遇險,那個時間,他正好也回來本地準備找她,她們只是錯過了而已。」
「這是他跟她說的嗎?可是那根本不是錯過,她們早就走上不同的路了,再見面沒什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