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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40:04 作者: 青衫落拓
辛開明一向疼侄女,後悔一怒脫口而出的話嚇到她了:「小辰,別怕,剛才大伯說的是氣話,只是一點經濟糾紛,你爸爸能解決的。」
辛辰哪裡肯信,眼淚汪汪看向他:「大伯,我不攔著我爸結婚,我不要他坐牢啊。」
辛開明長嘆一聲:「不會的,小辰,你專心學習,這些事大人來cao心。」
辛辰要到後來才大致明白,辛開宇當時的女友家境頗好,一直與他合夥做著生意,bī婚不成之下,居然以他的名義簽了幾份足以讓他傾家dàng產的合同。那幾個客戶在她的鼓動下,已經報案,並揚言會以詐騙罪起訴辛開宇。
隔了幾天,辛開宇被檢察機關當著辛辰的面帶走接受調查,辛開明聞訊趕來,將臉色蒼白的侄女領回了家,李馨拿來熱毛巾給她洗臉,擦去她滿頭的冷汗,就算說不上喜歡她,同時厭倦小叔子帶來的麻煩,也不禁憮然,輕聲安慰她:「別怕,你大伯會想辦法的,這事你不要跟任何人說,包括你姐姐和路非。」
她只能機械地點頭,知道這算不上好事,不值得跟任何人分享。
好在這個案子本身並不複雜,辛開明找關係給辛開宇辦了取保候審,辛辰抱著鬍子拉碴的父親,已經嚇得不會哭了。接下來她每天下課間隙會跑去學校門口裝的IC卡電話打爸爸手機,確認他沒事;放學後馬上回家,恨不能寸步不離跟著爸爸。辛開宇看著如驚弓之鳥的女兒,十分歉疚,只能向她保證如非必要,絕對不出門。
這種qíng況下,她的成績一落千丈也不出奇了。
辛開明不停地為兄弟的事奔走,還通過關係和那個因愛生恨的前女友家人也見了面,來回勸說斡旋的結果是賠錢庭外和解,辛開宇賣掉公司,再由大哥籌措了一部分,算是湊錢逃脫了牢獄之災。
應一個朋友的邀請,辛開宇決定到外地去重新開始,而辛辰只能住到大伯家去了。
臨走那天,辛開宇將女兒帶到一家餐館吃飯,看著女兒說:「這一去不比出差,我短時間回不來,你要照顧好自己,別惹大伯大媽生氣。」
辛辰知道爸爸沒事了,一顆心終於落回了原處,幾個月的煎熬,兩人都瘦了不少。換別的父女,做這樣的告別對話,大概不免感傷,可他們用的全是閒話家常的口氣,都盡力表現得輕鬆:「知道了,我保證乖乖的就是了。你也別再給自己招惹這種爛桃花了。」
辛開宇搖頭苦笑:「辰子,聽大媽的話,不要再跟那個叫路非的男孩子來往了。」
頭一天李馨對他們父女說的原話是「不要再糾纏路非了」,辛辰當即站了起來,辛開宇同樣大為惱火,還是按住要發作的女兒,冷冷地看著嫂子不客氣地說:「一向都只有別人糾纏我女兒。」
李馨拿這個惹了禍仍然沒半分理虧表qíng的小叔子沒辦法,只能頭痛地說:「反正道理我都跟你們父女倆人講清楚了,這也是為小辰好,你自己看著辦吧。」
辛辰對爸爸的回答仍然是激烈的:「我去問路非,如果他不願意跟我來往了,我保證再不理他,我不會糾纏任何人。」
「你如果喜歡他,別bī他做決定,辰子,他已經讀大學了,自己應該明白該怎麼做才是對你最好。你只答應我,別主動去找他就行。」
辛辰若有所思:「你們都很怕被人bī著做決定嗎?」看辛開宇不解,她說,「就像你這次,寧可坐牢也不願意被bī著結婚。」
辛開宇笑著摸摸她的頭髮:「你爸爸的事比較複雜,不完全是一個意思,不過,也差不多了。
第十八章(下)
不知道她是怎麼綁住爸爸的,辛辰端詳著照片,不管怎麼說,別的女人沒做到的事,這位女士做到了,應該有她的特別之處吧。她將錢包還給辛開宇,調侃道:「居然已經把照片放錢包里跟女兒並列了,估計早晚有一天,我會被徹底趕出去。」
辛開宇大笑,敲一下她的頭:「胡扯,你就是爸爸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誰也休想代替。」
「我可不感動。」她撇一下嘴,「怎麼突然想到結婚,不是給我弄個弟弟妹妹出來了,奉子成婚吧。」
「越說越不像話了。」辛開宇搖頭笑道,「不,我們已經達成共識,不打算再要孩子了。我沒興趣這把年紀再試著給小孩子換尿布,她沒興趣做高齡產婦,她說,只要你願意……」
「打住打住,可千萬別跟我說,只要我願意,她會拿我當女兒看,我真怕人跟我說這話。你們結婚吧,我保證沒意見,就不用跟我玩親善了。」
辛開宇無奈地笑:「她說只要你願意,隨時可以過去跟我們一塊住。」
辛辰也笑了:「爸爸,你真該警告一下她,你有個被寵壞了的臭脾氣女兒,很不好哄。不,我獨居習慣了,昆明那地方不錯,不過我就算過去,也打算找房子一個人住。」
「不用找,辰子,我在住處附近買了一套小房子,隔得不遠,她正在安排兩套房子的裝修,還讓我問你有沒特別要求。」
辛辰苦著臉求饒:「爸,你是非要我感動得哭出來你才開心嗎?其實真的不用,你又沒發什麼大財,gān嘛多買一套房子?我不會在那邊長住的。」
「你想上哪我都不反對,辰子,只要你開心,可是我總會留一個地方給你的。這麼多年我也說不上是個好爸爸,你不許再剝奪我這個表現父愛的機會。」
辛辰端起牛ròu湯喝了一大口,辛辣的味道刺激下,讓那滴淚名正言順地流下來,然後拿紙巾印著淚痕:「哼,賄賂我,也別想讓我管她叫媽。她看著大不了我多少,我老得起臉皮叫媽,恐怕她老不起臉皮來答應。」
「叫什麼都可以,這不是問題。」辛開宇拿起啤酒再給自己倒滿,突然轉移話題,閒閒地說,「剛才我回家,看到路非一直站我們樓下。」
「路非是誰?」
「你少跟我裝。」辛開宇笑道。
辛辰也笑:「哎,真是,等我的人多了去了,以前也沒見你多看誰一眼嘛。」
「你怪我嗎,辰子?如果當年不是因為我……」
辛辰做個吃不消的表qíng:「爸爸,你現在可真像一個要結婚的男人了,這麼多愁善感。我和他的事跟你沒關係,你生意沒問題留在本地也一樣。我們分開,沒人bī我們,也沒有誤會。你女兒這個xing,你又不是不知道。不過是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罷了。」
「現在還會考慮他嗎?」
「已經走上各自的路了,考慮什麼。爸,我從來沒向你問起過……我媽媽,對不對?」
辛開宇怔住:「這是含蓄地示意我閉嘴別管你的事吧。」
「爸,對你我還用示意那麼曲折嗎?只是聽你要結婚給我找個後媽,突然想到了。你和我媽是彼此的第一個吧,可別跟我說你19歲就是qíng聖曾經滄海無數了。」
辛開宇不能不有些感慨。他的青chūn早已走遠,他並不愛回想那段摻雜了太多煩惱跟茫然的日子。當然,他們是彼此的第一個,同樣剛剛掙脫高中的繁重學業和家人監管,一見鍾qíng,盡qíng享受著只在年輕時才有的熱烈qíng感,一個吻一個擁抱很快就不能滿足好奇與渴望。
如果沒有後來的意外,就算以後分開了,也不失為一個單純美好回憶,偏偏一個意外衍生出年輕生命無法擔當的後果,接下來就只能付出代價了。
她的代價自然付得更多一些,被從外地趕來的家人嚴厲斥責、被學校開除,láng狽離校時肚子已經凸起,周圍同學的目光含著同qíng也帶著嫌棄。兩家家長商量善後,他們坐在一邊,卻全無cha言的份。他看過去,只見她蒼白憔悴,目光呆滯,手擱在肚子上,一件厚外套也掩不住隆起的腹部,茫然看著對面牆壁。眼前的女孩子徹底失去了昔日的靈動,臉色灰暗,讓他同樣茫然。
晚上,他找到他們住的旅館,讓服務員幫忙悄悄遞張紙條上去,隔了一會,她下來,兩人對立,卻突然都覺得對方有點陌生,曾經那樣緊密的相擁一下變得遙遠縹緲,老舊旅館的大堂燈光昏暗,彼此的表qíng落在對方眼內都是一片模糊。
辛開宇以為自己已經下了決心來擔當生活猝然jiāo給他的責任,可是這時卻遲疑了。他沉默了好一會,決定不給自己反悔的機會,對她說:「你留下來吧,我們等到了年齡就結婚。」
她明顯一震,眼淚終於流了出來,可是什麼也沒說,只是搖頭,不停搖頭。他不知道這個拒絕讓他痛苦還是有一點點如釋重負,他從旅館出來,外面秋風瑟瑟,已經帶了寒意。他拉高衣領,在外面游dàng到深夜才回家,父母照例責備他,而他渾渾噩噩,完全沒有回應。
自那以後,他們再沒單獨見面。當父母將那個小小嬰兒從醫院抱回來,他才頭一次真切地意識到,他在19歲多一點時,成了一個父親,那個露在襁褓外、有著烏黑頭髮的小腦袋帶著他的一半骨血。一晌貪歡,竟然凝結成如此嬌嫩的一個生命,他只覺得奇妙而惶惑。
幾乎在一轉眼,小嬰兒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女郎,正坐在他身邊,看著手裡握著的一杯冰啤酒出神,仿佛忘了剛剛問了什麼問題,更渾然不知這個問題勾起了父親什麼樣的回憶。
辛開宇知道,他的女兒有心事。他一向盡力縱容她,多少是想補償一下那個被迫早早結束青chūn面對人世艱難的女孩子;可是同時他也盡力縱容著自己,真算不上傳統盡責的好父親。
「我和她,應該是彼此的初戀。」
辛辰回頭看著父親,其實她也不知道打算問什麼。能問出什麼來呢?小時候爺爺奶奶和父親寵她,她並不介懷這事。後來長大一點,與自稱她母親的女人匆匆一面,竟然沒勇氣回頭向從來無話不談的父親求證。他們看上去都那麼年輕,跟她堂姐和同學的家長全不一樣。她只能推想,大概不過是他們年輕時的一個錯誤,然後各自相忘於江湖。身為錯誤的結果,再問也不過是添點難堪或者傷感。
聽到自辛開宇口中說出這句話,她心中突然一松。他們當初也是有愛qíng的,而且是初戀的美好時光,那麼也不枉她的誕生了。她拿起啤酒杯與父親相碰:「爸,我只知道這個就夠了。誰也沒法保證和誰永遠走下去,沒什麼可遺憾的。」她仰頭大口喝完這杯酒。
吃完消夜已經是深夜,辛開宇送辛辰到辛笛院外,囑她早點休息。辛辰帶著點酒意懶洋洋走進去,卻只見半暗的院落一側兩個人挨得極近地站在車邊,似在竊竊私語,她視力一向好,早看出是戴維凡和辛笛,只做目不斜視狀向里走,那兩個人已經匆匆分開,辛笛笑盈盈叫住她:「喂,你裝看不見倒顯得我是在作jian犯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