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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40:04 作者: 青衫落拓
    那會辛開宇才35歲,看上去大概只有30出頭,更像一個哥哥,而不是一個父親,他本來若有所思,看到女兒馬上笑了,把手搭在她肩上:「瘋到這麼晚才回嗎?」語氣卻沒一點責備的意思。

    辛開宇不像別的有個成長中漂亮女兒的父親那樣,對陌生男孩子一律嚴厲審視,只是漫不經心打量一下路非,然後和女兒進去,走進黑黑的樓道,辛辰回頭對他微笑搖手,她的笑容和那個chūn日一樣深深嵌入了他的回憶中。

    那樣的chūn日景致如同昨日,那樣的笑語如珠似乎還在耳邊繚繞。

    眼前這條路寂靜無人,洋槐和桑樹全都枝葉光禿,一派冬日蕭瑟光景。陣陣寒冷北風呼嘯而過,路非呼吸吐出的白色熱氣馬上就被chuī得七零八落,細碎雪花沁濕了他的外套,讓刺骨的寒意直透進體內。

    他想,也許真的是再沒有緣份了。緣份,這麼俗氣卻又這麼萬能的一個詞,似乎能夠解釋人與人之間所有的離合際會,卻解釋不了他動用全部理智來說服,卻也放不下來的那份牽掛。

    他踏上回家的路,接著過chūn節假期,然後返回美國繼續學業。他只能對自己說:好吧,看來她過得應該不錯,不停有男孩子追求她。當然,那樣美麗而生動的女孩,怎麼會沒人追求,總會有一個人給她幸福。你放棄了,就沒權力再指望她在真的能決定自己的生活時,再把你考慮進去。

    而他的生活中也出現了新的面孔。

    從Hass商學院畢業後,路非順利進了美國這家風投公司工作,半年後被派回國內辦事處。當追隨他一塊回到北京的紀若櫟再次對他表白時,他沉默了許久:「請給我時間考慮,好嗎?」

    「無論多久都可以。」紀若櫟這樣回答他。

    她是一個溫柔沉靜的秀麗女孩,高中畢業後到美國讀大學,為他放棄了接著深造的打算,只笑著說:「讀書什麼時候都可以繼續,可是我不能冒放你回國就此失去你的風險。」

    他覺得實在無以為報這樣的執著,她卻笑:「不,你不要有心理負擔,這是我自己的決定。你只管做你的決定。」

    路非在工作上的決斷能力讓他的老闆深為器重,只是涉及到辛辰,他從來沒法讓自己迅速做出一個決定。在遲疑再三後,他給辛笛打電話,說打算回來度假----當然這是一個有點可笑的藉口,沒人會想在七月初到這個以夏季酷熱出名的城市度假。

    他希望見過辛辰再做決定,哪怕知道她已經有了男友。

    第十七章(上)

    三年前七月初那個huáng昏,路非走下飛機,本城熾熱而久違的高溫撲面而來。上了計程車,司機問他去哪,他一時竟然躊躇,遲疑片刻,還是報了辛辰的住址,這一次她的門仍然緊鎖著。

    他只能去辛開明訂好位置的餐館,辛開明、李馨夫婦已經先到了那邊,說辛笛馬上會到,他問:「小辰呢?也應該已經下班了吧?」

    辛開明不語,顯然有點煩惱,李馨皺眉說:「別提了,她突然說不想上班,和男朋友去西安旅遊,昨天走的,唉,這份工作是好不容易給她安排的,害你辛叔叔跟王主任不住道歉。」

    接下來李馨再說什麼,他已經沒有留意了。辛笛過來後,大家開始吃飯。辛笛覺察出他的那一絲恍惚,他只鎮定笑道:「大概是不大習慣本地這個熱法了吧。」

    於是話題轉向了全球變暖、氣候異常上面,辛笛說起據報紙報導,他的母校櫻花花期每年都在提前,服裝公司現在都得把暖冬作為冬裝開發的重要因素考慮進去;他也順口談起回國頭一年,舊金山漁人碼頭的花似乎開得格外早,隔得老遠就能看到波斯jú怒放,艷麗異常。

    他沒有說的是,不管是聽到櫻花開放還是對著異國那樣的繁花似錦,他想到的都是辛辰。

    晚上他送辛笛回家,在院子裡合歡樹下佇立良久,正當花期,雖然黑暗中看不清合歡花盛放的姿態,可是清香隱隱,一個小小的如花笑靨如在眼前。

    紀若櫟打他的手機,小心地問:「路非,大概還要幾天回來?」

    他突然沒法忍受頭頂如此美艷熱烈無聲綻放的一樹繁花,也沒法忍受繼續待在這個火爐般喧熱的城市:「我明天就回來。」

    他藉口臨時有工作,改簽機票,第二天回了北京。紀若櫟到機場接他,他一臉倦怠,什麼都不想說,她什麼也不問,靜靜開車,送他到他家樓下,他解開安全帶,回頭正要說「再見」,只見她眼中含了一點晶瑩淚光,卻迅速轉過頭手扶方向盤看著前方。

    「我真怕你回去,然後打電話給我說,你已經找到你要找的那個人了。」

    路非默然,他要找的那個人,似乎已經永遠找不回來了。紀若櫟是敏感細緻的,知道他長久的不作回應當然有原因。良久,她伸手過來握住他的手:「我很自私,路非,竟然在心裡一直盼望你找不到她,可是看你這麼不快樂,我也不開心。」

    他看著她,微微笑了:「其實,我也不算不快樂。」

    只要她快樂就好,他想。

    說這話時,辛辰應該面向夕陽走在太白山脈上吧。路非苦澀地想到。

    接下來幾天,他假期並沒用完,於是帶著紀若櫟去了北戴河。那麼,就在他和紀若櫟海邊擁吻時,辛辰開始發燒,支撐病體繼續跋涉,直到掉隊。當紀若櫟抱緊他,在他懷中戰慄輕輕叫他的名字時,辛辰正躺在那個帳篷里,抓住林樂清的手,同樣呼喚著他的名字。如果不是身邊有林樂清,那麼她就會在他完全沒有察覺的qíng況下,獨自送命。而他心中充滿失意,以及自己都不想承認的嫉妒,並不願意哪怕多一天的等待,卻還自欺欺人地想,她會過得很好。

    這樣的回憶和聯想讓他充滿了罪惡感,握成拳頭的手心沁出冷汗。

    「辰子現在不在家。」

    路非回頭,辛開宇正站在他身後不遠處。

    九年前的一個六月底下午,他們幾乎站在這個樓下相同的位置,同樣對視著,辛開宇說的是居然同一句話。

    當時辛開宇從計程車上下來,正看到路非下樓站在樓下,他們曾在幾個月前碰過面,辛開宇對這個舉止沉穩的男生頗有印象。

    路非前幾天剛和辛辰不歡而散。

    那天是學期期末返校拿成績的時間,路非到離中學不遠的地方等辛辰,遠遠只見她獨自一人,步態懶洋洋往他這邊走來。他接過她的書包,隨口問:「考得怎麼樣?」

    她不太qíng願地從口袋裡摸出成績單遞給他,看著那個極其糟糕的成績,路非不解加惱火:「四月調考時還很不錯的,怎麼一下考成了這樣?」

    辛辰好一會不說話,只悶悶不樂看著前面。路非說:「小辰,還有一個高三,只要抓緊時間,應該還來得及。今天你爸爸在家嗎?不在的話,我過去給你補習。」

    他以為家庭生活正常了,對她學習會有幫助,那段時間辛辰也只說功課很緊,沒要求和他見面。哪知道現在一看,成績反而一落千丈,讓他實在困惑。

    辛辰搖頭:「不,我待會得去大伯家。我們去看電影吧,路非,今天別說學習的事了。」

    路非只能帶她去電影院,隨便選了場電影買票坐進去,黑暗中她把手伸過來放在他掌中,帶著點自知理虧和求和的意思,路非嘆氣,握住那隻纖小的手。

    那天放的是部很熱鬧的美國電影,充滿了好萊塢式的噱頭,可是辛辰呆呆看著銀幕,居然沒有多少笑容。往常她在他面前似乎有說不完的話,看電影時也會時不時湊過頭來就電影內容胡亂發表評論,他多半都是含笑聽著。現在她這麼反常地安靜,他察覺有一點不對勁。

    她父親不會給她壓力,她也不會為一個成績苦惱成這樣,那麼,她還是在意他的感受的,他想,雖然她並沒將chūn天看櫻花時對他的承諾放在心上,不過對一個貪玩任xing並不愛學習的孩子來講,也許並不奇怪。

    出電影院後,路非送她去大伯家,辛辰一直心不在焉,路非側頭看她,過去的兩年,她長高了不少,此時神qíng更是看上去突然少了稚氣,這樣不知不覺的變化讓路非且喜且憂:「小辰,答應我,我們訂個計劃出來,這個暑假抓緊時間學習。」

    她並不起勁地說:「大伯安排我暑假開始補習美術。」

    路非知道當時很多家長安排成績不好的孩子突擊學美術參加藝術類聯考,算是一條走捷徑上大學的路子,跟辛笛從小就打下了紮實的美術基礎而且表現出天賦的qíng況完全不同。他不認為辛辰在辛笛指導下塗塗畫畫,描一下**人物不太走樣就算是愛好美術了,只能對辛開明這個決定表示不理解:「你喜歡美術嗎?」

    「一般。」辛辰無jīng打采,顯然對這個決定既不抗拒也不歡迎,「大概好過高考吧,我爸也說可以輕鬆點。」

    路非默然,已經走到了辛開明住的院子外,辛辰突然回過身,雙手抱住他的腰,仰頭看著他:「路非,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此時剛到huáng昏,周圍人來人往,路非有點尷尬,輕輕拉開她的手,心裡不能不承認,他對她如此輕易放棄目標確實有些失望:「小辰,你這麼聰明,只要稍微用功一點,就不止現在這個成績。」

    辛辰側過頭去,好半天不做聲,路非扳過她一看,她眼睛裡明明含著淚水,卻偏偏不讓它流出來,他頓時心軟了,攬著她說:「如果你實在不喜歡學習,也沒辦法,算了。可是至少得爭取考出一個能上大學的成績吧。」

    辛辰突然惱了:「成績成績,你就知道成績。」她一把奪過自己的書包,跑進了院子,從兩株合歡花盛開的樹下穿過,一口氣衝進了樓道。

    路非只能無可奈何地看著她的背影,轉頭走了幾步,正碰到李馨下班回來,叫他進去吃飯,他禮貌地謝絕。

    接下來幾天,他再給辛辰家裡打電話,她始終qíng緒不高,說話十分簡單,全沒以前抱著電話可以跟他不停說下去的勁頭。

    他只能煩惱地想,不知道這孩子是怎麼了,以前耍小xing子,過一會就好了,這次居然會鬧這麼長時間彆扭。他同時反省自己,似乎的確太看重成績了,大概傷了她的自尊心。學校放假後,他匆匆趕過來一看,家裡沒人,下樓來卻看到了辛開宇。

    辛開宇匆匆上樓。路非正在猶豫是再等下去還是去辛笛家,卻只見辛開宇又提著一個行李箱下來了。

    「您又要出差嗎?」路非禮貌地問他。

    辛開宇有點詫異,畢竟別的男孩子並不敢隨便和他搭腔,而眼前的路非看上去20歲出頭,氣質溫文,眼神毫不閃爍地與他對視,明顯不是青澀的小男生了。他說:「這次不是出差,是去外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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