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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9:22 作者: 寐語者
那隻好不容易找回的小貓,終於還是在幾天後,被貓媽媽當著我奶奶的面,再一次叼走了。
從此未能找回。
貓的冷酷生存法則,我只在這一隻野貓媽媽身上見過,如此qiáng烈的野xing本能。
其他家養的貓,一代代在城市裡生存得久了,野xing退化,很少再有這樣的。
【送刺蝟過馬路】
夏天在Garda湖邊的鄉村度假,北部義大利的田園秀色,與lagodiGarda的湖光山色,迷住了我,傍晚總是散步走到湖邊,chuīchuī晚風,看看湖畔的野天鵝。
這天傍晚,走在沿湖的路上,正要過馬路,突然瞥見路中央有一塊圓圓的「小石頭」……好像有什麼不對,我彎腰眯眼細看,咦……石頭毛茸茸的,一動不動,是只小刺蝟。
遠處有車燈bī近,我當機立斷掏出地圖將地上的刺糰子一卷,抱著衝過了馬路。
要再慢一點,估計路中央就剩一張刺蝟皮了。
不識好歹的刺糰子還不知自己死裡逃生了,扭來扭去想逃,好在包裹它的地圖紙張厚實,扎不到手。毛刺也沒長硬,看體形是只剛長大的幼刺蝟,不知怎麼走散了,自個兒爬上公路,又嚇得縮成一團不敢動。
我想把它扔到哪塊糙地了事吧,路旁都是餐廳、旅館的自家花園,家家戶戶都養狗,扔進去一眨眼就得變狗糧。只好小心捧著它,繞路去樹林。走著走著迷路了,地圖又裹著它,看不清楚,走得我滿頭大汗……這傢伙好像覺得我掌心挺舒服,安靜下來,仰起鼻子嗅嗅,綠豆大的烏溜小眼歪來歪去打量我。
我伸指頭摸了摸它臉上的軟毛,它也不躲。
到樹林邊糙地,把它放地上,我退後幾步,讓它走。
它扭頭朝我爬來,爬到鞋尖上趴著不動了。
我撥開它,朝公路方向走,它蹣跚地顛著小爪子跟著爬來。
敢qíng這傢伙賴上人就不放了。
我捲起地圖作棍子,戳戳它,趕它走。
它蜷起來裝死了一會兒,伸鼻子嗅嗅,蹬爪翻身,總算往樹林裡爬去。慢吞吞邊走邊猶豫,這裡刨刨,那裡看看,像是在尋找同伴的氣味痕跡,最後爬到一棵樹下,開始奮力刨土,給自己做窩----還算知道自力更生,這就對了,小傢伙,我只能送你過一段馬路,以後你要靠自己膽大心細地過日子了。
第九章小白
為了三餐飽潔,為了愛,人類捨得用一切jiāo換。
但那些生而自由的生靈,如飛鳥,如游魚,如小白,並不需要。
第一次遇見小白時,我正沿著和順老鎮的巷子游dàng,曬著太陽,嚼著薯片。
小白和我做著一樣的事,游dàng、曬太陽、吃東西。
我們同時看見對方,都愣了一愣。
它站在陽光下,靜靜看了我一會兒,搖搖尾巴表示善意,繼續低下頭去翻找它的食物。
路邊垃圾堆里有一huáng一白兩隻狗在翻東西吃,塑膠袋裡什麼也沒有,huáng狗舔了兩下就訕訕走開,白狗並不介意空袋子,它在享受著食物殘留在袋子裡的香味,舔得聚jīng會神,津津有味。我把手裡的薯片遞了過去。
它吃光了我的薯片,毫不客氣,繼續向我表示它還很餓。
那會兒我也餓了,也還沒吃午飯。可它那小眼神讓我覺得欠了它錢似的,扛不住,一路小跑去找賣零食的小鋪子,買到了火腿腸和薯片。
那天下午,這兩隻狗就跟著我亦步亦趨,逛遍半個村子。吃光了我手裡的食物,還是忽前忽後地跟著。huáng狗沒有那麼執著,幾次被路邊別的小貓小狗吸引去,過半天不知怎麼又追上來,大概不是對我的食物執著,是對它的同伴執著。白狗從吃了第一口薯片,就用那種亮晶晶的飽含熱愛的眼神望著我,仰頭搖尾,歡脫地跑前跑後,說什麼也不離開,趕也趕不走,弄得我十分不好意思,不過是吃了幾口薯片,真的不必這樣啊……直到我走進飯館,自己開始吃飯,兩隻狗在門前探頭探腦看了一陣,覺得這地方不合適再蹭吃蹭喝了,才撒丫跑了。
我以為這一飯之緣也就到此為止了,卻還沒完。
傍晚我找好一家老宅子客棧住下,換了身衣服,剛一邁出院子,就看見那小白狗正在路中央跟幾隻狗追鬧著玩。它看見我,一秒遲疑都沒有,四爪揚塵就衝過來了,圍著我跑圈圈地撒歡,不知道還以為是我養的狗。
原來小白就是我所住客棧隔壁家的狗,客棧主人說,那家養了好幾隻狗基本從來不餵不管,白天放出去讓它們自己找食,晚上讓它們回來看門守家。那家的狗從來沒吃飽過,都是這家蹭點,那家蹭點,外面到處撿東西吃。
這天晚上我在客棧吃的主人家做的飯,阿姨蒸了特別好吃的饅頭,我吃一個,揣了一個,帶出門給一直等在外邊的小白。它吃得氣兒都顧不上喘了,好像一輩子沒吃過這麼香甜的東西。我直後悔怎麼自己吃了一個,該把兩個都給它。
從這天開始,每個早晨我一跨出大門,無論什麼鐘點,都會看見小白端端正正坐在門口等我。我有什麼吃的,就分一半給它,後來發現它最愛的還是饅頭,拋給它半個饅頭,它跳起來叼住,嚼都不嚼就能吞下。
我在鎮子裡逛,小巷小路特別多,小白總是跟著我,有時走遠了,不認識路了,就跟著它走,它能準確地把我領回去。
我走進飯館或是別人店裡,不用打招呼,小白知道不能跟進去,就乖乖坐在門口等。有時別的狗來找它玩,它跑開玩一會兒,不跑遠,時不時探頭看看我還在不在店裡,我一出來,它立刻飛奔回來,像生怕把我搞丟了似的。
在鎮上閒逛了幾日開始無聊,客棧後面鄰著條荒僻小道,蜿蜒出去,聽說穿過一片樹林,就能到鄰村,是多少年前的老路,有個三岔口,據說是以前史迪威公路與滇緬公路的jiāo會處,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無聊,我打算清早去走走林間小路,客棧阿姨yù言又止地勸阻,說那條路不清淨,沒事不要去走,沒什麼好看的。我懂「不清淨」是什麼意思,我這種從小就上房揭瓦的人,當然更有興致去走一走了。
這天一早出發,晨霧還未散,照例有小白跟著。
起初鄰著鎮子的路段還好,有小畦菜田,有人行足跡,漸漸深入林間,路越來越窄,兩旁荒糙越來越高,雜樹野藤,荒糙外是森森樹叢,時不時有幾處老墳亂塋,樹林密處,有些陽光照不透的路段,驟然yīn暗下來,涼氣透人,說不出的森冷,冷不丁又有什麼動物,不知是shòu是鳥,是蛇是鼠,窸窸窣窣從荒糙叢中掠過……沒想到這段小路竟那麼長,一走走了兩個小時,還不見人跡,恍惚覺得越走越荒涼冷寂,越發遠離人間,遠離來時路。
經過了再一處林幽不見天光的路段,周身透涼,我坐下來休息,考慮是不是掉頭折返。
看我停下,小白也坐下來呼呼地吐舌頭,歪頭歪腦看我。這一路它倒是很歡快,糙叢里穿來穿去地玩,荒郊野嶺是它的迪士尼樂園,是它的天然遊樂場。它是自然界的生靈,回到自然界,再自如不過。小白羨慕我天天有饅頭吃,但在這荒糙野墳地里,我羨慕小白的自由自在。
分食了幾塊餅gān之後,小白迫不及待跑向前面,躍入糙叢,回頭望著我----來呀,一起去叢林大冒險呀!
我系繫鞋帶,拍拍灰,再次出發。
那個小小的白色身影,歡歡縱躍在我前面,有時撲騰在我腳邊。它追趕陽光,追趕樹影,追趕蝴蝶,跳進糙叢打滾,撲進野花叢撒歡,或是栽進土溝溝里四腳朝天嗷嗷叫……它跑太快太遠了,我叫一聲「小白」,就聽見林間一串嗒嗒嗒的腳步聲,它跑得兩耳順風飛揚,滑稽地頂一腦袋糙籽枯葉,歪吐著舌頭,狗狗的笑臉就是這個樣子。
一個人走長路,難免無聊,我一邊走一邊和它聊天,有一搭沒一搭……小白你在啃什麼呢,小白你說那個石頭像不像人臉,小白你看那朵雲,小白住手不要碰那隻馬蜂……我們語言不同,但是它認真聽著,還嗚嗚回應,雖然我也聽不懂。
走累了,我坐在石頭上休息,小白就坐在旁邊玩地上的石子。這時候我們不說話,各自在各自的世界裡,我出神,它發呆,我想我的事,它玩它的石頭。
從早晨走到中午,吃完了包里餅gān,喝完了一整瓶水,傳說中鄰村那個很寧靜的寨子還是遙遙無蹤,在我以為肯定走不到時,岔路口,樹上一塊破木牌斜掛,拐進路口,下了個小斜坡,眼前豁然,huáng土青田,阡陌人家。
站在寨子口,我歡欣,小白卻有點遲疑了,這是另一個地界,是它不曾到過的,陌生氣味,陌生風物,對於一隻小狗,出村出寨,大概就像一個人第一次出國。其實還是一樣的世界,只是自己無端遲疑不前。
那寨子很破舊,看起來平時少有外人去,我走進村口遇到的每個人都停下手中勞作,盯著我看,本來在聊天的人們突然安靜,大人孩子都奇奇怪怪地看著我……我對他們笑,他們愣愣,也靦腆地對我笑,他們是主人,反倒在外來的客人面前不知所措。
小白躲在我背後,一反平日活潑之態,羞答答像個第一次出門的小媳婦。
我覺得自己會受到歡迎,沒想到,真正大受歡迎的不是我,是小白----這個傢伙瞬間就招來了寨子裡成群結隊的狗,將我們倆圍觀起來。也不知道這麼多狗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開始一兩隻,後來四五隻、七八隻……從屋後、林間、柴堆鑽出來成群結隊的土狗大部隊,壯觀至極。它們像沒見過姑娘的莽漢子一樣莽頭莽腦追著小白看。
小白被嚇到了,貼緊我腳邊,扭扭捏捏,埋頭低眉,不敢正眼看那群莽撞後生。
終於有一隻大黑狗厚起臉皮來搭訕,討好地掄圓了尾巴搖著。小白鼓起勇氣與它碰了碰鼻子,其他狗們見它友善,紛紛擠上來,挨個蹭蹭嗅嗅打招呼。
小白很快放下扭捏身段,很明白自己在這群小青年眼裡就像一枝閃閃的桃花。
村里來了這麼美麗的陌生姑娘,可以想像後生們的激動,一個個恨不得圍著小白轉,連瘸腿的、沒毛的、躺在泥坑裡半死不活曬太陽的懶狗都爬起來了……小白友好,但並不是個隨便的妹子,誰靠太近,蹭太多,它就呲小牙吼過去。
它一吼,大狗們嚇得趕緊退避,不知哪個擠到了混在狗群里看熱鬧的一隻小小狗,那個小奶娃才巴掌大,像顆小豆丁,被大狗一擠就摔坐在地,嗚嗚哭。小白走過去溫柔地嗅它,用鼻子輕輕拱它,讓小傢伙爬起來。
我從來沒有像那天那麼拉風過,走過村子,走過寨子,身後跟了十幾隻毛茸茸、髒兮兮、活潑潑、鬧喳喳的大土狗……小白神氣活現地走在旁邊,風采仿佛俏huáng蓉,我就像那丐幫幫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