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2023-09-30 12:39:22 作者: 寐語者
我也替她高興。
她回了摩洛哥的兩個月里,我曾經想再雇一個工人,可又懶得再去習慣一個陌生人走進家裡,接觸我私人的空間,索xing自己開始動手做家務,學著娜佳拖地板的法子,摸索著知道了怎樣才能拖得gān淨。
那段日子我時常念叨娜佳什麼時候回來,不知在摩洛哥是不是都順利,伊薩過得怎麼樣。以至某人笑我說,他不在義大利的時候,我恐怕都沒這麼頻繁地念叨他。
對他而言,娜佳的人生,像另一個星球上的事。
他光鮮的人生背後自然也有旁人看不到的辛苦,也付出了超越常人的毅力去追逐事業與理想。如同敬重他的成就,我也敬重娜佳的成就。
像娜佳這樣一個單身母親,沒有青chūn美貌,沒有才華,沒有專業技能,甚至沒有受過基礎教育,她不認識字,背井離鄉來到異國生存奮鬥,養活自己和孩子,這還不算巨大的成就嗎。
娜佳回來的前一天,從摩洛哥給我打了個電話,聲音里就聽得出她的jīng神煥發。
她一直很省錢,打這麼一通電話對她來說不便宜,我接到電話時有些詫異,以為有什麼特別的事。但沒有,她只是高高興興說,我要回來了。
我說太好了,歡迎你回來。
她連聲說謝謝謝謝。
一聲歡迎,一個等候,也許對她很重要。
至少知道在異國他鄉,自己不是那麼孤獨。
她給我帶了摩洛哥的手工珠串作禮物,滔滔不絕地告訴我,她爸媽的房子多麼美,有個日本電影還去拍攝取景過……最驚喜的是,她這次回去,又帶過來一個孩子,是她的大兒子。
原來她有一兒一女,兒子不知道為什麼之前留在摩洛哥,現在才跟著她出來,還不會講義大利語,比起初的伊薩更羞怯。
而伊薩長高了,更漂亮窈窕,也更開朗自信,和初次見到我時大不同了。
她的義大利語說得更好,已經在學校上學,開始學習簡單的英語和德語。
娜佳說,她希望伊薩多讀書,在義大利受教育,以後再去德國或者法國,甚至美國讀書,只要伊薩願意讀,她就努力掙錢供伊薩讀下去。
「不要像我老家的女孩子們,很早就嫁人生一堆孩子,我想她像你一樣,會讀很多書,知道很多事……」娜佳歪著頭,笑盈盈望著我,又說,「你會越來越幸福的,親愛的,我知道那是一定的!」
「娜佳,你也會。」我擁抱她。
「那就天知道了。」她聳聳肩。
天當然知道,它沉默看著每一個認真努力的人,準備好了禮物給他們。
夏天過完的時候,娜佳從家鄉找了幾個表兄弟來一起工作,替人做裝修、園藝、家政。
她拍著胸口,自豪地告訴我,他們為她工作,她是BOSS!
加油,BOSS!
)
附:【本作品來自網際網路,本站不做任何負責】版權歸原文作者!
第五章小城腔調,一chūn消磨
在帕維亞,最好的jiāo通工具是腳,最好的旅行方式是走路去看時光的紋理。
在這裡----
六百年歷史的國立大學安詳坐鎮於老城中央,中世紀尖塔矗立在大學內,中央庭院被林蔭覆滿,課間休息的學生擠滿了露天咖啡館,陽光下,綠蔭里,咖啡香,席地而坐的年輕人抱著筆記,戴著耳機,三三兩兩,鮮活飽滿的青chūn臉龐與四面迴廊下歷任校長嚴峻蒼老的塑像相映成趣。
年輕人的浮躁被慢時光撫平,老城的滄桑被青chūn洗亮。
青chūn是用來揮霍的,義大利人天生與時間有仇,如何優雅愉快甚至xing感地killtime是他們一生的功課。有人說,這座城市裡一切都是慢的,時鐘走得懶洋洋,車開得慢吞吞,路上看不到快步行走的人。早晨九點的路邊咖啡館小桌旁,穿著套裝的女人或領帶挺括的男人在悠然享用espresso搭牛角麵包的傳統早餐,公事包放在一旁。
中午市集裡一手拎一袋麵包水果的大媽穿著軟底鞋,挎Burberry的格子大包作購物袋。
午后街邊成群的老太太們戴著珍珠耳環,穿黑絲襪,滿桌琳琅甜品冰激凌,上了年紀依然三五閨密喝一喝粉紅下午茶。chūn寒還沒有過去,老太太們已經穿著薄絲襪和四季如一的裙子;騎單車慢悠悠掠過去的大學生,抱著書,背畫板,拎琴盒,一身學院風,長圍巾,深色外套,獨特配飾,有青chūn打底,怎樣穿都好看。
老城裡深巷jiāo錯,無論餐廳、咖啡館、畫廊、金店、古董店、舊書店、甜品店、裁fèng店……走過門口總要站住,仔細看一看才知道是什麼店,因為招牌都喜歡隱藏在小小暗暗的角落,上了年頭,舊得模糊,卻依然jīng致。門都喜歡開得很小,有時看半天才發現門從哪裡進。長長櫥窗最見店主的態度心思,一個櫥窗就是一個dòng天,沒有重複,絕不單調,總是一家一個風格,家家獨一無二。
沿著某條鵝腸小巷轉悠出去,巷口或會突然出現氣勢恢宏的老教堂,在午後靜得能聽見腳步回音的巷子裡走著,教堂鐘聲洪亮悠遠,分明聽著近在咫尺,卻轉來轉去就是不知它究竟在哪兒。人家院落,總有繁花探出牆頭,有時huáng牆上滿樹粉櫻,有時青牆內探出紅花,更多是明huáng可喜的連翹,一樹一蓬勃,又嫩huáng得稚氣天然,時時處處冒出來,像躲在牆後逗你玩的頑皮小孩。大師畫作在城堡博物館裡靜悄悄展出,老劇院裡音樂會的海報和學生們的招租小廣告一起堆疊在小城布告欄。
如果嫌城裡仍有車來車往,不夠寧靜,那麼步行十五分鐘出城,就有濕地、樹林、小溪,大片茵茵綠地、田園小院隱於林間。每天傍晚天還沒有黑,散步遛狗的人們還在林間小路往來,動物們已經開始了夜間的歡聚,錦jī從灌木後探出頭打量你,豚鼠跳進溪中游向對岸,刺蝟小碎步跑過路中央,糙叢中肥胖的野兔被人驚擾也懶得蹦跳。
看上去很「世外」很「桃源」……但從城中開車出去,走高速僅僅三十分鐘,就可抵達這個星球上最喧鬧的都會之一,迎高踩低的時尚場,米蘭。
米蘭城裡季季年年彈唱著時尚的高調,而帕維亞不關心那些。
公元前89年,利古里亞人(Ligurians)在Ticino河岸上建起了Pavia城最初的雛形,那時寧靜的村莊伴隨Ticino河水在千年時光中沉緩起落,東哥特人建立了都城在此,修建了王宮;倫巴第王國再一次選中這裡,建起了眾多恢宏的教堂;924年,匈牙利人的馬蹄闖入,戰火與洗劫令帕維亞遭受重創。直至成為自由城邦,帕維亞進入它引以為傲的一段經濟文化繁榮時期。眾多後來成為城市標誌的jīng美建築接連興建,羅馬式教堂、中世紀塔樓、六百年歷史的大學、河上廊橋……至今仍不動聲色地矗立於此,俯瞰著Ticino河水不變的涌流。老橋曾在二戰中被摧毀,人們又復建了它。這是一個不動聲色的老城,泰然安坐在商業重鎮米蘭與維羅納、佛羅倫斯、威尼斯這許多北部名城中間,悠然而世故,自成腔調。
帕維亞,Pavia,這是一個連義大利人都嫌生活節奏太慢的老城,我把2012年的chūn天消磨在這裡。
在這裡,我度過了一個多月的宅居生活,租了間小公寓,走出家門向右步行十分鐘,是老城中心,有大學、教堂、城堡、博物館;向左走五分鐘,是Ticino河畔濕地,大片青糙地,蜿蜒小溪,錦jī野兔野鴨們悠閒出沒的樹林。溪水裡游魚多得快要擁堵,岸上雪白梨花開得簇簇擁擁,風chuī過,一溪落英,碎雪覆滿清流,綠頭鴨游過,也負了一背花瓣。
常常白天的一半時間都在這片樹林度過----吃完十一點的早午餐出門,沿著小溪走進樹林,去糙地,趁陽光還沒有太燙,帶張毯子去糙地上一鋪,翻翻書,日光浴,睡個回籠覺。
躺在陽光下,糙地上,把耳朵和全身毛孔都打開,傾聽糙尖、樹葉、野花與鳥的協奏曲,自然界是最頂尖的指揮大師,全世界的maestro(義大利語:音樂大師)加起來也遜色於它。chūn日裡組團談戀愛的大喜鵲們在頭頂追來逐去,錦jī趾高氣揚踱步,從曬太陽的人旁邊踱過,冷不丁大叫一聲,那嗓音絕不如它的羽毛美麗,類似鏟子刮鍋底,近距離嚇人一跳。
曬得差不多,午覺睡醒了,心qíng好時,找個地方寫作。
書桌不在家中,在林子裡。
不知道是誰在林子深處一片空地放了木條長椅和長桌,舊得有苔色了,周圍是藤蘿纏繞的大樹,傍晚陽光剛好能從枝丫間照進,不刺眼,又溫暖。鳥鳴聲此起彼伏。遛狗跑步的人們有時坐下歇腳,偶爾有學生帶著書來讀,大多數時候,只有我一個人。
坐在林間木桌,聽著鳥叫,寫一點閒閒碎碎的稿子,或是小說片段。不用費心費神去構思,不用字斟句酌,不管寫給誰看,很可能誰也不給看,只享受寫作本身的樂趣。
四個多小時電池耗完,剛好天黑,寫到多少算多少,暮色降臨,又到跑步時間。
人們開始回家,林子裡開始熱鬧,雄錦jī帶著灰不溜秋的妻妻妾妾們出來溜達,野兔和刺蝟在糙叢里窸窸窣窣開飯,溪中游魚如梭,一度被我誤認為水獺的肥狸鼠雙雙對對蹲在水邊撓癢梳毛,長得略猥瑣,但泳姿極誘人,游的是蝶式,渾圓臀部一起一伏。水裡的烏guī很多,喜歡成群地出沒,一群烏guī組隊出門,就像北京jiāo通高峰時的大公jiāo,塞路。不耐煩的肥狸鼠總是擠開它們,更過分的,gān脆從烏guī背上一腳蹬過。烏guī張大嘴企圖咬住耗子尾巴,當然咬不中那麼靈活的傢伙。一直想看它們痛快打一架,從未如願。
我可以待在溪邊看耗子欺負烏guī,看游魚回家,一看一個鐘頭,跑步跑成了散步。
小城鄉間,反正也不需要趕時間。
傍晚跑步的另一個樂趣,是總會遇到釣魚的Marco,六十多歲,蓄著漂亮小鬍子的鬼馬老頭兒。他把走十分鐘去市中心,叫作進城,儼然我們是住在鄉下一樣。久而久之我也隨著他以鄉下人自居。他可以一個月不進城,每天下午去同一間小酒吧,在同一條小溪里釣魚,餵野鴨,騎著自行車經過年輕姑娘身旁時大叫一聲「Bellissima!」看見我大步流星走路,會一本正經說:「義大利人不喜歡女人走路太快,走快了,男人來不及欣賞。」
Marco老頭兒是典型的義大利小城男人,拒絕長大,拒絕變老,嘻嘻哈哈,熱愛一切美好事物,混日子混過一輩子,不關心外面世界有多大多複雜。
小城民風總是樸素一些,隨和散漫,少些拿捏,也少了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