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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9:22 作者: 寐語者
他們穿同款白T恤,胸前印有新郎新娘的卡通畫像和一行粗體大字:GAMEOVER。
背後印著新郎新娘的名字、婚禮地點和日期。
當時正在沿河閒逛的我,冷不丁被一個穿小丑裝的男人攔住去路。
只見他笑嘻嘻遞上一個籃筐,裡面是巧克力和七零八落的一些硬幣。
身後笑聲湧來,冒出一群奇怪的人,圍住茫然的我嘻嘻哈哈起鬨。
一個棕發男生湊近眨眼:「這傢伙明天就要結婚了,要掙錢養家了,你可以花一分錢買他的巧克力,或者帶他走,拯救他!」
「救他,救他!」
「帶他走,帶他走!」
親友團成員德語混合英語嚷嚷著,一通擠眉弄眼。
滿臉油彩的小丑捧著巧克力嘿嘿笑。
我考慮了一下:「我很樂意,但是行李箱不夠大,不能把他塞進去拖回中國,真是遺憾啊。」
親友團大笑,舉起手中的啤酒瓶,向新郎表示同qíng。
我送上中文的祝福,永結同心,百年好合。
新郎送上巧克力表達感謝,繼續蹦蹦跳跳和親友團沿路耍寶慶祝去了。
棕發男生走了幾步,回頭看我,有點靦腆地問要不要一起去玩。
今晚他們會有一個瘋狂的告別單身夜。
我笑笑揮手說再見。
集市上行人熙熙,他們遠去,我繼續一個人游dàng在旅途中的又一站:薩爾茨堡。
時至huáng昏,粉紅轉藍的暮靄飄浮在霍亨要塞城堡上空,遠處那白色城堡,宛如童話。
溫純平緩的薩爾茨河隔開兩岸,對岸的米拉貝爾宮屬於làng漫,此岸的老城區屬於歷史,城外河岸的夜市,則是鮮活生香的生活。
蜿蜒臨河的集市天未黑已亮起如繁星的燈光,一排排白色陽傘次第撐開,從河岸延伸到老城門口。每一張傘下一個小鋪子,賣各種趣致的手工小玩意兒,鐵皮玩具、琳琅鮮艷的玻璃首飾、東方風qíng掛毯、絨線編織品、皮革手鐲,自然還有啤酒與冰激凌,甚至中國炒飯。
大鬍子奧地利廚師現場掌勺翻炒,親切的醬油味兒與油煙撲面而來。
起初當我從對岸的米拉貝爾宮花園望過來,還以為這片燈火是城中舉行嘉年華----也沒錯,集市里最有生活本真之美,何嘗不是天天嘉年華。
米拉貝爾宮是《音樂之聲》拍攝地,著名的大噴泉吸引遊人無數;如今已改為市政廳,被稱作世界上最美麗的婚姻登記所,巴洛克式宮殿建築,夢幻般的華麗大旋梯,有無數新婚夫婦留下過甜蜜足印。明天,小丑新郎也將換上禮服,挽起他的新娘,走過大理石雄獅與獨角shòu守護的花園,邁進見證他們姻緣的殿堂。如同米拉貝爾宮的修建,從一開始就注滿làng漫與愛意,它是當年一個位高權重的男人為他的秘密qíng人修築的宅邸,從她的每一扇窗戶都能望見他所住的城堡。
很多年裡,《音樂之聲》和《茜茜公主》都是我們這代同齡人最愛的電影。
薩爾茨堡自然是影迷必來瞻仰的地方。
但在前來薩爾茨堡的路上,我並沒有想起這些,已淡忘了電影的記憶。
沒有理由,只是看到地圖上這個名字,就訂了從法蘭克福到慕尼黑的車票,又從慕尼黑出發,說來就來。慕尼黑到薩爾茨堡沿途風景如在油畫與水彩中穿行,森林、湖泊、綠野、尖頂白色小教堂與小紅屋。美麗的巴伐利亞,茜茜公主的家鄉,最美不過這一線。
到達薩爾茨堡是中午。
午後陽光灼人,酒店露台直對遠山,風把窗紗chuī得起起落落。
睡了個舒坦的午覺,醒來已huáng昏,最合適拍照與散步的時間----大城小巷,充滿時光沉澱感的建築,宮殿教堂或平常巷陌,一定是在夕陽里最有神韻,在特定的光與影中才會開口對人說話。
沒有旅行指南,沒有計劃,打開手機上googlemap瞄好方位就出門。不管目的地,不管時間,跟著直覺隨便走,直覺是最佳導航,緣分會指引每個人到註定要去的地方。
就這樣走著走著,沿著路面落葉,不知不覺走進了米拉貝爾宮。
宮殿是個耀眼卻沒有溫度的詞,總是冰冷。
但在薩爾茨堡這個空氣里都釀滿音樂與古典之雍容美的地方,米拉貝爾宮的石雕獅子都是溫qíng的,都有頑皮愉悅的姿態表qíng。花園裡玫瑰花枝纏繞圍牆,藤蘿拱門不見盡頭,噴泉四周水霧氤氳,拂過此間的晚風也變得瑩潤,花前月下你儂我儂的繾綣已滲進這裡的一石一木。
大噴泉前簇擁合影的遊人讓我恍然記起,《音樂之聲》中那對璧人曾在這裡相擁,美麗的家庭女教師曾在這裡舞步輕躍。電影中最夢幻的玻璃花房並不在這裡,已被移去城外專門的地方供影迷紀念。數電影史上最唯美鏡頭,多半少不了那一幕。那個鏡頭也沒什麼特別,只是讓人看了,瞬間恢復對愛qíng的信仰。
在歐洲看過太多宮殿城堡,對童話建築已經審美疲勞。但是夕陽西下時分,站在米拉貝爾宮花園台階,一抬眼……奧匈帝國、哈布斯堡王朝、茜茜公主、男爵與女教師,無數悠遠美麗的畫面,就在眼前放映般自動展開。不同時代人物的畫面里,共同的主題是愛qíng、音樂與自由。
離開米拉貝爾宮,沿薩爾茨河而行,斜坡糙岸,木條長椅,夕陽餘暉傾倒在河面,一層溫暖的金色漂浮如泡沫豐富的薩爾茨堡啤酒。
河邊野鴨媽媽帶著小鴨們結隊游過橋底,坡岸長糙里匍匐尾隨的黑獵犬一躍而出,水花濺了涉水嬉鬧的一對qíng侶滿身。野鴨驚散,獵犬被主人喝止,傻傻站在水裡,呆望到嘴的鴨子又飛了……被濺濕了衣褲的小伙子哈哈笑,脫了上衣,跳進河裡游泳,女友在岸邊石頭上坐下,微笑托腮,看他撲騰;不遠處橋底欄杆,有幾個流làng者倚坐彈起吉他,隨琴聲唱起歌的紅髮姑娘,小腿修長,裙角飛揚。
huáng昏里尋常一瞬,薩爾茨堡最美的笑容在他們臉上。
如果說城外是透納筆下水彩畫般的生活,城內就是油畫般斑斕沉澱的時光。
每個第一次來到薩爾茨堡老城的人,走進城門那一瞬間,不知各自是什麼心qíng,反正我是錯覺掉進了歷史的fèng隙,時空在這裡稍稍錯了一下位。
當年的規劃建造者也許是出於防禦用意,把建築與建築之間用穹拱相連,空間布局如迷宮般迂迴妙曼,別有dòng天。天井庭院裡的餐廳,燭光搖曳,音樂聲從各處飄來,摻在甜品、巧克力與酒的芬芳中,晚餐時分的空氣不能深嗅,色香味會把人催眠。
走在老城街巷裡不能忘了抬頭看一看錯雜林立的古老店招。
幾百年的街面和建築,百年的老店鋪,隨便指著一塊華麗繁複的店招就能追溯出一個家族的傳承,一個街名背後就有一個世家的傳奇……雖然這樣的店在歐洲很常見,不是薩爾茨堡的專利,只是薩爾茨堡把這種老歐洲的驕矜范兒,融進世俗生活的溫qíng細節,更漫不經心,更像個和善微笑的老祖父,叼著菸斗散步,不像巴黎的沒落名門那麼在意貴族銜頭,但你從他的背影,卻看到沉澱幾百年的腔調。這腔調在薩爾茨堡街頭巷尾,光影陸離,無處不在。
我走進一間店招上銘刻著起始年份18XX開頭的庭院餐館,坐在露天小木桌,問服務生有什麼推薦。她翹起拇指回答ròu排、啤酒!
欣然接受她的建議,等到ròu排上來,赫然是比我臉還大的盤子,實實在在兩大片,金huáng焦香,滋滋冒油。倒啤酒的大叔,認真到苛刻,一定要把泡沫控制在完美比例,多了一點都倒掉再來。
ròu排誘人,但也相當考驗刀叉鋒利度與牙齒力度,我拿起刀叉艱苦拉鋸半天之後,鄰座一個人悠閒喝著啤酒的奧地利大叔看不下去了,笑著沖我說:「finger!finger!」
我看看他,看看ròu排,果斷棄了刀叉,麻利動手。
大叔滿意地說:「這就對了,大ròu排就得這麼吃,雖然這確實不是適合淑女的食物,但是它真的很好吃,對吧?」
我啃著ròu連連點頭。
大ròu排吃飽了,酒喝足了,雨也星星點點灑下來。
庭院裡燭光閃閃,撐起白色的傘,雨聲里人語琴音都低了,qíng侶們三三兩兩偎依傘下。
夜風涼了,我裹上披肩離開,去換一處暖和的室內咖啡館待著。
打烊後的店鋪還亮著櫥窗燈光,一家家逛過去,被一家櫥窗里的鞋子吸引住目光,挪不開步,這時候聽見對面傳來熟悉的曲調,回頭看見街對面的小咖啡館,燈光微暗,燭光搖曳,一對男女相擁跳起探戈。
無法不被那舞姿那音樂吸引。
我走進去,在門旁小桌坐下,怕打擾那對舞者,侍者靜悄悄過來,店裡冷清,除了我們沒有別的客人。燭影里相擁起舞的男女,影子jiāo錯投映在牆壁上,黑白明暗,忽趨忽離,是兩個人又似同一個靈魂密不可分。我第一次看見有人這樣跳探戈,專注,卻不劍拔弩張;膠著,卻沒有yù望張揚;不徐不疾,亦步亦趨,纏綿的力度,不需耳鬢廝磨,已然息息相連。像兩個默契的故人,知曉彼此呼吸脈動如同另一個自己。並非他們跟隨旋律起舞,而是旋律在追逐他們的愉悅。
燭光下,我與侍者的目光也靜靜追隨這對舞者。
他們在無人之境,在彼此臂彎,不在這個世界,完全不在意旁的存在。
一曲終了,探戈舞者回到他們座位,燭光下才看清楚,是一對鬢髮斑白的老人。
他們微笑欠身回應我和侍者輕輕的掌聲。
我不知道他們是執手偕老的夫婦,還是長久相伴的qíng人,或是晚來邂逅的知音。
多少故事藏在這一曲蹁躚後。
很多年後當我鬢色成霜,不能再踩著高跟鞋迴旋,不能將腰身低折,那時你也老邁蹣跚,我們的探戈是不是也還可以這樣跳?
一小杯加了威士忌的黑咖啡還沒喝完,倦意浮起來。
雨夜裡舒緩的音樂與燭光讓人恍惚,思緒從這塵世逃逸,漸漸遠離。
今夜適合遺忘,不宜念想,且放下一切睡個好覺。
徹夜雨聲里,夢境安恬。
(二)
早起去霍亨索倫城堡。
第一眼看見它,是在從慕尼黑過來的火車上,遠遠隔著河,午後艷陽照著河水粼粼閃耀,映著它在山丘之巔,層雲之下,凜凜的純白與黑,背負碧藍無際天色。那一刻我就想,一定要登上它,從它的眼裡看看它所守衛的薩爾茨堡。
小山丘並不高,散步就走上去了,沒有必要開車。但我坐taxi到了山下,司機指了上山的斜坡路給我看,車費已經付過,我要開門下車,他突然說,算了,我還是把車開上去,你就不用走路走得太累。陌生人不計小利的善意體諒,總是不經意把你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