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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6:32 作者: 樂小米
    回家之後,我就很得意地做他們姐弟倆的老師。荷木從溪邊給我折最好的藤條做教鞭,很仔細地用小刀修理得gān淨而漂亮。

    gān淨而漂亮。就像我眼前,那個叫做荷若的女孩子一樣。

    我不知道將一個漂亮的女孩比做」教鞭」是不是顯得我比較智障,但是我相信,這個比喻總比我形容我們班上那個最好看的男孩子漂亮得跟」菸灰缸」一樣要貼切。需要聲明的是,叔叔從上海帶回來的玻璃菸灰缸,是當年,我們家最金碧輝煌的東西。

    悄悄說一句,不知道是不是我太過於早熟,反正當時我就覺得那個漂亮得像」菸灰缸」的小男生真好看。我當時是這麼想的,那些好看的花花綠綠的糖紙包的糖塊是那麼的甜,那麼,那個漂亮的」菸灰缸」男生吃起來一定很甜。所以,我借橡皮給他用,還會借發作業本的時機在他的座位前多溜達幾趟。

    這一些,哪怕是長大之後,我都沒有跟荷木說。我怕他不屑地說我」臭流氓」。荷木從小到大用詞都這麼勁爆,這一點,他一點都不像溫婉的荷若。

    溫婉的荷若從來都不和我吵架,但是我卻有段時間因為菸灰缸小男生不和她說話了,因為,菸灰缸男每次見到來學校找我的荷若,都會笑得比向日葵還明亮。

    你說,我能不嫉妒,我能不吃醋麼?儘管當時我很小,但是姑娘我就早熟,怎麼著?

    可惜的是,再後來,就只有荷木在教室外安靜地等著我。回家之後,也只有荷木做我的小學生。因為荷若需要為這個貧窮的家庭而開始忙活計了,去溪邊采藤條,然後編成各種各樣的大筐子,佝僂著小小的身體將它們拖到鎮上去賣。

    唉,她那個時候好小,和我一樣,只有七歲的樣子。

    那時的荷木也只有五歲吧,我小小小小的學生。

    三荷木,以後,我會像荷若那樣對你好

    兩年後,荷木到了上學的年紀。作為家中唯一的兒子,他不必像荷若那麼苦,他可以享受上學的權利。那時的菸灰缸小男生也更漂亮了,但是他卻經常在放學的時候,去溪水邊找荷若,幫她一起采藤條。

    那個小小的男孩,和那個小小的女孩,那麼天真純淨的笑容,猶如溪流一樣明亮。但是卻說明了一個道理。我永遠沒有溫婉的荷若出色,哪怕她不讀書,也永遠像明珠一樣閃亮。

    為此,我曾大病一場--現在想想,我簡直太極品了,居然可以早熟得這麼厲害!還知道相思成疾!

    在我病的時候,荷若曾來看過我,懷裡給我揣了兩個鵝蛋,偷偷地放到我的被窩裡。她的笑容那麼晶亮,她說,藍旗,這是我去采藤條時從溪邊揀到的,我家裡人都不知道,我悄悄地藏過來給你。我怕家裡人知道了,就給荷木了,你就撈不到了。她說,藍旗,你快點好啊!

    附:本作品來自網際網路,本站不做任何負責版權歸原文作者!

    第26節:一生難安(3)

    被窩裡,那兩個鵝蛋是那樣的暖,暖得就好像溫婉的荷若一般。

    荷木第一次上學那天,荷若起得很早,散著兩條小辮,砰砰砰敲我家的門,將荷木帶到我面前。她說,藍旗,以後你就帶荷木去學校吧!

    那天,我帶著荷木去學校,而荷若就去鎮上賣筐子。

    離開的時候,荷木一直拽著她不肯撒手。荷若對他笑,說,荷木聽話,姐姐賺錢供你讀書呢。荷木才肯安靜地跟著我走。

    經過那些水灣的時候,荷木停了下來,滿眼期冀地看著我,希望我像荷若一樣,將他背過去。而我,卻在對面,執拗地看著他,希望這個總是依賴著荷若的小孩獨自走過。

    那天,荷木很不開心地走過了水灣,將褲子給弄得很濕,髒兮兮的像一頭小豬一樣。拖著濕濕的褲子跟在我的身後,一直對著我翻白眼。

    放學後,我將荷木送回家時,荷木氣鼓鼓地鼓著小腮幫說,藍旗,我一定告訴荷若,你對我不好!

    我說,你去說吧,荷若才不會生我的氣呢!你個小跟屁蟲!

    荷若確實不會生我的氣了。因為就在今天,小鎮上發生了一場車禍,漂亮而懂事的荷若永遠地合上了雙眼。

    那天,荷若小小的屍身前,荷木一直哇哇地哭。他說,姐姐,醒醒,我要你送我讀書,藍旗不好,藍旗總是欺負我。

    就是從那天起吧,我再也沒有」欺負」過荷木。因為九歲的我,在荷若小小的屍體前,像傻了一樣久久不會說話,最後,我才拉住哭泣的荷木說,我說,荷木,以後,我會像荷若那樣對你好的!

    那時的荷木在我懷裡哭得滿臉鼻涕,弄髒了我的新衣服。

    從那天起,每經過那些水灣,我都會伏下身,將荷木背過去。我當自己是荷若,來疼著、寵著這個小孩!荷木在我背上的時候,經常會囈語一個詞:姐姐。

    很多年後,我一直在想,當時荷木在我背上囈語姐姐時的模樣,小小的腦袋,絨細的頭髮,依戀的表qíng。

    四眼淚憋得再久再忍耐,只要有一個突破口,總會決堤而出的

    我以為,我會一直活在荷若的影子裡,只要荷木喊我姐姐。

    然而,十四歲後,荷木不再喊我姐姐,也不再喊我藍旗姑娘,而是低著嘶啞的嗓子喊我」喂喂」。我常常偷笑,這個進入變聲期的少年的奇怪嗓音。

    荷木十四歲之前,一直對我處於仰視狀態;等他進入十四歲時,突然青chūn勃發,身高噌噌噌地連跳三級,換到我進入仰視他的狀態。

    荷木得意洋洋地說,喂喂,小短腿,你可以喊我哥了。

    這時的我,應該是十六歲吧。十六歲這一年,我突然很不適應這種突發的改變,關於我和荷木的。

    好在那一年,我在城裡讀高中,荷木在鎮上讀初中。所以這種不適的感覺並沒有漫溢在我整個生活里,而是偶然地在我們兩人同回藍旗街時才會遇到。

    有一次,和荷木去溪邊捉河蟹,荷木還衝我笑,說,喂喂,小短腿,別掉水裡出不來!

    其實,那一天,我特想反駁他。我想跟這個有些混球的少年說一說,幾天前,我才對著鏡子看了很久,發現自己的腿貌似不是很短的樣子,挺長的。所以,荷木,不要喊我小短腿。

    那時,我突然感覺,現在的自己就像小時候的荷木。當時,我喊他膽小鬼。所以,他為了證明他不是膽小鬼,大半夜爬到我家窗戶上敲玻璃,喊我的名字,藍旗姑娘,藍旗姑娘,你看,我不是膽小鬼,我半夜都能出門。

    結果,那一夜,睡夢中的我,被他那雙漆黑的眼睛嚇得高燒不退,一直在家裡躺了七天。

    這七天,荷木也執拗地沒有去上課,一直小心翼翼地在我身邊,探著他那顆毛茸茸的小腦袋,眼睛紅紅的,像只小兔子,直直地看著我。

    我想,他準是在害怕,害怕我也像漂亮的荷若那樣,疼過他、寵過他之後,突然離去,毫無徵兆。

    事實證明,我是不夠漂亮的,所以上帝對我也興趣不大。一周後,我又活蹦亂跳地生活在荷木面前。

    那天我從高燒中醒來,荷木張開掉了門牙的嘴巴笑了一下,最終卻哭了。

    第27節:一生難安(4)

    原來,眼淚憋得再久再忍耐,只要有一個突破口,總會決堤而出的。

    五殷紅,靛青,糾結的模樣

    荷木十五歲時,考入了我所在的高中。那天,我請他到柚子路去吃了田螺。很辣很辣的感覺,荷木吃得滿頭冒汗。

    也是那天,我看到了世界上最絢爛的顏色,殷紅與靛青糾結著。也是那天,我第一次遇見了陸茗川。當然,那時,我並不知道他的名字,暫時就稱呼他為陌生的男子吧。

    在柚子路那條長長的街道上,這個陌生的執畫筆的年輕男子,畫下了火一樣的夕陽,和對比鮮明的青紫濃雲。就像人xing一樣,可明亮如天使,亦可黑暗如魔鬼。

    我本來想停住步子的,卻被荷木一把拽走了。

    因為柚子街上那頓香辣田螺,荷木粉嫩的臉上開始冒青chūn痘。荷木很傷心地瞪著我,說,喂喂,小短腿,你是不是嫉妒我長得好看啊?

    荷木真的很好看,就像以前荷若一樣的好看。我喜歡他清泉一樣的眼神,總是可以看見底。

    荷木說,我總是禍害他,從小就禍害他。小時候,說他是膽小鬼,為了給他增添男子漢氣概,就在他嘴巴上貼兩片樹葉,做鬍鬚。因為嫌棄不夠立體感,又將樹葉換成了毛毛蟲。結果,害得他的嘴巴腫成了香腸。現在,又用辣椒給他搗鼓出青chūn痘,毀他的容。

    關於他嘴巴成了香腸,他還這樣假想過,他說,藍旗,幸虧你不是想利用增添胸毛給我增添男子漢氣概,否則,這一胸部的毛毛蟲,我絕對變成氣球了!

    其實,荷木,從小到大,我都不是故意的,我怎麼捨得呢?

    六那個年齡啊,誰能理解,我曾這樣為一個連自己名字都不知道的男子,翻山越嶺而來

    我以為我再也不會見到那個有著漂亮雙手,畫著色彩對比鮮明的畫的年輕男子。直到第二年chūn天,學校旁邊的那條街上,新開了一個畫室,名字叫做」年華走遠」,畫室招收學畫的學生。

    不幾日後,很多去過畫室的女生,談起裡面那個教畫畫的老師時,都是一臉興奮的模樣,她們說,他叫陸茗川,一個有著漂亮雙手的男子,一個畫著色彩鮮明的畫的男子。

    就在她們的這些話里,我的心,突然微笑了。就像很小的時候,看到荷木晃著那顆小腦袋背誦我教他的唐詩一樣,整個心都暖了。

    每天放學的時候,學校里的很多女孩子都會擠到畫室里,嘰嘰喳喳,圍著他不停地問很多無聊的問題。而陸茗川卻總是很禮貌地微笑著回答,雙手cha在褲子口袋裡,格子條紋的襯衫,襯著他小麥色的皮膚,有種光影jiāo疊的感覺。本來直來直去的格子條紋,竟在那一刻動dàng起來,就好像海面上的波紋,一層層地,涌滿我的心。

    我是喜歡他的。

    在我十七歲那年,這個單眼睛的男人,就像一顆巨大的種子,轟一聲,在我心裡生根發芽,然後,生生不息。

    我跟荷木說,我想去學畫。

    當時,是在食堂中,荷木正在我的對面吃青菜面。聽了我的話,他的腦袋微微地一斜,然後點點頭,說,哦,知道了。

    我和荷木依然是藍旗街上的窮人,所以,我沒有多餘出來的錢,讓我去學畫。所以,在那段時間裡,陸茗川只能是供我想像的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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