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2023-09-30 12:36:32 作者: 樂小米
    我在一邊看麻蛋和他的哥們兒相互揶揄。

    蘇然走到我的面前,抱住我就哭,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幾乎想原諒她。她接著說,我該好好保護你照顧你,怎麼能讓你做了這樣的傻事啊?我推開她,她倒在近在眼前的胡楊懷裡,像個受了委屈的天使。

    胡楊看著我,像是用痛苦鐫刻而成的塑像。

    麻蛋拍著胡楊的肩膀走到一邊,我只聽到咚咚的兩拳。

    麻蛋回頭揚揚手,跟國家首腦道別似的,洛洛,同學們,我走了。

    我看著麻蛋搖搖晃晃遠去,摸到口袋裡的玻璃球,突然想起,麻蛋說過,等以後一定要在未名湖邊再和我爭搶這個玻璃球的。可……

    後來,麻蛋給我寫信,說他在廣州打工,讓我好好讀書,好將來能在未名湖接見他,他自己是去不成了也不想去了,沒勁。我想你怎麼說得跟北大是我爺爺開辦,我大爺在那看場子似的。

    我很少回家,村里人當我是瘟疫我能感覺到。只是,睡夢裡,我總夢到奶奶站在村口張望。醒來,枕頭是濕的,我想自己汗真多啊。胡楊以前總說我先天不足,氣虛盜汗。

    我的生活中只剩下了學習。我想,我不要胡楊了。

    麻蛋經常給我寄錢,寄東西,叮囑我回信時要叫他鄭安明。

    高考的時候,我的成績就跟牛市一樣,槓槓的。麻蛋聽了很高興,回信說了句很不人道的話,小成績跟人民幣一樣堅挺啊。我浮想聯翩。如果麻蛋知道準會拍我的頭,說你個小色láng。

    我不提蘇然,我怕麻蛋知道她已是胡楊的女朋友傷心。麻蛋哭的時候不好看,咧著嘴巴像個河馬。同樣,我也沒有告訴他,報志願的時候,我沒有去。

    因為我沒有錢,我讀不了大學。

    我不想在寫上北京大學的志願表面前,淚流滿面!

    (四)我不能理解難道我是啞巴我做的飯菜會變成毒藥?城市的夜晚,也無風雨也無晴。

    等通知書的日子我也跟真事似的窩在家裡陪奶奶,她已經老得出乎想像。看著她我就想哭,撕心裂肺。

    最多的時候,我在山坡上傻站著,看著滿山遍野的野花,看它們晶亮的顏色,看它們倔qiáng地綻放。發呆。天空依舊是藍色的,太陽光依舊刺眼,空中依舊瀰漫著濃郁的山野花糙的氣息。只是,我不肯去相信,這氣息依舊是思念的味道。

    麻蛋回來了,直奔我家。我正在盯著玻璃球發呆。

    麻蛋問我,洛洛通知書下來了嗎?我搖頭,指了指他手上厚厚的手套滿臉疑問。他笑,工作總戴著手套,忘了摘下來。說著從口袋掏出厚厚一沓錢,說這是給你的學費。

    我看看那些錢,抱著他就哭。

    麻蛋,不,鄭安明,我沒報志願我沒報我沒報啊。

    麻蛋說,洛洛你再考一年吧。

    我搖頭,」說」,鄭安明,你還要娶媳婦呢?

    麻蛋說,算了吧你個大頭鬼,怎麼老替別人cao心?

    我」說」,你不也是嗎?

    麻蛋說,你覺得你是我的別人嗎?

    第21節:走失在chūn暖花開(5)

    我臉紅,不肯抬頭。麻蛋推了一下我的腦袋,想什麼啊你個大頭鬼,你就是我的親妹妹。我抬頭,我想他在想蘇然吧。

    後來,我知道胡楊去了北京的一所大學,讀法律。那時侯,已經離高考三年多了。有人說,他到處找我,我不相信。

    這三年多,我離開了村子,流放在城市與城市之間。我想賺夠了錢繼續讀書。我去給人家做保姆,卻總遇人不淑;我去小作坊做活計,總被拖欠工資;我去飯店做服務生,總有客人對我動手動腳,我跟他們急,老闆就將我開除了說我不開竅。

    我幫別人貼小廣告,換口飯食,被城管給逮了起來要罰我200元,翻遍了我的口袋找出兩塊八毛錢,他們照舊沒收。他們說我裝啞巴要我將路上的小廣告都擦掉。我邊擦邊哭,他們說你以為啞巴就了不起啊。他們還說兩塊八毛錢能買一斤香瓜子。我想搶回來,看他們兇惡的模樣只好作罷。那是我唯一的錢,今晚我還要用來聯繫麻蛋,麻蛋說他要離開原來工作的地方,要我給他電話他順便將新的聯繫方式告訴我。

    理所當然的,那晚,我失去了和麻蛋所有的聯繫。我不知道麻蛋聽不到我扣擊話筒的聲音會不會擔心得睡不著。還好我一直都告訴他,我在一家小公司做清潔,人人都對我很好!

    晚上,我又夢見了奶奶,她坐在炕頭上,不停向窗外張望。

    早上醒來,我告訴自己,我一定得好好工作,我還有奶奶,她需要我養活。輾轉了半年多,我到了一家工地,和一個胖大嬸給工人們做伙食。包工頭姓胡,別人都叫他胡來。他見了我,眼睛總眯成線。胖大嬸讓我小心他。我想不可能,他沒給我優待卻總拖欠我工資。

    快中秋節的時候,我想給奶奶寄點錢,就去找胡來。他說,晚上到會計那裡去領取吧。唉,找個小啞巴還要這麼多的錢。

    我不能理解難道我是啞巴我做的飯菜會變成毒藥?

    那個晚上,卻因為這份微薄的工資變得猙獰。胡來遞給我一杯茶,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醒來的時候,胡來將一沓錢丟在我身上。他說,拿著滾。我靜靜地看他若無其事地整理自己光鮮的衣裳。我看著他抖動的喉結,想就這樣咬下去,該是怎樣的鮮血紛飛。他看著我仇恨的目光,問我你想告我?我狠命地點頭。他說去你個啞巴吧。

    我靜靜地將鈔票點數起來,一遍又一遍。此刻,我不高貴。

    第二天,我收拾行李。我想我該去哪裡,十九歲,我感覺自己像沒有了生氣的屍體。胖大嬸進來說,門外有個年輕人找你。

    我想會不會是麻蛋。但出門的一瞬間,我看到了他我看到了他,淚水立刻在我的臉上泛濫奔流起來,我蹲在地上啞啞地哭。胡楊,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周洛兒?胡楊將我拉起,怎麼又是你?怎麼會是你!

    傷心的我忘了思考胡楊的語氣,我被帶到胡楊的住處。他拼命地給我擦拭身體,我的肌膚紅腫起來,他頹然倒在地上,你真的就那麼需要錢嗎?你真的就是這個樣子嗎?

    我看著他被水浸濕的衣服,還有他凌亂了的發。

    胡楊說,周洛兒,你就罷手吧。我給你錢,你要多少我給你多少。

    突然間,我明白了。

    律師,法律;胡楊,胡來;兒子,老子。我。

    不同的是他老子告訴他的是:勾引,勒索。真實卻是:qiángbào,私了。

    暖暖的水中,我的眼淚冷冷地流。

    夜裡,胡楊睡在沙發上。我像幽靈一樣,走到他的面前。看著他睡夢中緊緊皺著的眉頭,試圖給他撫平。胡楊,是你父親讓你這個大律師來說服我對嗎?這麼多的誤會我在你心目中是不是早已經不堪了?多年前,蘇然那個孩子不是你的對嗎?

    我突然恨透了自己的慧根早生。

    半夜裡,我走了。給胡楊留下一張紙:那些錢足夠了,咱同學一場,我就給你老父親優惠一些。城市的夜晚,也無風雨也無晴。

    (五)我會在夢中流淚,站在一片野花叢中,陽光漫野

    第二天,朝霞漫天。

    第22節:走失在chūn暖花開(6)

    我給奶奶寄了錢,握著餘下的厚厚的錢,買了衣服,買化妝品。商場的小姐給我化了個淡淡的彩妝,我看到鏡子裡的自己,出水芙蓉一般。

    我在稍嫌冷清的地方租了房子,用紅色做主色調。我想我的生命中總該有那麼一些有生氣的東西吧,我還想等以後我一定要將奶奶接到城市裡。

    到舊貨市場打算買一台二手電腦,我希望能再便宜一點,那個賣主很不人道地說二手的東西我還能跟你要多少價?

    我沒跟他講價,買下了那台電腦,多給了他200元。

    從此,我在電腦上寫著流離失所的愛qíng,寫著遍體鱗傷的親qíng,寫著我的冷眼看到的每一個瞬間,寫著我破碎不堪的北大夢願。

    有一天,玻璃球找不到了,我就蹲在地上哭。我想起奶奶,我想我終歸不是什么女狀元。於是我灌水:誰能用玻璃球來預言一段愛qíng?

    回帖的人很多,大多數人都很關切地問我是不是大腦進水?穿過這般嬉笑怒罵,我看到了一個回帖,靈魂出竅。

    他說20多年前,他剛十九歲,到農村蹲基層,給了一個剛剛出生的小女嬰一個玻璃球。那個小女孩見了他眼睛就晶亮得像有話說似的,他太喜歡了。她奶奶說是請他給這孩子起名字的原因,他說不知道這算不算是緣定三生。

    我回帖,」周洛兒」?

    他說,周洛兒?是你嗎?匯泉廣場的琉璃塔下我等你。

    我笑。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怎麼能像孩子一樣不假思索地做出這麼多連續的決定呢?這樣的男子該有怎樣的脈絡和骨骼?又該擁有怎樣的發與膚?

    琉璃塔下,水光瀲灩,我將手伸到噴流而下的水裡。這時,一個人在我身後,他說,周洛兒?

    我轉身,gān淨地微笑,點頭。指指自己的嗓子微笑,搖頭。

    他會意,輕輕撫著我的肩膀,嘆息。

    我看著他gān淨的臉,gān淨的微笑,眼眶微微地紅起來。

    他身上流淌著清淡的檀香的味道,讓我有種回歸的感覺。塵封的回憶,隨著泛濫的眼淚滲透每一個毛孔。

    我只知道他叫何煒。他像呵護一個嬰兒一樣照顧著我。

    我也固執得當自己是個嬰兒。不知道糟糕的事qíng是不是總在你感覺到幸福時突襲而來。我發現自己懷孕了,是胡楊父親的。

    我無法面對何煒。我和他關係清白。

    我偷偷跑去醫院,想打掉,卻被尾隨來的何煒逮住。他說你gān嗎要這麼糟蹋自己啊?然後抱著我哭,他說你生下來生下來我就離婚。

    我想問何煒,是不是童話一樣的際遇讓他迷信了緣定三生?我覺得自己的確需要一個家了。

    每個午夜裡,我能聽到他低低的嘆息。他說,她只是個孩子,還應該在校園裡,本該明媚,本該無憂慮。

    想起未竟的夢,我也偷偷地哭。

    何煒問我,洛兒,想家嗎?

    我點頭,淚光盈盈。我想奶奶,我已經四年沒回家了。

    他說我陪你回家。

    回到老家,看著院門大喇喇鎖著,我yù哭無淚。何煒說,不會有事的。

    鄰居隔著窗子沖我吆喝,你奶奶幾個月前讓個人接走了。

    我去麻蛋家,麻蛋娘只是嘮叨可憐了麻蛋這麼伶俐的娃。我的心跟被小刀子割一樣難受。何煒掏出錢給了她,她就笑,說麻蛋一年多前就回來照顧洛兒的奶奶。直到幾個月前她奶奶被接走,麻蛋又離開了家,去了鄰村的陶木匠家裡,晚上一準回來。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