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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4:54 作者: 樂小米/紀偉娜
她說,武拉拉……
我說武拉拉回來了?回來了你哭什麼啊?我都沒哭你哭什麼?
她說,武拉拉回不來了?
怎麼?被西藏小姑娘泡走了。
死了。
我把行禮一扔,哐,落在地上,我說,開什麼玩笑啊你?別這樣好不好,老拿別人尋開心。
丁丁哭得更厲害了,我的脖子都快被她勒斷了,我想敢qíng跟唐梅一起久了,對動物的脖子老那麼感興趣。她說,真死了啊。
我說,你討厭,討厭,老騙我,老愛騙我,說著說著淚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我想那天跟丁丁說起他時,還說過,他這樣沒良心的人,就甭回來了。現在,他真不回來了。
我想前天,我翻出一件沒洗的衣服,裡面還裝著我從計程車司機那裡打劫武拉拉的人民幣。我還想過他,想他什麼時候能從西藏回來。現在丁丁突然告訴我,他,死了。
第七章
我和丁丁、安澤去武拉拉家裡,進了門,只喊了聲叔叔好,阿姨好,就愣在那裡坐了老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以前覺得語言的力量真偉大啊,什麼幽默啊,名人名言啊,什麼舌吐蓮花啊,現在覺得真蒼白真沒用。譬如我引用一句,來安慰他媽,我說「阿姨,你看他生得偉大,死得光榮」,他媽肯定得哭昏過去。面對生死的時候,原來一切,不過這樣。
最後,我們走了。回頭的時候,武拉拉的媽媽把頭靠在他爸爸的肩上,一抖一抖的哭。跟秋天裡的葉子似的。
我的眼睛突然濕潤了。
丁丁說,小脫,你說人這麼折騰一輩子,是為了什麼?
我覺得她的話有些老氣橫秋的感覺。沒回答。
她說,我覺得,折騰啊鬧騰啊,不過就是想找這麼一個人,可以在大事橫下來的時候,靠在他肩膀上哭;沒人的時候就兩個人抱在一起哭,就跟武拉拉他爸和他媽這個樣子。就是這個樣子。兩個人疼也是疼在一起的。
她慢慢的說,慢慢的流淚,最後她抱著安澤大哭,她說,他們離婚了,真的離婚了。
我也想大哭,突然伸開雙手,卻不知道擁抱何處。我說,丁丁,別這樣啊,我抱著誰哭啊,說著說著就拉開安澤,和丁丁抱在一起哭,昏天黑地的。
安澤站在我們旁邊,憂傷蔓延在城市的街道上,雕刻著這樣那樣的夢想、幸福,還有愛qíng。
我想武拉拉,想他在十樓上喊,葉小脫,你不答應我就橫下去。我想他說他要用一輩子來探險。現在我才知道,原來,每一種熱愛是要付出這樣的代價。
回家前,丁丁的一句話,擊打在我的鼓膜上,她說,真可笑,他們離婚了,我覺得就跟玩遊戲時GAMEOVER,一切重來了,只是多出了一個自己,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啊,你說多可笑啊,本來他們的愛qíng作廢了,我的位置也作廢了,幸福也作廢了,什麼都作廢了,你說,我這個附生產物gān嗎還沒作廢啊?我怎麼就沒作廢啊?
我說,丁丁,因為你鑽不回你媽的肚子裡面。
安澤緊緊護著她,說,都會好的,丁丁,都會好的。
進了家門,我沖我媽說,丁丁爸跟丁丁媽離婚了?
我媽一放遙控器,啊?就這麼離了。
我沒看我爸,我知道他肯定在讀報紙,我說媽,那還得怎麼樣才能離?來個衛星轉播?要不你讓我爸給你讀讀,報紙上這樣的事qíng多著呢?當代陳世美啊,後làng推前làng啊,多大的生存空間啊。說不定還有人羨慕的不行了呢?
我媽說,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
我說,沒怎麼,我說媽,你說我跟武拉拉那麼死了,你跟我爸能抱頭哭嗎?
我媽一聽不樂意了,呸呸,你再亂說,你再亂說……
我一直在等下文,但是這一次,我媽好象特沒底氣。
我跟丁丁說,親愛的,我大學肄業了。
丁丁說,親愛的,恭喜你。
我說,親愛的,我從家裡搬出來了?
丁丁說,親愛的,你搬哪兒去了?
我說,無可奉告。
我的確不能告訴任何人,我搬在雅索那裡。第一,我是暫時居住,一旦有了合適的房子,我立馬撤走。第二,我實在太了解人類的聯想能力。丁丁更是走在最前沿。
其實,雅索倒很少在家裡,包括夜裡。甚至一連十多天,我都看不到他的影子。他把所有的食物都給我放在冰箱裡,暗夜裡時常打來電話叮囑我一下,該如何如何將食物弄熟添進肚子。我就每天盯著冰箱裡的本是最最簡單的食物發愣,他就滿世界的奔走,想像,這也是一種生活的姿態吧。
房子很大,複式。我當自己是一個罹難的公主,而這是我避難的宮殿,我把下層用來裝憂傷,上層用來裝快樂,但很多時候,我站在上下層盤旋的樓階前,憂傷不是我想要的,快樂又是那樣的不純粹。我抱著電腦坐在樓階上,眼睛盯著海藍色的桌面,孤獨如同夜晚一樣深。然後,睡著。
因為思念樂樂,我就養了另一種寵物,一隻河蚌。我不能養貓,我怕樂樂不高興。白天到來的時候,我就端著它和它的家去曬太陽,然後用自己都不知道的語言同它jiāo談,它只是懶懶的曬著太陽,在細軟的細砂之上,柔美的水糙之間,並不回應我。
我遐想著它體內蘊籍著的珍珠,如果是一顆海藍色的珍珠,該有多麼美麗啊。
這樣複雜的心qíng一直延續到秋末。我很少回家,常給媽媽打電話,聽她絮絮叨叨的說話;刪去了爸爸的手機號碼,也拒絕聽他的聲音。很多時候跑去Q大找丁丁,一起選喜歡的課聽;一起看Q大的美女,當然也會跑到H大看帥哥,通常邊看邊滴眼藥水,然後自我安慰說是海風給chuī的;也常常看丁丁嘰里呱啦的跟安澤用手機聊天,感覺她的憂傷已經淡淡遠去;而我的憂傷似乎還沒徹底襲來。
雅索在的日子,我們常去海邊。大海的水,一漾一漾的,從遠處來,拍擊上海岸,然後碎成玉石的樣子,飛濺。我一會看看海水,一會看看雅索的眼睛,直到分不清哪兒是海,哪兒是他的蔚藍的雙目。從海邊回來的路上,我們去西餐廳,盯著桌上jīng致的刀叉,我對雅索做鬼臉,我說,我真不習慣。雅索淺淺的笑,跟中世紀的王子,不過不是騎在馬上,而是坐在椅子上,他說,你隨便來。我說,我隨便來,一頓飯下來,不吃成jiāo響樂,也吃成打擊樂了。雅索說,沒關係,我陪你。結果用餐結束後,在服務生差異的眼光中我們晃出門。我想雅索准給我教壞了。
雅索問我,脫,這是不是就是「大搖大擺」啊?
我說,是啊,還是「眾目睽睽」呢。
更多的時候,我們倆人一個橫在地板上,一個窩在沙發上,聽音樂,聽那些生命中的感動、憤懣、絕望;聽大自然的聲音;還有那些感天動地的愛qíng絕唱。然後,安靜的睡著。等我醒來的時候,已安然的躺在自己的chuáng上。陽光划過淺淺的絲質窗簾,映上我的臉龐,暖暖的如同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雅索說,他冬天想回冰島。我愣愣的想,不知道冰島的冬天,是否也有陽光這般?他又說,其實也可以不回去。
我說,你回去吧,房子留給我。
他很深qíng的看著我,眼神閃爍成海的模樣,嚇了我一大跳,結果他說,脫,你想得美。
我掀起沙發靠墊就扔他,打著他的那一刻,我想到他頭上給武拉拉用門撞的傷口,不知還會不會疼。就像我們曾用過的這樣那樣的傷口,時間久了,不知道還會不會疼?
雅索說,脫,你不可以這麼凶。
我問,為什麼?
他笑,你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
我一聽他竟然敢學我,沒等他說完,連自己也給扔出去了。我一邊用靠墊擊打他一邊嚷嚷,那氣勢跟當年的紅小兵一樣,我就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怎麼樣了?你有沒有良心啊,那天是誰在台東給你買了一隻菠蘿吃?是誰給你在廟會上買了只棉花糖?又是誰給你買了一個泥老虎玩……說完這三樣我實在點數不出其它事qíng來了,只好偃旗息鼓了。
想想,要他這麼大的人在街上吃東西,不如殺了他,那兩次我就是bī著他滿臉通紅的在街上跟我一樣沒出息的吃了菠蘿也吃了棉花糖。弄得他死活再不敢跟我上街了。
他倒在沙發上說,脫,我怎麼會認識了你啊,jiāo友不慎!
我把手機掏出來,扔在沙發上,沖他媚笑,我說,你忘了,我還幫你免費做了兩個廣告了?我洗澡去了,下午要找丁丁呢,你什麼時候去北京啊?早去晚回,啊。
他說,我現在要睡覺。
第八章
等我出來的時候,他拿著我的手機在沙發上發呆,一臉難過。一見我,他就說,脫,我抱歉。
我說怎麼啦?
他說我剛才睡迷糊了,就接了你的電話。
我一驚,我媽嗎?
他搖頭說不是。我的心就放下了,那誰啊?
他說,那人自稱是你爸,不過號碼顯示陌生人。
我一聽,心又跳起來了,一把撈過手機,一看號碼,臉立刻跟被一窩馬蜂蟄了似的。
我說,你沒亂說話吧。
他說沒啊沒啊。真沒說什麼,脫。就是那人問你在做什麼?我說你在洗澡。他問我們一起都gān了什麼。我說沒什麼啊,就逛街,吃飯,聽音樂,睡覺了。
他這麼一說,我真想一手機扔死他算了。我看著他,不知道他是假傻還是真笨。我突然想起安澤第一次去丁丁家,買了一大束花,丁丁他爸一看未來的女婿一表人材,聽說家世背景也不錯,心裡非常高興,接過花的時候,臉卻變成了鐵觀音。說年輕人也不能這麼跨世紀啊?弄得安澤跟被烏賊噴了一臉墨,尋不到北了。回家路過花店一看海報,買花送秘密禮物,進去一問,什麼秘密禮物,那店主一臉微笑,拿給他,一看是一杜蕾絲。你說丁丁他爸看到這個,臉能不長嗎?虧現在當官的沒什麼驚堂木,要不安澤還不被他一板拍死。
雅索看我一臉沉思的模樣,說,脫,你在想什麼?
我沖他晃晃手機,說,我想扔死你。
他一聽,轉屁股上樓了,跟溜輕煙似的,誰說人高大就不輕盈了?
我想我得跟丁丁求救啊,說不定什麼滅頂之災來了,還沒等我按鍵,她的電話就衝進來了,我一接,她就開始叫,噼里啪啦的,跟屁股坐在火盆上似的,葉小脫,要死人啦。
我現在跟我們家樓上老太太一個毛病,一聽什麼死啊死啊的就容易撐不住,我說,丁丁,你急什麼,慢慢講。
講什麼講,快來COCOjī,捉jian呀。說完就扣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