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2023-09-30 12:34:54 作者: 樂小米/紀偉娜
    我媽去了廚房後,又轉回客廳問我,小脫,那天跟你一起住院的青年是誰啊?

    青年?媽,都30歲的老男人了,還青年呢。照你這說法我不就一兒童了。

    我媽沖我揮舞了一下手中的鍋蓋,跟耍大戲的似的,你是兒童我還用這麼擔心啊。都30歲,成家了吧?唉小脫,你可犯糊塗啊……

    你看多淳樸一家庭婦女,怎麼想像力這麼豐富啊,你說不去寫中國的《哈利波特》多大的人才làng費啊?我心裡這麼想可嘴不敢這麼說,那一鍋蓋扣我頭上我也得挨著。我說,媽,你想哪兒去了,我們只是普通jiāo往,很普通的那種。

    我媽一聽又安心地轉回廚房,繼續忙活。

    我到臥室,打開電腦,海藍色的屏幕看起來陡然讓人辛酸,我不知為什麼突然這樣傷感。百無聊賴就給戈勝虎發郵件,說了個垃圾兮兮的笑話:一農夫去jī舍餵一隻公jī,說,畜生,吃吧,這是你最後的一餐了。明天就把你給宰著吃掉。第二天,公jī死於jī舍中,留遺書一封:我已吃老鼠藥自殺,好歹老子也是條漢子,死也不讓你們碰我屍身。

    我最後補充上,戈勝虎你就跟那公jī似的敢騙我們的感qíng,說不回來就不回來,真是條漢子。寫完就發出去了。其實,我倒想說一句,我就那農夫,想罵你一句,畜生。

    可能戈勝虎也參透了這層意思,半個月愣沒給我一點消息。害得我去問丁丁,丁丁說,她也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還有武拉拉跟高曉,去了西藏一點兒消息也沒有。

    我說你還好,有安澤做心靈陪護。我就一光棍整天自個兒溜達。

    丁丁說,要不咱今天再約唐梅去水上人家?

    我說,不了,我媽說今天要陪我去查體呢。

    真驚了,怎麼又去醫院?葉小脫,你不是那個啥了吧?

    我說你真噁心,滿腦子不裝別的。

    她眯著眼笑,那小脫,我今天可要去見見那個詩人了,你說月光怎麼可以這麼美好啊,那詩人據說小有名氣了,最近出了一首詩叫什麼《爹地,我今天晚上可不可以借刀殺人?》真驚了,改天我也出首詩,就叫《媽咪,我明天凌晨可不可以跟人私奔?》。

    我聽得雲裡霧裡。她說,姐姐,我去了,我得好好瞻仰瞻仰那詩人。

    我說去吧,去吧,自殺也沒你這死法的。於是我一邊往家走,一邊想,你說我要是當年堅持當一詩人,現在也該寫出一首《姥姥,姥爺,我最近可不可以在天安門自焚?》現在想想武拉拉說得真對,玩文字就是玩心跳,你矯qíng什麼?

    跟我媽從醫院出來時,我感覺飄飄忽忽的,我說,媽,我覺得我該吃幾頓排骨湯補補鈣了。

    我媽說好,咱買頭豬回來都行。

    一回家我就給丁丁打電話,我問她在哪兒,我也想去看看那詩人。

    丁丁說在台東逛步行街呢,那詩人今晚沒空,去什麼「殺人詩社」聚會去了。唐梅說改明天,我正在燈光夜景下欣賞那詩人的新詩呢。

    我說來我家吧,今晚吃排骨,我也看看他的新詩,明天好jiāo流啊。

    丁丁說好,我一會兒就到。

    丁丁的腳步一向很及時,她剛跨進我家家門,我媽把排骨也端上了餐桌。

    呦,葉小脫,看不出你還這麼多ròu呢?丁丁指著桌上的排骨一臉壞笑。

    我瞪了她一眼,小聲說,你再瞎白白,我媽那張臉就可以用來兩萬五千里長征了。

    於是丁丁就跟我一起很專心地吃排骨。

    吃撐後,就開始拜讀帶來的詩集,一看封面,沉寂的墨綠赫然印著幾個鬼魅一樣的字:《用身體歌唱》,再一看那詩人的詩就不夠赤luǒ了,抽象的讓我難理解。我特意去翻看他的那首《爹地,我今天晚上可不可以借刀殺人?》:

    爹地,你一生飲酒,

    酒後身體開始跳舞,

    舞蹈在月光下,

    影子成文----

    此生最恨潘金蓮。

    母親憑臨窗前,

    說皆不是過盡千帆?

    那是等你嗎?爹地?

    你們的距離,

    在杯酒之間。

    你的身體頹萎,

    枯藤老樹昏鴉,

    過牆的影子刺入你雙目,

    冬季里,

    紅杏的模樣。

    我握著手中你刻成的木劍,

    揮舞,

    你含淚制止。

    我從店鋪買來鼠藥,

    塗在母親的胸口。

    爹地,今天晚上我可以借刀殺人嗎?

    在他們的起伏中,

    血色染盡紅塵。

    我看了半天才理解過來,就是「他媽」偷人,父親軟弱無能,小兔崽子長大了,想給他爹地報仇,在他媽胸部塗藥,企圖在那男人和他媽偷qíng時毒死他。實際上是借奶殺人。

    丁丁說,寫了什麼意思啊?

    我說,借刀殺人。

    沒刀啊,只有劍,還是木劍,丁丁有些不理解。

    我說,等你弄懂了詩人,那詩人就弄不懂自己了。

    丁丁說,我才不去理解那個吃軟飯的。你說就他,gān脆借刀自殺算了,說不定詩會大紫大紅,也償還償還唐梅這些年的養育之恩。

    我說,唐梅能喜歡他這麼久,甘心養他這麼久,就說明簡庭之有讓唐梅甘願的地方。

    什麼呀,丁丁有些急,唐梅就那麼一根筋,那小子吃她喝她也沒見多麼感恩,天下男人都這德行。說到這又補了一句,安澤除外。

    我看著丁丁,覺得這段日子,她父親給她的傷害是蠻大的。有的時候,真的想知道,愛一個人,難道可以半途而廢?真的說不愛就不愛了嗎?城市太喧囂,痴qíng仿佛比賣yín還可恥,愛qíng不是結局,不過是一場接一場的戲。經典的愛qíng只在紙上流傳。

    不過,丁丁仍是幸福的,至少世界上還有一個男子,讓她相信愛qíng。

    風從陽台上chuī過,迎風走去,青島夏季的夜空如此美麗,幽藍的如同qíng人忠誠的眼睛。我的心一點點濕潤,一點點濕潤,原來藍色是這般的疼痛。

    第二天一大早,丁丁跑去找唐梅。到了樓下小區又開始吆喝,葉小脫,晚上見啊。

    我只好撥她手機,說好。因為我實在沒有勇氣把頭再伸到陽台上,估計那老太太就算不犯病也對我們曾經的折騰恨之入骨,還不得摔下個花盆砸我頭上。

    上午跟我媽去醫院拿檢查報告。

    走出醫院,我的左眼角溢出了第一滴眼淚,冰涼。我說,媽,你的車剛打蠟嗎,怎麼這麼刺眼?

    晚上去水上人家的時候,才想起忘帶那本詩集了。

    進去後,老遠看到丁丁在那搖頭晃腦又說又笑,旁邊的一男一女跟萬里長城似的永不倒,我盯眼一看,那女的不是唐梅嗎?一襲拽地長裙跟晚會女主持人似的,那男的眉清目秀,只是一臉治喪委員會的表qíng。我暗自一驚,這麼隆重?

    沒等我走近,丁丁已經沖我揮舞了,嗨,小脫,這兒。

    我邁著台步極盡端莊地走到詩人面前,等唐梅起身給介紹。唐梅見我站穩了,和她郎君才雙雙起身。唐梅一臉笑,「庭之,這是葉小脫。」

    他說,你好。

    唐梅又儀態萬方的對我說:「小脫,這是簡庭之。」

    我有儀態萬方地沖他勾蘭花手,你好。

    禮罷。

    我突然覺得國家領導人會晤也不過如此。我問丁丁,安澤沒來嗎?

    丁丁說他忙著考研呢。

    我說哦,其實在想我該怎麼跟這詩人jiāo流呢?

    隨後還是從他的詩入嘴談起。一提詩,那詩人明顯亢奮起來,問我懂不懂詩是什麼?我想說詩是稿費,又怕這詩人立刻脫下腳上的皮鞋劈頭蓋臉抽我一頓,你怎麼這麼俗。所以只好搖頭。

    那詩人說,詩就是內心的宣洩,身體的扭動。

    他這話一說,我馬上領悟了,敢qíng眼前搖搖擺擺的丁丁和動物園裡的猴子都是詩啊。於是我一邊聽一邊讚美他,我覺得自己真夠無恥,真想把舌頭扯出來纏在脖子上把自己勒死算了。

    丁丁在一旁cha話,你怎麼不寫點鄉土氣息的詩啊?老天給了你那麼好的條件,比如寫寫麥田高粱地。

    丁丁的話我理解,那詩人生在農村,可以寫些民風很濃的詩,這一點提議不錯。

    那詩人突然來了一句:現在城市裡的人,玉米和麥子都不分,滿城的人都嚮往在月光流淌的陽台上做愛,有誰還寫麥田和高粱地?

    我看丁丁直了眼了,估計詩人這話有點狠,怎麼說,我們也算是祖國的花朵,人家丁丁只說鄉村風qíng,也不能一提麥田紅高粱你就真《紅高粱》了?

    我用手碰碰丁丁,意思是詩人都這麼靈ròu升華,別計較。

    丁丁小聲說,拉著文化文藝大旗什麼都是藝術,見鬼。

    最後,那詩人說這是忙裡偷閒來見我們,現在還要回去忙事qíng。我滿臉笑容感謝他百忙之中抽身接見我們。說你們先走吧,我和丁丁再聊一會。他就跟唐梅先走了。

    丁丁說,呸,忙事qíng,忙「陽台」吧?

    我說丁丁你也被那小詩人給同化了?怎麼滿腦子靈ròu的掙扎啊。

    丁丁說,你看了沒有,唐梅壓根就沒敢讓那詩人知道她是賣鴨脖子的?如果那詩人知道了她賣鴨脖子,還不得憤懣jiāo加,白髮叢生?說不定寫首詩就叫《鴨脖子剁了剁了算了》。真酸。

    我說,你就瞎扯,說不定人家知道,三年啦,是妖jīng也該顯形了?

    你說誰?唐梅?迷幻的燈光照在丁丁白皙的臉上,沒有經歷的烙跡。

    我說你傻啊,你不老說那詩人不真誠嗎?我說的是那詩人如果對唐梅玩虛的話,不就早打回原形了?

    丁丁冷笑的跟冰天雪地里的臘梅花似的,身子也跟著小西北風亂晃,弄得我又想起公園裡的猴子和詩來了。她說,如果我跟那詩人似的整個一生活不能自理的廢物,有人供奉著我,我也樂意啊,你說,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多愜意,多美好,小生活多麼像一首詩啊?

    我說,丁丁你就愛把人往壞里想。

    正當我還要發表一下自己的感慨的時候,突然覺得莫名的悲傷起來。

    我說,丁丁,馬友友死了。

    又死了一個,你說這些老gān部總是這麼就死了,埋八寶山了還是海葬了?她吃了一客冰激凌,突然想起了什麼,你說誰?葉小脫,你說馬友友他……他哪個啥……死啦。

    我說,我今天去醫院了,碰到馬友友他表妹,談起來的時候,她說的。

    哎,怎麼死的啊?真可惜。丁丁一臉難過的樣子。

    你還記得咱上高中的時候,馬友友突然肥了起來成了一個球嗎?估計就是那個時候,他的肝出了問題,服用藥物激素給弄的。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