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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4:51 作者: 樂小米
因為……玄武護法並不需要這個名分,她要他的心。
我想起昨夜夢中他說「我會」時候的那個神色,我應該覺得歡喜,但是並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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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玄武
如果有足夠多的時間,我想終有一日他會愛上我,就像我在夢中對他的不可自拔,但是我們都沒有這個機會。
總是在打仗,從最北的月翼城到最南端的熙水,我常常站在蕓薹之上,眺望那些只聽過名字的地方,在那裡,面對戰火如荼,王和玄武,該是怎樣冰冷的容顏?
開皇九月,王回京師,但是極少回宮。我沿著長長的宮牆,一步一個淡青色的腳印,到紫宸殿外止步。
王在裡面。
他總在裡面,看行軍路線,或者召集將士,行色匆匆。有次深夜,我到紫宸殿外,聽見輕微的呼吸,推門進去,他坐在椅子上,燈火尤在,但是他已經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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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節:巫語·若解相思(7)
只有在睡夢中才能看到這樣安然的顏色,就仿佛我夢中的少年,天真不知世事,在幽閉的白塔中朗朗念出那些美麗的傳說。
傳說里巫族有巫塔,塔頂有巫鏡,巫鏡中能看到人的前世今生。
傳說巫族有巫城,巫城裡住了不會巫術的巫族人,世代巫簫都以生命守護這座城市,那是靈界裡最安寧的地方,但是後來,它滅亡了。
因為巫後曾在巫鏡中看到自己的未來,然後她殺了巫城的守護者巫簫。
都只是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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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漸冷,修羅宮裡起了謠言,說西線打了敗仗,一潰千里,天族兵臨城下,王已經遞了降書。
宮女含淚向我拜別,問其緣故,答曰:「若教人知道曾在修羅宮服侍修羅王,必受萬刀之刑。」
於是隱約知道這千年來修羅族受了怎樣深重的奴役,知道為什麼王會拔劍而起,號天下而令從。
他是拼了血拼了命要為修羅爭得棲身之地,可是戰爭拼的不僅僅是熱血。
紫宸殿裡稀稀落落地坐了幾個人,四大護法顏色肅穆----自然,如果不是事態緊急,也絕不會請我前來。
議政台上擺了兩份文書,一份是修羅族求和表,一份是帝釋天回書,洋洋數千字,提出和談的條件,有割地賠款,也有要求哪一郡哪一城的修羅重新劃規為天族奴隸,最末一條是要求jiāo出玄武護法,言辭楚楚:「慕寧本天族寧王,奈何為妖女所惑,不復我昔日兒。不殺此女,難解我恨。」
朱雀護法低聲解釋:「王的母親是天族貴族,王因此被帝釋天收養為兒,在天族深宮長大,受封寧王。」
「王的母親,是……羽公主麼?」我再一次想起我在魔宮的那些綺夢,是前世還是今生?
沒有人應我。
滿座都盯著那份回書,說不出話來----割地賠款,重歸於奴,哪一條都是屈rǔ,可是哪一條都比不得jiāo出玄武來得嚴重。
玄武護法是修羅族的信仰。
青龍護法說:玄武護法身份尊貴,怎麼能jiāo給帝釋天?
白虎護法繼而道:修羅世代相傳,玄武在則修羅在,玄武亡修羅亡,帝釋天未必就不知道這一點,以jiāo出玄武護法作為條件分明就是刁難。
朱雀護法最後一個發言,他說王上,jiāo出玄武護法與出賣修羅何異?我們不能答應。
他們都可以說不答應,王不可以。我坐在他的身邊,看見他微微偏頭,神色堅忍,我忽然意識到,天族大軍壓境,已經輪不到他說這個「不」字。
原本就不是一個平等的締約。
於是我搶先道:「何不讓玄武護法自己決定?玄武護法應該知道輕重。」說到「輕重」的時候一頓,然後看到玄武低眉,道:「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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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節:巫語·若解相思(8)
極輕極輕的兩個字,落地似有千鈞,所有貴族將領都起身,向她行大禮,她端坐不動。
人魚貫而出。
本來就空曠的紫宸殿越發空曠,只剩下她一個人坐在那裡,漆黑的衣,漆黑的發,漆黑的眼眸,全身冰寒,就仿佛從地獄歸來。
「你當真願意去麼?」我問她,她霍地立起:「我不願意!」怒凝於睫,而那神色,是堅毅和果敢的。
「那麼,當初王在天族,你為什麼要帶他離開?」我巋然不動,冷冷問她。
她拂袖而去:「那是他的責任,我的宿命。」
誰是誰的責任,誰又是誰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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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簫聲再起,修羅王自睡夢中驚醒,要起身,我按住他,他懇切地看著我,不發一言。
我低聲道:「王已經做了決定,又何必做此無謂的留戀?」
王凝視我的面容,很遠的地方傳來水滴的聲音,他說:「你說得對。」眉梢眼角的苦意,而那簫聲里的曲子一直在唱: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盡。
但他終於沒有出去。
我卻在恍惚中起身,出了宮門。玄武仍是一身黑衣,緊緊抓住玉色的簫,仿佛是她生命里唯一能夠抓住的東西。
月光照著她流麗的側容,單薄的肩。
有男子趨近,握她的手:「只要你說不願意,明日我便開了城門,與天族決一死戰。」
玄武側臉看他,冷笑,然後嘆息:「人人都說我狠心絕意,可是如何及得上王,你明知道我說不出那個『不』字,明知道要保存修羅一脈我非去不可,你明知道!」
聲音漸厲,然而厲聲里也有很多的嘆息。
我驚覺那男子竟然是修羅王,可是在此時此地,竟又覺得,他應當來見她最後一面,因為明日,她就要被押解去見帝釋天。
一去紫台連朔漠,獨留青冢向huáng昏。
她不會再回來了,要回來,也是一付骸骨,而最有可能的是,帝釋天連她的骸骨都不會留下。
王黯然道:「不,不是這樣的。妃色,如果失去你,便是得了天下,又有什麼值得歡喜。」
玄武仰面大笑,笑到尾聲,全如嗚咽:「王,你何必騙我,您要的根本就只是天下,小小一個妃色,如何在您心上?」她一向自稱玄武,卻在那一晚不斷提醒他,她叫妃色,她是有名字的,不同於修羅史上任何一個黑衣玉簫的玄武護法,她叫妃色、妃色!
那神qíng里的絕望,像是預知以後種種,不止是離別的悲哀。
我忽然相信了玄武能預言未來的傳言。
然而天漸漸就明了,我睜眼來,王一直沉沉睡在枕畔,半步都不曾出過宮門,那一場相會,只是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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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節:巫語·若解相思(9)
或者在我的心裡,其實也還是希望他去見她最後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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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全城驚起,送玄武護法出城。她身著白衣,纖塵不染,亭亭如蓮。
修羅王站在台階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片刻目眩神迷,他似是想要伸手替她抿上垂落鬢角的一綹長發,但是手到半空又狠狠收回。他昂首看著遠方的青山,道:「你……去吧。」
一瞬間心中絞痛,我彎身去,只看到一個背影,漸行漸遠,終沒有回頭。
風沙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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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巫皇
以後的兩年,誰都沒有聽到過玄武護法的消息,她的名字成為修羅族的禁忌。
不打仗,王在修羅宮的時間也並不太多,他總在紫宸殿裡,忙不完的政事,我疑心他其實是想避開我。
他恨我,因我阻他去見玄武。
我試圖找出一星半點怨恨的痕跡,但是他對我極好,我於是錯覺以為這是一場夢,夢醒的時候我會在白塔之上聽少年朗朗念書,或者在魔族宮殿裡挑剔今日的糕點不新鮮。
但是夢醒的時候分明身畔空空,我踩著自己的影子沿著長長的宮牆走,到紫宸殿外,聽到他悠長的呼吸,隔著門,月影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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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得幾年,國力漸qiáng,修羅王拜過三軍,點兵征戰,掃dàng四鄰,疆土日廣,北面已經與巫族接壤。
一日忽得巫皇手書,請修羅王與王后前去行宮赴宴,行宮外聯袂而出的巫皇巫後,巫後竟然是故人----玄武護法笑吟吟說道:「勞王兄王后遠道而來。」明媚如初秋的陽光,就仿佛之前種種,都不曾存在過,她不曾為他落淚,他不曾為她流血。
王攥緊我的手。
席上賓主盡歡,王一直在笑,笑著說話,笑著喝酒,笑著醉去,我伸手扶他,他抓住我的手,像是要喊我的名字,出口卻成「妃色!」
至此方知,我苦心經營,只是一場笑話。
酒杯落地,藍的火焰騰空而起,白影閃過,有人在我耳邊低語:「快走!」是玄武的聲音,但是我沒來得及。她扶起修羅王,霧色茫茫,兩人的身影忽然就不見了。
行宮變作火海,火舌卷上來,舔到我的眉目,有人在身後笑道:「王后請跟我來。」
巫皇的面容在焰色里有一些蕭索:王棄我而去,巫後亦棄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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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色是修羅族玄武護法,雖然我從帝釋天手中救下她,但是她牽掛修羅王,也無可厚非。」巫皇站在窗戶邊上,外面蒼茫的天,蒼茫的地,整個世界都茫茫如荒野:「修羅族的玄武護法一向由巫族人擔任,只是不巧,剛剛好,這一任修羅王的玄武護法,是我巫族巫後。」
「您……愛她嗎?」
「我不愛她,我只是不得不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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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節:巫語·若解相思(10)
我挑一挑眉,他也學我挑一挑眉:「巫族的京城在郢都……」
「……郢都有若耶山,若耶山上有巫塔,塔分九層,高三千六百丈,塔頂有鏡,名為巫鏡,在巫鏡中,人可以看到自己的前生後世。」
我qíng不自禁接上這一段,夢中少年最愛念的故事。
他笑:「你看,連修羅族的王后都知道我巫族有巫塔巫鏡,有巫城巫簫,可是並沒有多少人知道,當年巫後殺了巫簫之後,因懼怕巫簫回來報復,以後世代巫皇,都不得不娶巫簫為妻。」
我不明白:巫後殺了巫簫,是巫簫技不如人,這樣技不如人的巫簫,即便她回來報復,又有什麼值得巫族全族上下驚惶成這等模樣,連堂堂巫皇的婚姻都不能夠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