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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4:47 作者: 夏茗悠
    你不是知道他對我來說是多麼重要的人。

    這是我僅有的,最後的,唯一的一線溫暖,在這個冰冷的世界裡。是我孤注一擲的留戀。除此之外,這個世界已經對我沒有意義。

    是我唯一不能容忍別人中傷他的人。

    脆弱的心臟被冰冷惡毒的血液包裹起來。那麼,我可以因此獲得仇恨的氣力。

    任何和我有關和我無關的事qíng,我都可以置身事外。可以假裝看不見,可以假裝聽不見,可以假裝沒感覺。可是你偏偏刺痛了我最敏感最纖弱的那根神經。那麼,我可以瘋狂到為了讓你得到教訓而不擇手段。

    氣球飄搖到一定高度,就會「啪」地一聲毫不猶豫地爆裂。不像風箏,還要忍耐斷線那一瞬間的劇痛。自由,其實是沒有任何再可以失去。除此之外,我沒有任何東西再值得失去。

    我僅有的,也是我最後的底線。可是你居然在我面前反覆試探……

    那麼。

    ----就請你閉嘴吧。

    閉上你中傷他的嘴,封存你中傷他的言語。

    我怎麼可能輕易原諒你?

    柯曉琳。

    冬日的傍晚,天色早已經黑透了,喧囂的教室瞬時凝固。

    「吧嗒----」

    令人心慌的聲音。

    「吧嗒」又落下一朵深紅色的花朵。

    許楊被慌張的學生拖下樓,衝進被別班圍觀學生層層包圍的三年K班教室。粗略環顧四周傻傻站著的學生,沒有一個受傷,地上卻憑空多出一灘血跡。

    血腥味在濕冷的空間裡擴散。

    「怎麼回事?」許楊捉過站在最近背對自己的女生。

    蒼白的臉色從自己視野不及的處所逐漸轉出來,與此同時,女生的視野也從半垂的眼瞼下逐漸向上攀升,一點,再加一點,仿佛一個冗長的慢鏡。

    文櫻被迫看向許楊,原本犀利冷漠的眼神瞬間柔軟下去,張了張口,沒發出聲音。有什麼,堵在了喉嚨里。

    有生以來第一次,憤怒到與人大打出手,如果不是杏久及時幫自己擋了一下,頭破血流的可能是自己。可是,那又有什麼重要呢?

    我已經沒有什麼其他的可以失去了。

    ----吶,對不起。

    ----請原諒我不能容忍。

    [貳]

    文櫻穿過採光差勁的教學樓走廊,所到之處細細碎碎的議論聲戛然而止。

    很明顯那些不明是非的議論和自己與許楊有關。

    距離因為一封捕風捉影的匿名信件許楊從校長辦公室拂袖而去已經七天了。看著他裝作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在講台前上課、跟同學們開玩笑,內心突然湧起一陣辛酸。對自己也是一如既往地好,有時會被叫起來回答問題,

    仿佛一切都不曾改變。

    可今天,這種表面的祥和就要結束。

    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會再留在聖華了。明天去出高考題,下半年就調去陽明,無論校長怎麼挽留,他依舊是個驕傲的人,眼裡摻不進沙。

    不能忍受他人可恥的猜度與污衊。即使更多人在信任著他。

    他合上教案,笑著說「我不是個好老師」。一陣風過,黑板上簌簌地掉下一些白色粉筆灰,然後轉過身從門口繞了出去,留下一個蒼涼落寞的背影。好些女生都落下淚來。

    ----我還是給你添麻煩了。

    下課鈴又變回單調的鐘聲。杏久早早地收拾好書包在座位旁等文櫻。同班同學陸續都走了,空曠的走廊里傳來別班女生清晰的感悟:「唉,要畢業了,真是想想就傷感。」

    另一個問到「怎麼了」的聲音則隨著兩人的走遠而變得不太清晰。

    文櫻從抽屜里拿出什麼遞給神遊著的杏久,女生定睛一看,像是一封信。

    「這是----」

    「幫我給許楊好麼?」

    「誒?」沒搞清楚狀況,還條件反she地擋回來一句,「你自己去給嘛。」

    「以現狀來看,我去數學辦公室找許楊一定會引起軒然大波的。」

    「哦,說得也是。」杏久接過信,做了個「等我一下」的手勢轉身準備上樓。

    走出很遠才意識到自己手裡拿著什麼的杏久終於反應過來,回過頭,「我說,你不會真的……」

    文櫻像早有預料似地抬起眉毛等待她的下文。

    在猶豫的片刻里,語氣由質問變成了詢問,又像是下了很大決心問出來,杏久為緩解氣氛走近了兩步,停在相隔大約五米的地方,「你是真的喜歡許楊麼?」

    聲音散揉在空氣里,空氣卻隨之緊張壓抑起來。

    文櫻笑著往牆上靠過去,「It’sasecret。」

    ----It’sasecret。

    猜想到答案多半是肯定的杏久露出一副「你真是不可救藥」的表qíng轉身上了樓。如果不是的話,gān嗎要保密啊?真受不了那種小女生做派。

    耿耿於懷的杏久明明幫了忙卻還要在回家路上打擊她:「許楊這種人哪裡好啊?」

    「你覺得他不好麼?」

    被反問得啞口無言。

    「說來也是的,剛才去送信的時候他人不在,桌上還放著A班人送的一大束花。」仔細回憶了一下又笑起來,「還是百合,真是……緬懷死人才送百合吧?一群書呆子。」

    「鄙視別人之前先好好自我反省啊你。緬懷死人是送jú花才對。」文櫻無奈地翻著白眼。

    「誒?是麼?咳咳,反正就是,覺得他們班的人很矯qíng……其實如果我們班組織送點什麼給他的話,我也會贊同的。只要不是花就好。」

    「可是,我很喜歡花啊。」

    「是麼?你果然還是小女生。」

    「只要不是jú花就好。」

    「恩?」

    「這麼說吧。杏久。」女生突然認真嚴肅地聽下來側過頭說道,「我最喜歡的當然是櫻花。但是不常開,花期又短。相比起來其他花還是康乃馨比較能接受一點。」

    「餵。你跟我說這個gān嗎?我又不會逢年過節送花給你。」

    「我死後你來看我就送康乃馨吧。」

    「……你在說什麼啊?!」女生終於被莫名其妙的言語激怒了,「大白天講這種不吉利的話gān嗎?」

    「誒?大白天不能講不吉利的話麼?」哪裡的規定?這下換文櫻突然被搞懵了。

    [壹]

    ----我死後你來看我就送康乃馨吧。

    ----大白天講這種不吉利的話gān嗎?

    新聞:本台剛剛收到的消息,本市聖華高級中學一名高三畢業女生於今天下午四點從學校遠翔樓天台跳下,經搶救無效身亡。據稱,這名女生前兩天剛收到F大錄取通知書,自殺原因不明。時值暑假期間,特地在高中母校墜樓身亡的行為讓聞訊的老師同學都無法理解。本台還將進行追蹤報導。

    ----It’sasecret。

    他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個動作都清晰地在我腦海里打下烙印。三年裡最快樂的一點一滴都與他緊緊維繫。

    教反證法時,他說:「我看見一隻烏鴉從頭頂飛過去,是黑的,有看到一隻烏鴉飛過去,還是黑的,看到第三隻烏鴉飛過去的時候我就會想:『噢,天下烏鴉一般黑!』但是只要我看到一隻白烏鴉飛過去,這句話就不對了。」

    一會兒說:「你們這樣做是很容易打斷我思路的,我都不知道講到哪裡了。」一會兒說:「你們儘量提問吧,我思維邏輯很嚴密,不會被打亂的。」

    有時候開玩笑:「前幾天,我的一個考上F大的體形像稜台的的學生請我吃飯……」

    還曾說:「我們老師都說不要搞題海戰術,不要題海,那是因為我們曾經跳下過題海啊。可是你們還沒跳下去過,所以要跳!要做題!」

    以及「概念!概念!概念!」和「你們這種學術賭徒!」

    記得每一個jiāo集。

    那麼,最初的那個呢?

    是什麼使你變成我黑暗世界的唯一光亮?究竟是什麼呢?

    高一的午間休息,文櫻站在學校側門等外賣,送外賣的小弟風風火火騎著自行車朝自己飛奔而來。女生伸手到口袋裡掏錢包,卻摸到空空如也。身上瞬間湧起一陣燥熱。去哪裡了?

    送外賣的在鐵欄杆外等得不耐煩,催了聲:「快點啊。」又加劇了緊張感。

    剛才課間陪杏久去買冷飲忘在小賣部了?真要命。

    正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左右環顧,看附近有沒有認識的人先借點錢,一回頭卻發現值周班的糾察正遠遠地朝這邊走來。

    來不及了。

    文櫻面露難色地轉過身重新面向送外賣的,突然身邊多出個人,在事後反覆的確認中知道他是一年A班的數學老師,但當時沒有這種覺悟,看到個成年人就以為是學工委的老師,嚇得拔腿就跑。

    可是到底膽小,又被身後「等一下,回來回來」的聲線絆住了腳步,回過頭,那人正付著錢把盒飯從鐵欄杆的間隔處塞進來,一邊還笑著,「忘帶錢包了吧?」

    和預想的完全背離。文櫻微怔,歪著頭朝他看去。那個單純的微笑在心裡緩緩氤氳開。聽見他說:「學校食堂的伙食是是不怎麼樣。不過,你還真是讒啊。」

    無限溫柔的寵溺的聲音。

    ----還真是讒啊。

    曾經那麼熟悉,如今險些忘記,或者無力記起。

    他和他那麼像那麼像。

    女生當即愣在陽光明媚的秋日裡,光線穿梭在風中掃過年輕的眉眼,一切都像是一個溫暖到令人心痛的夢境。

    我沒有告訴你。你很像一個人,我的父親。

    不是愛,也不是依賴,而是我自欺欺人地騙自己,那是根親qíng的延長線,僅此而已。

    仿佛卻不是比喻。

    你像我的父親。

    ----這是個無人知曉的秘密。

    [殤]

    吶,你知道麼?一朵櫻花的生命長度,是七天。

    只有七天。

    高考過後,從出題集中地回來,準備收拾辦公室里的東西離開的許楊,在桌上一大堆已經枯萎的百合花旁看見那封信。署名是:文櫻。

    其實不是什麼qíng書,只有三句話。

    ----如果有來生,我想做你的女兒。

    ----請你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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