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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4:47 作者: 夏茗悠
杏久拆台地開玩笑:「這麼好的朋友就送這麼廉價的畢業禮物麼?」
文櫻卻沒在這上面過多糾纏,欣然領qíng接過筆,心裡在意的其實是那句「畢業後就很難再見咯」。
高一剛進校時,有一次把錢包忘在小賣部,驚動了店主一起尋找差點把小店給翻過來,最終居然是自己買冷飲時放在冰櫃裡了!
「嚴重超出了我的智力範疇!」是小姐姐對自己脫線行為的最初評價。
以後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呢。
畢業後就很難再見了。
是不是就像影片放映到最後熄滅成黑幕一張,中心處緩緩浮現出「TheEnd」的白色小字,帶著對比鮮明的哀傷?
[陸]
岩漿的爆發不由分說,赤紅色的火焰坍弛成湮沒一切生機的汪洋;天空中騰起巨大的灰色蘑菇雲,she線將所有可見與不可見的生物灼傷,焦味模糊了嗅覺;大地無qíng地撕開決口,黑色的死屍在沉眠中走向永無寧日的絕路,往仿若柔軟的地表深處堆疊……
自然與人類的憤怒對於卑微的個體來說微不足道,帶著遙遙不關己的冷漠置身事外。真正令人手足無措到無望的,也許僅僅是至親至愛的誕生或死亡。
是什麼樣的變故讓你的世界一瞬間逆向傾覆?
是誰的誕生?
是誰的死亡?
隔壁房間裡嬰兒放肆的哭聲撕破寧靜的夜。女人的輕柔低語隨之而生----「不哭不哭」。幸福的生命在做著簡諧運動的搖chuáng中搖晃,依然要以號啕大哭來恐嚇這個陌生的世界。
文櫻無心讀書,擱下筆,去廚房找吃的。黑暗的通道里只有一個角落透出暖huáng的燈光,微張的門內是幸福的一家人,父親,母親,和未滿月的兒子。那麼----
自己算什麼?
看不見,又不願開燈。壓抑感從夜色中膨脹開來,心臟脹痛。拖鞋的軟底無聲地輾過地板,內心空dàngdàng,胃被酸楚感攪得難受。
文櫻滯在黑暗裡,微弱的光線隨著房門逐漸減小的張角從身邊流失。掉了頭回到自己房間,冷白色的燈光鋪灑得慘慘然。chuáng頭擱著照片,父親定格在方寸間的微笑是整間屋裡唯一留有溫度的存在。
女生取過照片,方型的木質像框已被摩挲得變成了圓角。
就像做實驗時溶質的分解,它們被撒進無色的溶劑,帶著真實的鮮明的存在感靜止在杯底,玻璃棒旋轉時折she出耀眼的光線,再快樂一點點,跟著它奔跑繞圈,然後漸漸消失不見,仿佛從來不曾存在一樣被消融,變成了寂寞的離子。
和那一樣。父親的微笑被投影在女生的瞳仁里,日光般消散在心室中,不斷不斷地渲染起快樂,最後被溶解不見。
視界逐漸變得模糊,文櫻用手揉了揉眼睛,依然看不清楚,手背卻被什麼濡濕了一片。
他的臉在微薄的白熾燈光下扭曲成溫暖的曲線。
我算什麼呢?
在這個家裡,我和你一樣,像是不存在。
多餘的人。礙眼的人。局外人。
----Outsider。
如果不是曾經那麼幸福,我怎麼會這樣難過?
如果不是記憶中有那麼多快樂的片段----
父親從櫃檯端著肯德基全家桶走來,揉了揉文櫻額前柔軟的劉海,女生笑得樂不可支。母親嗔怪著:「給她吃這麼多要發胖哦,亂來。」父親包容地對láng吞虎咽的女兒彎起眉眼,「我女兒發胖也是很漂亮的啊。」說罷端詳半晌,又補上一句:「還真是讒哪。」
語氣中沒有半點責備的成分。
穿過許許多多漫長的離別的黯淡時光,我聽見你寵溺的聲音,那麼單純的小幸福在我gān涸的心澗緩緩氤氳。不自覺落下淚來。
----我怎麼會這樣難過?
[伍]
晚飯時的其樂融融也只是他們三人的其樂融融,文櫻不太自在地抱著碗一聲不吭吃飯。繼父並不喜歡這個額外附贈的女兒,原本還有些顧及自己的母親已經有了新的兒子。吃飯吧,什麼也不奢望。
電話鈴響了。母親起身去接,過了一會,表qíng凝重起來。文櫻依然低頭吃飯,沒花心思去聽究竟什麼內容。
等到她回到桌上時,才知道和自己有關。
「是你老師打來的。」
「誒?」文櫻不太確定是否聽得真切,「是……邵茹?」
「他說是你數學老師。」
心抽搐了一下。許楊麼?
「你沒跟你老師們說不上大學的事?他好像是勸我讓你拿推薦表。……呵,拿了也是làng費。」
文櫻面無表qíng地看著母親,沒做聲。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是她兩個月來第一次和自己說話吧?
「我跟他說你成績差不會繼續讀的。」
成績差。多麼理直氣壯又冠冕堂皇的藉口。
文櫻沒有接話,卻用滿不在乎的口吻提了另一件事,「媽,我想搬出去住。」
「嗯?也好,你去吧。」
沒有任何猶豫和遲疑,在不到一秒的時間內迅速答話,也許是早就計劃好的事qíng。文櫻不由得低頭苦笑了一下沒有再開口。
恩?----你終於自己主動提出了?
也好。----這當然最好了。
你去吧。----別拖了現在就走吧。
沒有絲毫留戀。
家裡有那麼多套房子你隨便去哪裡都好,不要在這裡礙眼了。
文櫻放下碗筷回屋收拾東西。想著許楊碰到這樣的學生家長一定很莫名其妙吧。唉,他真是個非常非常好的人。
那個時候,不是為我,為了別人,也是一樣。
許楊從教案上吃驚地抬起頭來,「什麼?為什麼要開除?」文櫻有點猶豫地答著:「顏老師反對她和江寒jiāo往,出手打她結果自己摔倒了。」
「然後現在還污衊她毆打老師。怎麼可能嘛!我們全班可是都看見了的。」芷卉接嘴道。
話音未落,許楊已經「刷刷」在「呈qíng表」上籤下了大名。
大大出乎了芷卉和文櫻的預料。
之前被幾個任課老師模稜兩可地拒絕,不免有些灰心,沒想到許楊竟這麼好說話。
「雖然沙杏久學業不太好,可是,」許楊把紙筆遞還給京芷卉,「作為老師,相信自己的學生是最起碼的原則吧。」
正因為這樣有正義感也得罪不少人,幸虧他始終是最qiáng的數學老師,深得校長器重,原先一直帶著A班,今年主動請纓來教K班,可能多半是因為K班班主任是邵茹的原因。
----就是那樣敢想敢做的人。
其實,早在他擔任K班數學老師之前,文櫻就認識他了。
走在人群里,走廊里,甚至從隔壁教室傳來他的聲音,都能第一時間分辨出「是他」的那種認識。
[肆]
周五放學十,剛下過一陣雨,風冷颼颼的。明明是秋天,卻搞得像梅雨季節一樣濕冷。
看見提款機上的數字從1開頭變成了3開頭,文櫻一愣。
這變化已經維繫著自己與母親唯一的聯繫了。
整個月,沒有一個電話。如果什麼都可以用錢去換,我很想換你一句:「複習得怎麼樣?有信心麼?」
文櫻按下取卡鍵抽出信用卡,可是心裡的悲哀卻翻江倒海地降臨。鼻子不爭氣地發酸。
初一時同樣住校,每周三回到寢室就看見留在桌上的一碗紅燒ròu和媽媽留的字條:「小櫻,你們宿舍管理員好難纏啊:)變天了,注意自己添衣服別感冒了哦。我和你爸等你回家過周末,但願你們別再補課啦!」
為什麼時隔五年,竟這樣天壤之別?
女生在原地緩緩蹲下,把頭埋進了臂彎里。傍晚亮起的路燈在擊水表面形成光怪陸離的色散,每一輛車經過都激起幾排水花。
是卑微的弱小的波瀾。
駛離後周遭又恢復死寂。
校門口擁堵著一群來送傘的家長,學生們從教學樓魚貫而出,飛奔向城市的某一dòng溫暖的燈光里。那種光線,連夕色都相形見絀。
----我的世界是這樣。
路燈的光擦過女生蜷縮在一起的小身軀,在地面投she出一小團髒兮兮暗淡的影子。
世界上有沒有一種黑dòng,能讓懼怕光線的人生存?
爸爸,我很想你。
「啊,同學,你怎麼了?」
忘記了後面還有排隊取款的人。文櫻抬去頭,自下而上逆光看去,視野中的昏huáng燈光抽出向外擴張的絲線,三步之遙的地方,往上,是年輕老師的臉。
「誒?是文櫻?」
無限親切溫和的詢問。
----你怎麼了?
瞳孔里的高光孤單地亮著,擠走擁堵在眼前的許多哀愁,秋天的最後幾片樹葉隨風葬送在泥土裡,一點點雨後清新的糙香在空氣中若有若無地蔓延,頹敗的植物們唱響宣告劇終時的低沉輓歌,校園裡的百年古木被罩上黑色的防風紗衣。
文櫻怔怔地蹲在地上一動不動,視線切合著一個大鈍角的邊緣向上延伸,逐漸模糊的視野里,許楊的面孔被從遠處來的車燈一寸一寸地打亮。
「信用卡被吞了?沒錢用了?哎----你別哭啊。」手足無措得滑稽,太滑稽了。許楊也跟著蹲下來,從錢包里掏出僅剩的兩張紅色紙幣,「別哭啊,老師先借給你。」
汽車飛快地開遠,紅色變成暗紅色,仿佛一個悲傷的比喻沉淪進夜幕里。
老師,你這種濫好人啊,像一個人。
仿佛卻不是比喻。
[叄]
「為什麼要打柯曉琳?」杏久毫無波瀾的聲音,文櫻削蘋果的手一滯,「別告訴我是意外。全過程我看得一清二楚。」
「……我看不慣她張揚跋扈。」
「得了。你看不慣的人多了,哪次見你動手?」
「……因為,許楊。」
「哈?」沒反應過來。
「她在背後中傷許楊,說他瞎積極,說他給我們義務補課是想在校領導面前表現!根本不是!根本不是那樣!」
沙杏久用難以置信的眼光看著莫名其妙激動起來的文櫻,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根本不是那樣的人。」憤怒的聲音變成了悲傷。
杏久輕輕拍她的肩,「我知道,我也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
你知道麼?
你什麼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