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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4:22 作者: 夏茗悠
「哪裡是拖地,只不過胡亂弄了兩下,連燈都懶得開。」
男生不好意思地笑起來,「是嘛,我急著回寢室睡覺哩。倒是你,怎麼坐在教室里連燈都不開,也不吭聲。」
「我吭聲啦。」
「是啊,等到我把地都拖完了才冷冷地來了句『同學,這不是你們班教室』。可真嚇得我魂飛魄散啊。」
顧旻笑著,肩膀劇烈的聳動,笑著笑著,眼睛裡就濕了一片。
林森永遠也不會知道的是,那個夜晚嚇得自己魂飛魄散的女生已經整整三個月都沒有說過一句話。把自己默默地封閉在無盡的黑暗裡,呆滯地坐著,什麼也不要看見,什麼也不想聽見。卻在男生冒冒失失衝進教室的瞬間,視野里拓出了一小塊沾染著銀色月光的空間。
那是顧旻的世界裡,唯一的光線。
林森問:「你最後志願填的是什麼專業?」
「天文系。」
「天文?」任何一個正常的都市女生都不會做出的選擇。有點讓人大跌眼鏡的效果。「為什麼啊?」
「不為什麼,只想用望遠鏡去看看它。」
「誰?」
「一個總是和我說話的朋友。」
冥王星。
在ròu眼看不見的地方默默運行的小行星,我想用望遠鏡看看它的模樣。
儘管這決定被無數人嘲笑,甚至連老師都說「以你的成績想考南大是很危險的啊」,自己還是堅持了下來。
「吶,林森,你會記得我的吧?」
「嗯?gān嗎這麼問?」
「我沒有報上海的學校。以後可能見不到了。」
「哈?我也沒有啊。我報的是南大。」
心猛然漏跳一拍,「是,是嗎?」
仰起臉去看林森的顧旻,突然有種身在童話的錯覺。男生墨色的頭髮有點擋眼睛,眉宇間一點少年們獨有的凜冽,輪廓分明的臉,再退後一些,頎長瘦削的身材。眼裡快要盛不下。
是自己的世界裡,唯一的光線。
那光線在耳邊纏繞,輕柔地結成繭,聲音貯藏心間成為退不去的化石:「即使離得遠,也會記得。一直一直地,記得。」
【捌】再見
2007年八月二十四日。陽明中學建校十周年。
即將升入高二的男生顧鳶混在人群里忙著張羅校慶。數不清的校友從門口湧進來,大多還都是年輕稚氣的臉。
「前輩,簽個到吧。」
一本簽到本送到林森面前,使他不得不鬆開季向葵的手拿起筆,寫下工整的「06級林森南京大學」的字跡。把本子遞給身邊的季向葵後,轉頭恰遇上小學弟yù言又止的臉。
「怎麼了?」
「學長是去年畢業的四班的學生嗎?」
「不是啊,」好脾氣的男生用手指指埋頭簽字的季向葵,「她才是。怎麼你見過我嗎?」
「不不不,那大概是我搞錯了。我是在堂姐那裡見過這個名字,應該不是你啦。」
「在哪裡?」
「堂姐寫在一張公jiāo預售票的背面。我還曾經嘲笑她『是不是暗戀的男生的名字』哩。」
「你的堂姐叫?」
「叫顧旻。那……是你嗎?」
「哦。」男生沉吟半晌,「可能是我。顧旻最後考去哪裡了?」
「考上了南京大學天文系。」
「呀?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
「應該的啦。她從去年……哦,就是去年的今天開始患上了奇怪的耳鳴病症,所以一直在休學中。」
「耳鳴?難怪也一直沒和我聯繫啊。」簽好名的季向葵將手中的紙筆還給顧鳶,臉上甚至還有幾分不屑,「她這個人啊,以前是神經病,現在是耳鳴,反正是和怪病耗上了。」
兩個男生的眉頭同時蹙了一下。
「這樣啊。……待會兒結束後我和向葵去看看她吧。」林森接過話茬打破僵局。
「……不用了,」顧鳶臉色有些不快,「兩個月前,她因為那個病,徹底聽不見了。所以,伯父送她去美國醫治。」
在我們看不見聽不見的地方,我寧願相信你一個人幸福地生活著,不再是那個坐在黑暗中一聲不吭的女生,那個被同班同學堵在走廊上欺負的女生,那個在自己家煮麵告訴自己她的名字的女生。
而同樣,我也祈禱你不要看見聽見那些殘忍的真相。這世界裡的每個人都在幸福地生活著,沒有一個需要你想念你,只有在偶爾的會面中提及你,叫顧旻的姐姐或者叫顧旻的昔日同窗,也就這樣隔岸觀火地談論著你的病qíng一笑而過。
我寧可你永遠不要回來。
可是其實,去年今日,去學校拿畢業照的顧旻已經觸摸到這場殘忍幻覺的落幕。
因為全年級站在一起拍照,大家在cao場上站成半圓形,然後等待看上去技術含量很高的相機轉上半圈,光線掃過自己的眼。顧旻正忙著在人群里尋找林森的身影,想急著告訴他自己已經拿到南大天文系的錄取通知書了。因此錯過了看向鏡頭的最佳時機。
而最終在那張全年級的畢業照上,顧旻失魂落魄地發現,自己看著林森那邊的同時,林森在往季向葵所在的另一邊張望,一樣的錯過了看向鏡頭的時機。真正的記憶像cháo水般破了決口朝自己湧來,那個夜晚和林森扭打在一起的並不是顧旻的初中同學小學同學,而是與顧旻見過幾面的季向葵在聖華中學的男朋友。真相原來是這樣的啊。
也是在那天晚上,從新聞里得知了消息:根據2006年8月24日國際天文學聯合會大會的決議:冥王星被視為是太陽系的「矮行星」,不再被視為行星。從此它將失去名字,定義小行星序列號為134340。
以為是自己這個世界唯一的微薄的光線,卻在朝自己奔來的途中突然折轉了方向,朝著永遠不再相遇的軌跡疾馳而去。
又或者,從一開始就不是朝自己而來,只是我會錯了意。
你很快就會把我忘記。你很快就把我忘記了。
從那天起,顧旻就永遠地被散不盡的耳鳴淹沒了。那種近似絕望的聲音貫穿在女生活著的每一天裡,無論什麼方法都不能治癒。只有自己知道,那是哪裡傳來的悲傷的聲音----
【玖】冥王星
----你記起了嗎?曾經有一顆行星因為弱小得看不見而被踢出了九大行星。
----那顆灰色的小星球至今還在某個被人遺忘的角落默默地旋轉著。
----看不見呢。可是我卻聽得見。
----宇宙中傳來的哭泣經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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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只有
Vol.00今。分裂。
你說你出差來北京順便看我。
電話這頭不斷地抱怨「馬上要期末考試啦,忙也忙死啦,過來做啥啦。」直到電話那頭沉默了。寂靜像塌方,橋的彼端沉沒下去激起千層làng,此端許久才受到餘震有點意識。
「……唔。好吧。到了給我打電話。」
學不會怎樣把生硬的語氣在瞬間扭轉過來,只好盡力而又蹩腳地略加緩和。
在所有人眼中那個溫柔乖巧的女孩子在你這裡總是違心的全然不同,人格分裂似的,不知道究竟為什麼。
Vol.01憶。岔路。
掛上電話就露出了本相,興高采烈地在寢室里跳來跳去,對每個人說「我老爸要來看我順便出差咯。」
----是這樣嗎?
傳說我們是這樣相遇的。
冬日晨曦微現,細碎的光線點點滴滴在你期待的臉上勾畫著稜角,你披著軍大衣站在產房外漫著薄霧的迴廊里焦急地等待徘徊。醫生抱著我走出來說「恭喜啊是個千金」,你失望得差點沒站穩。
這個不知真假的橋段,作為當事人的我也是從作為當事人的醫生阿姨(媽媽的同事)那裡聽來的。
即使不知真假。僅因為最初占據腦海的那一個直接且幼稚的判斷,就從此耿耿於懷。
你是軍人,常年不在家。我們聚少散多。
有一次回家探親。開著玩笑和妻子拌嘴突然後腦勺被兩歲半的女兒用榔頭猛敲一下----這種離奇的事qíng也只有身為軍人的爸爸才有幸經歷。
我已經不認識你。竟然。
莫名地,惱怒地,詫異地,傷心地,回過頭。
小丫頭皺起眉頭,圓鼓鼓的臉上寫滿了「gān嗎欺負我媽媽!」。
從那個岔路口開始分道揚鑣。
你工作在荒蕪深山或者荒涼海邊的時候,你的女兒從嬌氣的丫頭長成jīng明的小資的時尚的女生。周末和一般大的女孩子去逛街,做髮型,討論某品牌新出的化妝品。
縱然相見時仍可以貌似親密,但不可否認,世界上的確有這樣的無論怎樣忽視也依然存在的河流,橫亘在我們之間奔騰不息,漫起朦朧的水霧模糊清澈的雙眼,倒灌入年華的血管,堵住了溫熱血液的所有出路。
Vol.02今。單純。
----哈。長胖了呀。
完全不了解小女生心理的爸爸樂呵呵說出的話。
司機叔叔在一邊不停地忙活著,從車後箱搬出什物一堆又一堆。
----吶,這是什麼?
我手指一大紙箱。
----蜜橘。
----汗死我了。帶這個gān什麼?北京也有賣呀。
----哈哈,這個你就不懂了,北京賣的不是這種。品種不一樣的。我特地在機場買了帶過來。三十塊錢一斤,老好老好的。
----好貴。
----這個你就不懂了,貴的才是好的。
唔,這是你一貫的思維。
貴的才是好的。你的女兒永遠用的是最貴最好的東西,筆記本,手機,MP3,相機,衣服,化妝品。是從奶奶那裡學來的「賤養兒,貴養女」的道理。
只有一件事你最清楚----我要對你好。
我對你好。把最貴最好的東西給你就是對你好。單純得讓人心疼的直念成為我從小到大虛榮的來源,你的愛抽絲成繭,包裹起我用自私和冷漠築就的心臟。
吃完飯後又陪我去超市買了好多零食,可是我居然很不領qíng地指著高懸頭頂的「蜜橘3元/斤」的黑板,眼睛放肆得網羅你的尷尬和無奈。